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2024-09-05 16:19:38 作者: 咬春餅
  第1章 楔子

  冬至。

  這一年的上海格外冷,寒潮幾度肆侵,年關至,竟已下了兩場雪粒子。

  唐其琛驅車去公司,他一夜沒睡,坐在后座掐了掐眉心,心中鬱結未解。

  十點鐘,座機號打來電話。

  他中斷會議,起身走向外面接聽。

  電話那頭說:「小霍的事有點難辦,付家不願和解。」

  唐其琛默了默,表示知道。

  半月前,霍禮鳴與付家小少爺口角爭執,繼而變成拳拳相向,付光明被揍得趴地,是被人抬回去的。

  這祖宗不是善茬,放話非要將姓霍的給辦了。

  傍晚,唐其琛找到人。

  暗下來的天色像一張密不透風的幕布,窗外微光弱,將沙發上四仰八叉的青年勾勒得身型利落。

  唐其琛勾了條椅子坐他對面,說:「去給他當面道歉,我還能保你一次。」

  從唐其琛進來起,霍禮鳴便下意識地坐直了些,聽到這,仍是犟著脖頸絕不低頭,眼神里寫著桀驁不馴的——「我不」。

  唐其琛不言,目光沉靜,如月光流淌,就這麼看著他。

  霍禮鳴敗下陣來,眼角動容,終是啞著聲音說:「他罵我,污衊我,一張嘴成天在外頭亂造謠。」

  唐其琛冷聲,「罵你的人這麼多,你打得過來嗎?」

  霍禮鳴眼神定如磐石:「我做過的事,我認,沒做過的事,別想栽我腦袋上。

  罵我的人是很多,除非別讓我聽見,不然打一個是一個。」

  唐其琛說:「現在擺在檯面上的證據對你不利,你再鬧,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不休不止的糾纏、接受調查、追責。

  他這一生都將背負陰影。

  霍禮鳴目光堅定,以沉默與之分庭抗禮。

  唐其琛:「我耐心有限。」

  然後不再多說,起身離開。

  司機久候樓下,車裡暖氣傍身,寒熱交替,唐其琛微咳兩聲。

  他頭枕靠墊閉目,思緒如一片長潮的夜海。

  在某個十字路口的選擇,可以讓一個人的一生變一番天地。

  可事實上,唐其琛偶爾會懷疑當時的選擇。

  十年前,他去江蘇某個縣級市出差,洽談金礦採購項目。

  車停在路邊等甲方時,看見窗外三兩青年。

  時值盛夏,唐其琛還記得,小少年站在中間,身高體長的,跟身後的香樟樹一樣。

  他的臉龐掩在樹蔭里,不掩目光里的戾氣。

  另兩個攛掇:「你就去教訓他一下,嚇唬嚇唬他。」

  說著,就往他手裡塞了一把長長的刀。

  小少年的手腕抖了一下,眼中戾氣被猶豫不決替代。

  彼時的霍禮鳴十三四歲,洗舊的白T恤,暗藍色的牛仔褲,腳上的球鞋是回力。

  人生剛開始,方向尚未明朗。

  唐其琛滑下車窗,吩咐司機按了兩響喇叭,對他說:「你過來。」


  小少年像是終於掙脫「鬼壓床」的窒息感,他把刀飛快推還回去,如一條從臭水溝奮力游去乾淨池塘的魚,迎著盛夏艷陽,跑向了唐其琛。

  「你家在哪?

  送你回去。」

  「我沒家。」

  他說。

  這樣的叛逆少年唐其琛見得多,又問:「父母呢?」

  「死了。」

  唐其琛怔然,無言對視兩秒,他略一頷首,讓司機開車。

  車駛遠,後視鏡里,小少年定在原地不動,目光黏著車身。

  唐其琛放下交疊的腿,「停車。」

  ……

  他送霍禮鳴去上學,小子逃課掛科,並無心思。

  他送霍禮鳴去學一門手藝,以後總能傍身溫飽,但次次不了了之。

  霍禮鳴似乎從不屑於安穩的生活,這些年一點就炸的性子有所沉澱。

  但也只是收斂,如獸困於籠,鑰匙掌握在他自己手中。

  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他把唐其琛當成了恩人,更是親人。

  他在泥濘之中遊刃有餘。

  可,人生海海之中,不能總追求江湖快意,還是該有一把精準的刻度尺。

  黃昏落山,夜又陰沉。

  唐其琛緊抿的唇微微鬆開,他拿起手機,「送他離開上海。」

  秘書驚訝,「離開?」

  唐其琛沉聲:「馬上。」

  那是一個艷陽天,雨雪數日的城市澄明透亮。

  霍禮鳴一八六的身高,在熙攘的人群中很惹眼。

  他連行李箱都沒帶,一隻雙肩包癟在肩背。

  車站廣播:「上海南開往清禮的G369次列車乘客請注意,五分鐘後停止檢票,請您抓緊時間……」

  霍禮鳴雙手插兜,走了幾步又停住,轉身回望了一眼落地窗外的城市。

  然後表情無謂,脊樑挺得筆直,長腿闊步地併入人流中。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