第26章

2024-09-05 12:39:56 作者: 木染秋
  冬夜的風刺骨,夜空漆黑,只零星綴著幾顆星子。

  整個淺海灣陷入無邊的夜,遠遠地能聽到海浪拍打岸邊的聲音。

  蘇夏覺得有點冷,裹緊了羽絨服外套。

  剛抬手將散開的頭髮別到耳後,頭頂忽然蓋下一頂帽子。

  蘇夏一愣,還沒轉頭,卻已經聞到了熟悉的雪松味道。

  到嘴邊的輕呼就咽了下去。

  「這麼晚了不睡覺,在這吹海風?」

  盛颺在她身邊坐下,掃了眼四周,聲音溫溫涼涼,卻比夜風要有溫度。

  蘇夏莫名吸了下鼻子,輕聲咕噥:「我不冷。」

  「……」盛颺轉頭看她,帶上了點笑,「沒問你冷不冷。」

  蘇夏:「……」

  她穿著白色羽絨服,下巴藏進衣領。

  看起來小小一隻。

  雖然帽子擋去了大半風,可依然有幾縷長發隨風飛舞。

  極偶爾的時候,發尾會擦過他的側臉。

  像是很輕的在心頭掃了一下。

  盛颺收回視線,身子稍前傾,手肘支在膝蓋上:「手伸出來。」

  「……」

  蘇夏還在為剛剛莫名的「我不冷」晃神,聞言聽話的攤開自己的掌心。

  下一秒,一個溫熱的東西落進她的手裡。

  是一枚小小的發熱包。

  盛颺收回手:「再冷就只能捉你回去了。」

  蘇夏蜷起指尖,抓著那個發熱包,才後知後覺這個是他用過的。

  此時微燙,帶著他掌心的溫度。

  這麼握在手裡,就好像在牽著他的手一樣……

  蘇夏忽然縮回了手。

  掌心的東西變得滾燙,可她又捨不得鬆開。

  只覺得整個人都慢慢燒了起來……

  「怎麼?」

  注意到她的動作,盛颺扭頭問。

  蘇夏吸著鼻尖搖了搖頭,答非所問的說:「不想回去……」

  見她今天似乎總是慢半拍,盛颺忽然抬手點了點她手腕上的手環:「不想回去而已,你心跳怎麼回事?」

  蘇夏順著看過去,就看到手環上的數字猛地升高了不少。

  這會兒還在明目張胆地往上蹦躂。

  像個通風報信的臥底。

  蘇夏:「……」

  盛颺也盯著那個數字看了幾秒,然後忽然扭過頭低聲問:「還在為今天的事不開心?」

  「……」

  所以他以為自己是生氣難過心跳才失常的?

  蘇夏某一個瞬間不知道是慶幸多一點還是失落多一點。

  「沒有不開心。」蘇夏拉下袖子,將整隻手藏起來,才慢慢地說。

  說完頓了一下,似乎知道自己的表情騙不了人,才老老實實的坦白:「好吧,其實就是不開心了。」

  她這樣小任性的樣子很少見,盛颺看地莫名笑了一下,低聲問:「失望了?」

  「我本來以為會是涼綺或者路西珂是C位的。」蘇夏坐在長凳上,蜷起雙腿,下巴抵在膝蓋上,「好吧,其實我也有過一點點小小的期待,想著會不會是自己。」

  「本來沒想的。」蘇夏說,「可是舞台上的我好像給了現實的我自信,覺得,只要拼盡全力,也是可以到達的。」

  「卻原來,還是不行。」蘇夏說完垂頭用帽檐磕了下膝蓋,唇邊帶點苦澀,然後抿唇回頭問,「我是不是很天真?」

  輸了就像個小孩兒似的躲起來。

  特別還是,輸在了成人世界的規則里。

  卻無能為力。

  「天真又不是壞事。」盛颺盯著她帽檐下的半張臉,忽然說道,「只是現在看清了這個舞台,後悔嗎?」

  「後悔什麼?」蘇夏沒聽懂。

  「後悔,追光。」

  夜似乎更重了,簌簌的樹風或近或遠地響起。


  盛颺的聲音清清冷冷,更像是一個清醒的旁觀者。

  帽子給了她,他的黑髮就被風吹亂,零散的搭在額前。

  偶爾碎發掀起,露出劍眉星目,卻更襯得整個人疏離又冷淡。

  蘇夏幾乎一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明白之後,卻更加不懂了。

  「隊長。」蘇夏看著他冷峻的下頜線微微有些出神,「你以前,也遇到過這種事嗎?」

  似乎是沒想到她會這麼問。

  蘇夏看到他在黑暗中眯了一下眼。

  「遇到過。」盛颺淡聲。

  蘇夏莫名覺得他的嘴唇動了動,似乎要說的是「遇到過,很多」。

  但不知道為什麼,後半句沒說出來。

  蘇夏不經意攥緊了掌心的發熱包:「那你失望後悔過嗎?」

  前面是落在黑夜裡無垠的大海。

  兩人身後,是路燈幽長的別墅區。

  他們就坐在明暗交接處。

  他的臉也被或明或暗地光線切割,看不太清表情。

  蘇夏只聽到他似乎是從喉間低笑了一聲。

  半晌,才聽到他輕且低地回答。

  「失望過,但不後悔。」盛颺說,「因為那是夢想。」

  明明很輕的聲音,蘇夏卻無端聽出了一種堅定。

  她腦海里忽然閃過他十歲的時候,跟家裡大吵的一架。

  當時頂著盛叔叔幾乎抽斷的鞭子,年少的他倔強的挺直肩背,眼眶發紅,卻也是這麼低聲說,那是他的夢想。

  蘇夏覺得自己的心跳又快了一點。

  她好像快要抓住什麼,卻始終差一點。

  「你怎麼知道,那是夢想的?」蘇夏忽然輕聲問。

  她真的很想知道。

  難道只因為從小練舞嗎?

  可那是習慣,應該算不上夢想。

  還是因為喜歡在舞台上的感覺?

  可喜歡的東西會有很多,怎麼就能確定,自己的夢想是什麼?

  特別是,他還遇到過那麼多挫折和黑暗。

  卻依舊沒有放棄。

  盛颺聽到她這麼問,扭頭看向她。

  清亮深邃的眸子就落進了眼裡。

  他似乎有點意外,又像是沉吟了幾瞬。

  半晌,他抬睫,聲音像是含了晚風。

  「因為夢想讓我覺得,人不僅僅是為了活著,還有想為之奮鬥終生的事情,再累都不想放棄。而如果放棄了,我會遺憾一輩子。」

  再累都不想放棄。

  否則會遺憾一輩子的事。

  蘇夏以前只有過一件。

  那就是……

  她抬起帽檐,看向身邊的人。

  原來,她以前的夢想,是他。

  「可是如果,再怎麼努力,都沒法實現呢?」蘇夏忽然問。

  她的眉眼被身後的光描了一層淺淡的邊,在如墨的夜裡卻更顯清晰。

  隻眼皮顫動,都生動不已。

  盛颺看著她莫名勾了下唇。

  也許是氛圍如此。

  也許僅僅只是想安慰她,盛颺忽然答非所問地說道:「其實我以前的夢想並不是站上多高的舞台,做多少音樂。我最開始的夢想,是開一間舞蹈教室。」

  「……啊?」蘇夏對這個倒還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想要開舞蹈教室?」

  「你還記得我們小學時候的六一晚會嗎?就是你缺席沒參加的那次。」盛颺說。

  蘇夏當然記得。

  那是她報名參加的第一個六一兒童節晚會。

  她本來要表演小學生版本的天鵝湖。

  卻在中途練習的時候,暈倒了。

  也是那時候,她開始了長年累月往醫院跑的日子。

  「記得。那次你跳的踢踏舞,特別精彩。」蘇夏抱著膝蓋輕笑。


  「你竟然還記得。」盛颺揚了一下眉,似乎想起什麼,側臉都柔和了不少,「其實那天我很高興。因為那天,我爸媽都來看我的表演了。那之前,我已經快一年沒有同時見過他們兩個。」

  「……」

  蘇夏只記得小時候,盛家還不像現在這麼家大業大。

  只極偶爾的時候聽她爸爸提過,盛叔叔似乎又談了什麼項目、簽了多少億的合同。

  好像永遠都有開不完的會、喝不完的酒。

  那個時候,盛颺哥哥經常會在她家吃飯,跟她一起練琴。

  然後晚上睡覺的時候,她會跟媽媽一起送盛颺哥哥回那個空蕩蕩的家。

  「所以,你才喜歡上跳舞的嗎?」蘇夏輕聲問。

  盛颺偏了一下頭,表情竟然看起來有些苦澀:「因為我只有表演的時候,似乎才會被他們看見。我以為他們喜歡,後來發現不是。他們只是,要對外塑造良好的家庭氛圍,而我只是,一個道具吧。」

  「……不是!」蘇夏聽他這麼說,心臟瞬間疼了一下,「盛叔叔和溫阿姨很愛你的!」

  「我沒說他們不愛我。」盛颺唇線抿直,眼睫低垂,表情恢復了冷淡,「他們只是,更想擁有一個聽話順從配合的乖小孩。很可惜,我不是。」

  「……」蘇夏動了動嘴唇,卻發現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

  她不是當事人,沒有辦法感同身受。

  就不能輕易替別人做判斷。

  有時候,安慰比謊言更傷人。

  「所以後來,我就不為他們跳了。」盛颺似乎並沒有被那些情緒所捆綁,唇間的話桀驁又隨性,「我就只跳給自己看。然後慢慢發現,練習的時候,是我最放鬆最專注,也最燃燒自己的時候。」

  「所以我最開始只是想開一間舞蹈教室。」盛颺接著說,「只是後來,他想要我按照他理想中的接班人那樣生活,並且否定了我擁有和堅持著的一切。」

  「他說跳舞是最沒出息的事情,我永遠不可能成功。還有哪些旁觀者,他們說我混吃等死也能瀟灑一輩子,幹嘛還學那些花里花哨沒營養的東西,跟家裡對著幹。」

  盛颺說到這,聲音終於低了下來。

  不再像以前那樣,永遠一副冷淡的表情像是說別人的事情。

  他捏了下指關節,清脆的聲音就像啟程的哨聲:「所以那個時候起,我就告訴自己,我一定要成功,以自己最熱愛的事情。我要告訴那些人,我所熱愛和堅持的,不是花里花哨的東西。我可以不靠任何人,活成我想要的樣子。」

  蘇夏一向知道他是驕傲的、叛逆又執著的。

  可直到此刻,她似乎才看清了他心裡的那團火。

  是為什麼燒,為什麼炙熱。

  「所以你看,按照最初的夢想,我其實早就實現了,我現在已經有了一間舞蹈教室。」盛颺換了個話頭,回到了她最初的那個問題,「只是牽絆和想要的更多,才會糾結能不能實現。如果只是喜歡,覺得不能放棄,那就再試試看,不要輕易放棄。」

  「……」

  長風捲起她的發。

  蘇夏抬手別到耳後,燦若繁星的眸子清且亮。

  「再試試看……」她輕聲呢喃,掌心的熱度似乎一路傳到了心臟。

  盛颺看著她仍然些許迷茫的側臉,忽然笑了一下:「其實說起來,我沒記錯的話,你小時候似乎也挺喜歡唱歌跳舞的?那個小天鵝湖,你都墊著腳丫子在我面前招搖了多少回?」

  「……」說起這個,蘇夏也笑了,「那個時候好傻,但還真的挺喜歡的。可能是從小就聽我媽媽彈鋼琴的原因吧,我一直挺喜歡音樂的。那一次發現,還能跟著音樂跳舞,一下就上癮了。只是後來……」

  只是後來,她被折斷了翅膀。

  只能坐在輪椅上,看著舞台上閃閃發光的他。

  那個時候,她隱約知道,她不能像他一樣,隨心所欲的唱和跳了。

  於是她把那顆小小的種子埋了起來,再不說起。

  只是後來看著他越來越耀眼。

  她無法企及的,他全都實現了。

  並且那樣璀璨奪目的他,陪伴她度過了醫院裡無數個枯燥蒼白的日夜。

  於是,她把他,當成了夢想。


  「後來什麼?」盛颺見她沉默,低聲問道。

  蘇夏倏然抬睫,然後輕笑著搖了搖頭:「後來的,就忘了。」

  她明明笑著,盛颺卻莫名有些心疼。

  然後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後腦勺,視線落在她耳後的小月牙上:「還記得當初你是怎麼支持我的嗎?」

  「嗯?」蘇夏一時沒明白他說的哪一次。

  盛颺收回手,指了指自己的耳後。

  蘇夏忽然就想起了他和家裡吵架那一次。

  他堅持要出去比賽。

  盛叔叔大怒,鞭子都幾乎抽斷。

  可他咬牙忍著,硬是半分不退讓。

  最後盛叔叔指著門口威脅:「你要今天踏出了這個家門,我盛天明就當沒這個兒子!你永遠別給我回來!」

  當時十歲的盛颺,一身傲骨,明明肩背清瘦,卻好像獨自撐起了他自己的一片天。

  然後當時小小的她就看到她的盛颺哥哥頭都沒回的往門口走去。

  被他的行為激怒,盛天明怒喝一聲「逆子」,然後隨手捏起一套茶杯猛地朝門邊砸去。

  蘇夏看傻了。

  只知道盛颺哥哥背對著,看不到什麼的情況,就要被杯子砸到。

  她什麼都來不及想,已經小跑著奔向那個背影。

  然後在茶杯撞到門框四濺開來的下一刻,撲到了盛颺的背上。

  碎片劃破了她的耳後。

  流了很多血。

  可她像是不知道疼,只抱著他,輕輕拍著他的手臂仰頭說:「盛颺哥哥,你不要怕,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

  見她似乎想起來了。

  盛颺低笑了一下,像是點亮夜空的璀璨煙火。

  這一幕在蘇夏眼底爛漫炸開。

  然後她就聽到她的夢想低聲說——

  「所以,糖糖,我也相信你。不要怕。」

  作者有話要說:只管勇敢往前,我會一直在你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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