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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6章 理智囚徒的困境

2024-11-06 14:18:57 作者: 趨時
  第586章 理智囚徒的困境

  亞瑟·黑斯廷斯的第一次流亡生涯開始了。這位卸任的倫敦警察高級頭目生活在小城哥廷根的豪華府邸里,雖然這裡的生活遠遠比不上奢華的倫敦和巴黎。但他在這裡卻享有等同於主權諸侯的權力。他現在才二十四歲,然而卻充分經歷了政治生涯中的艱辛和歡樂、成功和厄運,命運的浪潮中潮漲潮落的永恆變換。

  他領略過強權者的恩寵,也感受過落魄時的絕望,他曾經窮困潦倒,甚至為每天的麵包擔憂。如今,他富甲一方,受人喜愛,又被人憎惡,受人崇敬,又遭人唾棄——現在他身為下級勛位爵士,國家特別代表和哥廷根大學的學監,家資數萬鎊的富翁,只服從自己的意志而不屬於任何人,他可以在哥廷根那座享譽歐洲的大圖書館裡隨意休息。

  他乘坐漆著繁複紋飾的馬車緩緩地兜風,拜訪漢諾瓦王國的名門貴胄,接受哥廷根這座小城發出的大聲讚美和倫敦傳來的悄聲同情,他再也不必去干那令人惱火的苦差使:每天和愚蠢的官員、專制的主人打交道。倘若你看見他那心滿意足的神氣信以為真,那麼亞瑟·黑斯廷斯真是感覺到了無官一身輕的舒適。

  黑斯廷斯的回憶錄就如同他本人一樣不可靠。這個執拗的不愛多說話的人,到死也不肯把真相和盤托出。一般人長舌頭是為了表達思想,而黑斯廷斯長舌頭是為了掩藏思想。他生怕別人知道了他的秘密,所以才把秘密帶進了棺材,好讓他自己永遠是一團倫敦街頭的霧氣、一個夜色中朦朦朧朧的謎、一個叫人琢磨不透的影子。

  但是他那非常值得懷疑的回憶錄里有一處讓人看出,這種志得意滿的神氣純粹是裝出來的假象——根深蒂固的想知道一切的習慣糾纏著我,想要窺見秘密的欲望讓我百爪撓心,在漢諾瓦的「流放生涯」極端舒適然而單調乏味。每當碰到這種百無聊賴之際,我就更加擺脫不了我那不知道何時養成的怪癖。

  根據他的自白,他的「退隱生涯的魅力」,並不在於在巴黎短暫停留時瞥見的柔媚風景,也不是沉浸於自然哲學海洋中取得的靈感活力。而是來自整理如毛線團一樣複雜的報紙標題、街頭傳言、小道消息,並從中分析出有價值情報的樂趣。

  「依靠可靠的朋友和忠誠的信使,我安排了秘密通信,若干倫敦友人的定期問候信箋支撐了這一秘密通信渠道。而海因里希、亞歷山大等人的意外來訪,我與加里波第等青年義大利成員仍處在萌芽期的友誼,又將我的情報網拓寬到了熱那亞和巴黎。而奧古斯特·施耐德爵士,我們從那時起就已經是無話不談的好友了。我很感謝他從慕尼黑給我帶回的當地特產,慕尼黑的拉格啤酒很適合搭配椒鹽卷餅。而蘇塞克斯公爵的突然到臨也讓我意識到,我對這個國家、對王室的意義或許並不僅僅在於吃了一顆槍子兒。雖然這麼說很不謙虛,但是,是的,這讓我暗自有些得意。」

  不許這個不安分的人執行公務,他就拿來作為消遣。不許他再踏進白廳,他就渴望著。他想著,至少得通過別人的眼睛,從鎖孔里張望一下,通過別人的耳朵來偷聽會議的情形,尤其是探聽一下是否最終會有機會,讓他再次毛遂自薦、東山再起。

  這個囚徒並不為離開「牢房」感到欣喜,別人繳納保釋金是為了出獄,而他使盡渾身解數,灑出大把的金銀,絞盡腦汁的出謀劃策,為的只是讓自己重回「監獄」,以便擠到時代歷史的賭檯邊再玩一局。

  ——史蒂芬·茨威格《亞瑟·黑斯廷斯:一個理智囚徒被驅策的野心》

  想要勸說萊昂內爾關注鐵路投資並不是一件難事。


  早在倫敦金融城掀起鐵路熱潮以前,羅斯柴爾德就已經注意到了鐵路建設背後蘊藏的巨大投資潛力。

  那條撞死了前國務大臣赫斯基森先生的英國第一條客運鐵路,曼徹斯特-利物浦鐵路,就是通過羅斯柴爾德銀行融資建設的。而在這條鐵路取得成功之後,嘗到了甜頭的羅斯柴爾德很快又將目光拋向了鐵路建設熱潮中規模最大、討論度也最高的大西部鐵路,並帶著亞瑟、迪斯雷利等人一起賺了一大筆。

  只不過,投資漢諾瓦的鐵路畢竟不像是投資英國鐵路那麼方便。

  羅斯柴爾德並不缺資金,他們缺的是百分百能落地的政策。

  鐵路建設計劃提出後,必須要通過議會批覆。

  如果這是在英國,萊昂內爾甚至不用花大價錢找別人探聽今年能得到建設批覆的鐵路公司有哪些,因為迪斯雷利目前任職的下院鐵路與工業基礎設施專門委員會就是幹這個的。

  而在漢諾瓦,羅斯柴爾德可沒有這樣的資源。

  當然,沒有資源不代表不能創造資源。

  萊昂內爾隨意翻了翻亞瑟拿給他的建設計劃書,對於銀行家來說,怎麼修鐵路並不重要,只要這條鐵路能保證盈利,最終總會有人來把它蓋好的。如果這個叫李斯特的德意志人蓋不好鐵路,那也沒關係。英國公司一個個摩拳擦掌,只要漢諾瓦政府願意鬆口,他們簡直恨不能第二天就開工。

  很多話不需要亞瑟開口,萊昂內爾就能自動領悟。

  他合上計劃書,笑著開口道:「我就知道你把我叫到萊比錫來,並不是單單為了看一幕歌劇。我在進場之前,在劇場外面看到了蘇塞克斯公爵的馬車,想必這才是你叫我過來的最大原因。」

  亞瑟也不藏著掖著:「公爵殿下和國王陛下關係不錯,如果我們能說服他在漢諾瓦建設鐵路有利可圖,然後讓他把我們的想法轉呈國王陛下,那陛下就可以直接給漢諾瓦的內閣下令批覆鐵路建設。不過這一切都要快,得搶在漢諾瓦通過立憲改革前辦妥。如果立憲改革通過了,鐵路建設計劃也許就需要再從漢諾瓦議會那裡走一遭了。」

  萊昂內爾微微點頭:「正好我也打算去見一見公爵殿下。亞瑟,你在巴黎替我弄到的那副油畫《自由引導人民》,那可是一副好畫,一副價值不菲的藝術品。如果聯想到這幅畫是創作於令羅斯柴爾德損失超過100萬荷蘭盾的七月革命期間,那它的價值就更高了。」

  亞瑟也笑著點頭道:「你覺得公爵殿下會喜歡這幅畫嗎?」

  「多半會喜歡,他是王室當中唯一一個對大革命思想抱有好感的。說不準,他還會把這幅掛在客廳呢。」萊昂內爾披上外套:「但願這幅畫別被他的兄弟們,尤其是坎伯蘭公爵他們幾個看到,否則到時候肯定少不了要大吵一場。」

  語罷,萊昂內爾又問了一句:「公爵殿下應該是在三樓吧?」

  「不止公爵殿下,薩克森國王安東一世今晚也要造訪。」亞瑟收起桌面上的計劃書,將這些文件裝進隨身的小包里:「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準我們還能再多修一條鐵路。」

  「此話怎講?」

  迪斯雷利在旁幫著解釋道:「那位漢諾瓦鐵路建設計劃的提出者李斯特先生是位如假包換的鐵路專家,而且還是德意志關稅同盟的提出者。他一年前也提出過要在薩克森王國的萊比錫與首都德勒斯登之間修建鐵路的倡議,只不過薩克森王國內部對修鐵路這件事還存在分歧。有的人覺得,比起修鐵路,還是挖運河更合算些。」


  萊昂內爾立馬從中嗅到了商機:「看來弄不好今天還真能成交兩筆。」

  迪斯雷利打趣道:「如果一口氣修兩條鐵路,羅斯柴爾德短時間能搞定這麼大的融資計劃呢?」    萊昂內爾微微一笑:「班傑明,雖然法蘭克福比不了倫敦這樣的金融中心,但是別忘了,羅斯柴爾德可是從法蘭克福起家的。即便法蘭克福搞不定,我們依然還可以從維也納、巴黎和那不勒斯取得支援。」

  亞瑟一邊帶路,一邊問道:「拋開那不勒斯不談,你確定在維也納和巴黎融資是個好主意嗎?即便薩克森王國不在意鐵路資金的來源地。但是站在英國外交部的立場上,他們應該不會樂意看到奧地利和法蘭西人把手插到漢諾瓦來。」

  萊昂內爾略帶煩惱的揉了揉眉頭:「喔,這倒確實,不過如果一切都按照外交部的想法來,那就得連美國人的資金也一併拒絕了。」

  亞瑟聽出了一絲不對勁,他停下腳步回頭問道:「美國人?」

  萊昂內爾略帶炫耀的笑著回道:「我差點忘了,這個消息還沒有對外公布。不過對於你,亞瑟,我沒有什麼好保密的。羅斯柴爾德正在與美國政府進行談判,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我們將會成為美國政府的官方銀行家,負責協助他們管理在歐洲的投資事務。」

  亞瑟聞言一挑眉毛,情不自禁的長出一口氣。

  沒想到他想要成為橫跨歐美兩洲的大西洋警察的夢想還沒實現呢,萊昂內爾倒是率先成為大西洋銀行家了。

  不過,他倒是沒有太氣餒,畢竟兩人的起點就不一樣。

  當亞瑟還在鄉下養豬的時候,羅斯柴爾德就已經開始幫助巴西政府在倫敦發行公債了。

  現如今,他雖然沒成為大西洋警察,最起碼已經精通跨大西洋的動物養殖技術了。

  況且,他也不是沒有國際貸款業務。

  埃爾德在里約熱內盧被娘們兒騙光錢的時候,亞瑟還在回信中還給他塞了幾個畿尼呢。

  亞瑟領著眾人上了樓,負責警戒三樓的萊比錫警察們剛想攔下他檢查,公爵的侍從們便慢步走上前來對警察們微微搖了搖頭。

  「爵士,殿下在裡面等您。」

  亞瑟等人跟著侍從來到包廂內。

  劇場燈光尚未完全點亮,蘇塞克斯公爵的身影隱沒在包廂厚重的天鵝絨簾幕後,似一尊靜穆的雕像。

  他的身體微微前傾,雙手自然地搭在雕花的包廂欄杆上,目光專注且深邃,仿佛正穿透一層層歷史塵埃,試圖解讀眼前畫作的秘密。

  《自由引導人民》懸掛在包廂對面牆上,透過幽暗的燈光隱約映現出人物的輪廓,半裸的女旗手,飄揚的三色旗,手拿火槍的青年以及漫天的硝煙。

  包廂外其他人的竊竊私語、劇場內偶爾的腳步聲、簾幕後若有若無的菸草味,仿佛都被他完全屏蔽。

  直到侍從輕輕喚了一聲:「殿下。」

  蘇塞克斯公爵這才如夢方醒,回過頭訝然道:「萊昂內爾,亞瑟……迪斯雷利先生也在啊。」

  三人摘下帽子,微微鞠躬致敬:「殿下。」

  蘇塞克斯公爵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要拘禮:「這幅畫確實不錯,但我最感興趣的一點是,我聽說仲馬先生也在這幅畫裡,但我看了半天也沒找到一個和他體態相像的,他在哪兒呢?」

  亞瑟聞言笑了笑:「這不怪您,殿下,我剛拿到這幅畫的時候,也找了半天呢。」

  「喔。」蘇塞克斯公爵讓開一個身位招呼亞瑟過來:「你給我指指,哪位是仲馬先生。」

  亞瑟走上前去,指著一塊人形輪廓的黑斑道:「您看,殿下,他就在這兒呢。」

  蘇塞克斯公爵楞了一下,旋即瞪大眼睛看了半天,方才笑了聲打趣道:「這是仲馬先生?那你當時在哪兒呢?」

  「殿下。」亞瑟嚴肅道:「我當時在蘇格蘭場呢。」

  「所以這幅畫的名字應該叫《亞瑟·黑斯廷斯在蘇格蘭場》?」蘇塞克斯公爵哈哈大笑道:「那依我看,這幅畫遠不如透納先生那幅《雨,警察與倫敦塔——亞瑟·黑斯廷斯的1832》畫的好。」

  蘇塞克斯一邊笑著,一邊招呼幾人坐下:「好了,不開玩笑了。這陣子一直在忙皇家學會和電磁學會議的事情,我都差點把我這趟最重要的任務給忘了。亞瑟,你的警務改革報告,國王陛下和漢諾瓦總督劍橋公爵都已經看過了。但是其中的一部分表述,依然存在不那麼令人滿意的地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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