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世顧重陽在婆婆延恩侯老夫人那裡受了委屈,回來只能偷偷地哭,默默地埋怨。
她以為母親會跟自己一樣,可是她想錯了,母親一點也不難過。
因為有父親理解她,關心她。所以,就算是老太太刁難她,她也不覺得有什麼。
為父親付出,母親甘之如飴。
反觀前世的自己,不如母親良多。至少賀潤年從來沒有理解過自己,寬慰過自己,更不要說像父親這樣不納妾了。
是不是就是因為如此,所以,她後來才會慢慢對賀潤年死心呢?
她之前一直以為自己對賀潤年死心,是因為聽了師父的一席話,所以才茅塞頓開。
如今想來,恐怕在自己心裡,早就不奢望賀潤年的情愛了吧?至少,他們之前從沒有像父親與母親這般,心心相印過。
父親與母親在室內說話,伍嬤嬤與一干丫鬟都退的遠遠的,顧重陽坐在明堂的門檻上想心事。
突然屋裡傳來父親的怒喝聲:「……真是欺人太甚!她到底要做什麼?」
「老爺,你小聲點。」母親柔聲勸慰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往後你請過安之後,就不要在內院呆著了。她自然拿你沒有辦法。」
「可是你怎麼辦?」父親的聲音帶著濃濃的不甘:「瓊枝,父親臨死之際,她用一碗□□逼死了我姨娘,我眼睜睜看著,卻無能為力。如今,難道還要我看著她逼死你嗎?這怎麼行,這怎麼行?」
顧重陽聞言不由愕然!
她一直以為父親與老太太不過是嫡母與庶子之間素來的矛盾,沒想到他們之間的矛盾居然這麼深。
老太太居然逼死了父親的生母蘇姨奶奶。
殺母之仇,不共戴天。
怪不得他們剛回來,老太太就這樣尖銳地對待他們。
可老太太到底占著嫡母的名頭,這樣來往交鋒,暫時她們或許能避其鋒芒。長此以往,父親恐怕要吃大虧。
「瓊枝!」父親的聲音突然變得很激動,他喚著母親的名字道:「瓊枝,我們分出去吧。」
這個主意好!
顧重陽不由激動起來,若是能分出去,他們以後就再也不用看老太太的嘴臉了。母親不用應付惡婆婆,她也不用禁錮在這內宅裡面。
顧重陽對父親的這個想法十分贊同。
「老爺,萬萬不可!」母親驚呼出聲道:「分家一事,向來只能由上人提出,做小輩怎麼能擅做主張?若要分家,除非上人不在了,兄弟才能請闔族長輩做見證分家。如今老太太尚在,焉能分家?」
「我知道,我知道。」父親顯得有些煩躁:「老太太此刻怕正等著拿捏我的錯處呢,若我提出分家,豈不是正中她的下懷?這不孝的大帽子一旦戴在了頭上,我這輩子就毀了。」
顧重陽不由默然,大齊朝以孝治天下,不孝的人根本沒有資格做官。而眼下,他們的困境,只能通過父親的仕途去化解。
只要父親仕途順利,能夠外放,他們便如游魚入海,老太太也鞭長莫及。就算不能外放,哪怕任京官,老太太多少也忌憚些。
最壞的就是眼前的情況,父親沒有個一官半職……
如果母親有個位高權重的娘家,恐怕父親也不會被掣肘得這麼厲害!外祖家只是商戶,又遠在南京,實在沒有辦法給父親幫助。
呸呸呸!
兩位舅舅疼愛自己視如己出,前一世更為自己做了良多,她怎麼能嫌棄舅舅的出身?商戶又怎麼樣?舅舅沒偷沒搶,靠自己的本事掙錢,一點也不比別人差!
不過說起來,父親真是難得。一點也沒有因為母親的出身怠慢她。母親這麼多年沒有生個男丁,父親也從來不曾責怪過母親半分。更不曾左一個通房,右一個妾氏,庶子庶女朝外蹦。
看看別的侯府公子,不是眠花臥柳走雞逗狗成為紈絝弟子,就是像二伯父那樣被繼母養成弱懦無能的樣子,胸無大志只知道混吃等喝。
父親發奮努力,在嫡母的壓迫下走出一條路,後來還坐上小九卿之一的國子監祭酒。
不怪前世別人提起父親總是豎起大拇指。
不過母親也很不錯,溫柔善良,又十分的美貌。
聽著室內父母雙親的說話聲,顧重陽越發堅定了要改變命運,維護這個家庭的決心。
父親給母親上完藥之後,就吩咐蘅蕪擺飯。
食不言,寢不語。
顧重陽與父親、母親沉默無言地用了飯。蘅蕪領著丫鬟們剛剛把殘羹撤下去,伍嬤嬤就神色鄭重地進來稟道:「四夫人,長房來人了。」
母親聞言,神色一變,立馬就站了起來,忙道:「來的是誰?」
「是長房老夫人身邊的丁嬤嬤。」
母親聽了,更是如臨大敵,連聲道:「快請進來。」
這下子,別說是母親了,就是父親也臉色一變:「夫人,我們這回太失禮了。」語氣中有一絲責備。
「是妾身疏忽了。」母親歉意道:「老爺快到室內去,丁嬤嬤那裡交給我來周旋。」
父親聽了也不答話,轉身就朝內室跑,一不小心還還踢到了椅子,趔趄了幾下才站穩。
顧重陽見了不由愕然。
父親已過了而立之年,怎麼還如此毛躁?
再說了,長房崔老夫人最是個通情達理之人,就算我們失禮了,只要認認真真地道歉,她老人家一定不會責怪我們的。
父親卻不願意面對,反而把事情都推到母親身上,真不符合他平時穩重的作風。
顧重陽不以為意地搖了搖頭。
這事情要從頭說起。
顧家分內四房外兩房。
內四房分別是大房慶陽侯大老爺顧占鵬、二房二老爺顧占羽、三房三老爺顧占雲、四房就是顧重陽父親這一房。
外兩房分為長房與次房。
長房老太爺顧柏與次房老太爺顧楊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兩個。
顧柏是嫡出,顧楊是庶出。
顧家老祖宗顧岳跟著太/祖皇帝打天下,得了丹書鐵卷與世襲罔替的爵位,這慶陽侯的爵位一路傳承,一直傳到了顧柏也就是長房老太爺那一輩。
長房老太爺顧柏是嫡子,爵位毫無懸念地落到了他的頭上。
可世事無常,柏老太爺成親三個月之後陪建興皇帝南下巡察,途中皇帝遇刺,柏老太爺與刺客殊死搏鬥,替皇帝擋了一劍,救了皇帝一命,自己卻撒手人寰。因他膝下空虛,當時沒有兒子,這爵位就由他庶出的弟弟顧楊繼承。
顧楊,就是顧重陽的祖父,顧家次房的老太爺。
後來,顧楊又把爵位傳給了自己的嫡長子,也就是如今慶陽侯府的當家人顧占鵬。
長房與次房的兩位老太爺雖然都不在了,但是卻一直沒有分家。
為了區分,府里的人一直稱呼顧柏那邊為長房,而慶陽侯顧占鵬則被成為小長房或大房。
如今這府里的當家人,自然是葛老夫人。可長房老夫人崔氏,卻是葛老夫人的嫂子,若論資歷地位,她比葛老夫人還要高。她雖然不大管事,但是整個侯府卻沒有人敢輕視她。
她是長輩,她們四房外出三年回到京城按理是要去給長房崔老夫人請安的。
昨天她們沒去,今天她們還是沒去。
如今長房崔老夫人派了人來,她們方想起這碴。論理,的確是父親與母親的不是。
不一會,伍嬤嬤就領著丁嬤嬤走了進來。
丁嬤嬤是長房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在顧家、在長房老夫人面前地位超然,別說是母親了,就是次老太太葛氏見了丁嬤嬤,也不敢拿大。
「四夫人。」丁嬤嬤沖母親行禮。
母親哪裡敢受,忙上前托住了丁嬤嬤的胳膊,笑語盈盈道:「老夫人身邊片刻都離不得嬤嬤,有什麼事情找個小丫鬟來說一聲就是了,怎麼勞動嬤嬤您親自跑一趟?」
「老夫人昨天聽說您跟四老爺、四小姐都回府了,特意派我來看看。問四夫人這裡缺什麼,有沒有要補充的。」丁嬤嬤笑道:「老夫人還說了,如果次房老太太今天晚上沒有什麼安排的話,就讓您跟四老爺帶著四小姐去長房用晚膳,老夫人說了,要給你們接風洗塵。」
母親自己出了這麼大的紕漏,心裡慌張的不得了。
她的妯娌皆是公侯伯爵府的小姐,只有她一個是商戶出身,本來她就覺得自己矮人一頭了,所以事事不肯落人話柄。她回到慶陽侯府,帶了很多土儀,就連侯府的下人都想到了,唯獨忘記了長房。
她本來以為長房崔老夫人派丁嬤嬤來是要羞辱自己,肯定會說一些難聽的話。可沒想到,丁嬤嬤不僅和顏悅色,還說長房崔老夫人要給自己一家接風。
她的心裡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又是感動於長房崔老夫人的通情達理,又是愧疚對長輩的疏忽,又是自責自己失禮還把人家想的那麼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