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派藥

2024-09-05 14:00:56 作者: 上官慕容
  端午之後,便一天熱似一天。往往是昨天剛鋪的涼簞,夜裡睡著還有些涼意,第二天中午就熱得要用冰盆了。

  年年如此,今年的炎熱更盛往年。

  暑氣逼人,別說是富貴豪門的王孫公子、公卿子弟,就是家有閒余的小商戶,此刻也躲在陰涼的地方消暑。

  連皇帝都避到了承德避暑山莊。

  雖然都是仕宦公卿,可也不是人人都有資格跟皇帝隨行的,剩下的那一部分人便帶著自家上下人口到郊外的別院避暑。

  京郊良鄉,就有一片延恩侯賀家的田莊,田莊上一幢三進五闊的宅子,便是賀家的別院。

  這別院可不是賀家避暑用的,良鄉田莊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這別院裡住著的是延恩侯賀家正正經經的侯夫人。

  天氣炎熱,顧重陽穿著蘭色窄袖上衣,翠藍馬面裙,快速出了大門。

  她身後跟著兩個丫鬟、兩個婦人,三個年老的婆子。

  兩個丫鬟手中都捧著雕紅漆海棠花茶盤,一個茶盤上放著一套成窯五彩茶壺、茶盅,另一個捧著一碟豌豆黃、一碟芸豆卷。

  後面的兩個婦人與三個僕婦則拎著籃子,挎著筐。

  走出門口,一股熱浪就撲面而來,才走了沒多久,顧重陽的額上就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子。

  極目望去,入眼的全是金黃色的麥田,田莊上的佃戶正熱火朝天地收割麥子,明晃晃的鐮刀割在麥桔上發出「嚯嚯」的聲音。

  一陣風吹過,熱浪灼人。金黃色的麥子也隨著風起起伏伏,煞是好看。

  顧重陽環顧左右,見百米遠的路邊兩個高大的楊樹鬱鬱蔥蔥,地下一樹的陰涼,就回頭吩咐道:「我們到那裡去吧。」

  一行人迤邐走到樹下,豐茂的樹葉遮住了炎炎烈日,夏風吹過,樹下陣陣清涼,樹葉嘩啦啦作響,酷暑也消了很多。

  就這一會的功夫,已經有人拉了滿車的麥子從田裡運往麥場上。前面的人拉,後面的人推,還有兩個沒穿衣服的小孩子跟著車,等著撿車上掉下來的麥穗。

  走到顧重陽面前,一行人就停下來。

  那拉車的佃戶就咧著嘴笑著給顧重陽作揖:「賀夫人,多謝您昨天派的消暑湯。這會子這麼熱,您怎麼不歇著?」

  他黑黑的臉膛,笑的時候露出一片雪白的牙齒,有一股莊戶人家特有的憨厚。

  顧重陽看著心情大好:「今日比昨天更熱些,我做了治療中暑的藥丸,一會派發給大家。」

  佃戶娘子就笑道:「夫人您真是菩薩心腸,佃租收得比別人少,還總是派藥派水的。前前後後的田莊,誰不羨慕我們有福氣,攤上您憐老惜貧的主子。」

  佃戶娘子說得是真心話。

  自打顧重陽來了,趕走了原來那個總是欺壓他們的莊頭,租子又不怎麼收,還時常找名目派錢給他們。就是病了,顧重陽還親自給佃戶們治病,不僅不收錢,還免費贈藥。

  這三年來,他們的日子著實好過了很多。

  這樣的主子,十里八鄉打著燈籠也難找。

  顧重陽笑笑,沒有接話,而是吩咐身後的丫鬟道:「包兩丸藥給這位娘子。」

  佃戶娘子雙手接過藥,感恩戴德地謝了半天。


  顧重陽笑道:「不必客氣,你們忙,快拉麥子吧。」

  她這一笑,說不出的端莊秀麗,竟比畫上的人還要好看,佃戶娘子不由看了個眼直。

  佃戶見自家婆娘傻了,忙順著她的眼光看去。

  只見賀夫人烏壓壓的頭髮如上好的緞子,白瑩瑩的肌膚就像白瓷碗,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眼睛好似一汪盈盈的水。

  將將只瞟了一眼,佃戶便覺得臉上一熱,心頭也突突直跳。

  他立馬低了頭,呵斥道:「藥拿到了,杵在這做什麼,趕緊走,別耽誤後面的人領藥。」

  佃戶娘子這才如夢初醒,一回頭,見身後果然排了長長的一個隊伍。

  佃戶娘子手忙腳亂地收起藥,推著車子走了。

  走了沒多遠了,她回過頭來。見顧重陽肌膚盛雪,氣質高貴站在那裡派藥。風吹的她青絲舞動,衣袂飄飄,心裡又是羨慕又是憐惜。

  羨慕她錦衣玉食,呼奴喚婢;憐惜她大好年華卻沒個知冷知熱的男人疼愛。

  這樣菩薩般心腸的人,仙女一樣的容貌,哪個人見了不愛?怎麼延恩侯就這麼狠心,送到莊子上就是三年。聽說,延恩侯寵愛二房,不喜歡這位夫人,所以才逼的她來了田莊。

  佃戶娘子又是嘆了一口氣。

  這樣的人還不喜歡,難道那二房竟比這位夫人還要漂亮標緻?

  佃戶娘子又回頭看了顧重陽一眼,搖一搖頭,嘆了一口氣,將心神放回到麥車上來。

  顧重陽按人頭派藥,每人一丸。

  領藥的隊伍越來越長,不一會,兩個籃子就空了。

  她們總共做了五百丸藥,剛才已經派了一百丸。

  顧重陽看著長長的隊伍人頭攢動,粗粗估略了一下,恐怕不止四百人。

  搶收就是與天搶時間,麥子熟了必須立馬割掉,曬好,收起來。否則一場大雨下地,麥子淋了水,一年的收成就打了水漂了。

  這些佃戶寧願耽誤收麥也要來領藥,對於顧重陽來說,這是對她的肯定。

  越是這樣,自己就越不能辜負這些人的信任。

  今天的藥不夠,若是那些人辛辛苦苦排到最後卻沒有領到藥該多失望?

  顧重陽略想了想,就對身邊的大丫鬟霜兒道:「你去數四百個人頭出來,告訴他們,這四百個有藥。後面排隊的,就說今天領不到了,改天再來領。」

  霜兒領命而去。

  突然,隊伍中有個人直直地倒了下去,原本有序的隊伍一下子變得凌亂起來。

  顧重陽忙高聲道:「他這是中暑了,快把他抬到這樹蔭底下來。」

  佃戶們這才反應過來,三四個孔武有力的漢子將那暈倒的人抬到了樹蔭下。

  顧重陽忙命婆子拿了藥丸給他餵下,又吩咐婆子給他涼水喝,用濕了水的帕子搭在那人額頭上。不一會,那人便幽幽轉醒。

  顧重陽鬆了一口氣,對眾人說:「無事了,繼續派藥吧。」

  她的話剛落音,一個剛留頭的小丫鬟滿頭大汗地跑了過來,她氣喘吁吁,聲音洪亮中帶著幾分喜悅:「夫人,夫人,侯爺來了。」


  這一句話令人群譁然。

  延恩侯並不常來,一年半載才會來一次。

  這一次來是為了什麼?

  難道是他回心轉意要接這位夫人回京城?

  那他們以後豈不是得不到免費的藥了,以後看病又該找誰呢?

  安靜的人群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顧重陽臉上卻沒有什麼表情,除了包藥的手頓了頓之外,再無其他反應。

  「侯爺有沒有說他來做什麼了?」

  她語氣很冷淡,好像在問一個不相干的人。

  那小丫鬟愣了愣,道:「侯爺……侯爺沒說,只說找您有事。」

  因為感受到顧重陽的冷淡,小丫鬟語氣中的歡喜也淡了很多。

  她不過才買進來兩個月,侯爺就是有事情也不會跟她這個小丫鬟說呀。小丫鬟心裡嘀咕著。

  顧重陽站了起來,對丫鬟僕婦吩咐道:「你們繼續派藥,我去去就來。」

  又對那小丫鬟道:「你在這裡給她們搭把手。」

  她走出人群,見院子門口果然停著一輛華麗的馬車跟三匹駿馬,心頭不由生出一陣厭惡。

  難道柴惜月又跟著賀潤年一起來了?

  上一次她來挑釁,自己狠狠地羞辱了她,難道她還不乖覺?

  自己已經避到莊子上來了,她還要如何?非逼死自己不可?

  從前在京城,她顧念著賀潤年,怕在他面前落下善妒的形象,哪怕心裡滴血也要笑盈盈面對柴惜月。柴惜月也慣會做戲,人前總是姐姐長、姐姐短,低眉順眼地服侍自己。

  可等賀潤年不再跟前的時候,她兩個就像烏眼雞一樣仇視彼此,恨不能扒對方的皮,吞對方的肉。

  後來,舅舅家倒了,她就沒了靠山。

  她到了莊子上,賀潤年身邊沒有旁人,只有柴惜月一個女人,一顆心就漸漸地撲到了柴惜月身上。

  一開始,顧重陽還期待著賀潤年能接自己回京城,每一次柴惜月來耀武揚威,她總是逆來順受。

  可自打一年前,師父臨終之際,痛罵了她一番,她突然就想通了。

  師父說,人要自愛,方能被愛。失去了自我,就什麼都不是。

  可笑她愛慕了賀潤年十幾年,一直渴望得到賀潤年的愛情,賀潤年與她歡好的時候,她也以為賀潤年是喜歡自己的。

  其實呢?他喜歡的,不過是她的好皮囊罷了。

  就因為賀潤年喜歡溫婉嫻靜的女子,在賀潤年面前,她不敢高聲說話,不敢恣意地笑,連打扮穿著都要模仿柴惜月。

  她居然愛的那麼卑微!

  低到塵埃里,卻得不到他一絲的真心。

  他今天來,又是為了什麼?

  難道他真的是來接自己回京的?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