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0章 輪換
吳夫人勉強睜大眼睛,辨認了好一會,才輕聲道:「陛下竟然真的來了。」
兩人一時間相對無言,在沉默中,似乎兩人都再找不到開口的話。
袁熙感到吳夫人的手漸漸無力,急著出聲道:「我帶來了醫士,讓他們給夫人看看吧。」
吳夫人搖頭道:「不用了,妾心裡有數。」
袁熙不甘道:「夫人之前也沒有症狀,如何染了病?」
吳夫人嘆道:「前些年妾帶著香兒奔波,頗是損了不少於元氣,況且妾已經比大部分人活的要長了。」
「生死有命,妾你能死前得見陛下,已經沒有什麼遺憾了。」
袁熙猶豫了一下,「你是不是怪我,在孫權一事上」
吳夫人微微搖了搖頭,「不,這件事情,有錯的是妾。」
「當初孫氏在江東殺了太多的人,吳國滅亡時,很多人慾殺其而後快,陛下能保住他的性命,已經是法外開恩,反倒是給陛下造成了不少麻煩。」
「他被發配之後做的事情,皆是他自己決定的,結局如何,怨不得別人。」
「吳氏也是如此,多賴陛下保全,妾跟隨陛下之後,沒有幫上什麼忙,反而是讓陛下如此費心,妾實在是慚愧難當」
袁熙出聲道:「無需這麼說,你我即為一體,便當互相扶持,這些年你付出良多,朕心裡都記得。」
吳夫人緊緊握住袁熙的手,「妾如今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香兒,如今妾去後,她在鄴城.」
袁熙沉聲道:「你放心,待叡兒成年,朕便即讓他們完婚。」
「還有謙兒也是如此,他和公孫氏的婚事,朕都從未忘記。」
「你安心養病,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吳夫人盯著屋頂,怔怔出神,「當年妾懷抱香兒,在徐州被驅逐出城,陛下萍水相逢,卻贈妾馬匹,讓妾母女得以保住性命,往事轉瞬即逝,眨眼一十五載,至今還歷歷在目。」
「這麼多年過去了,妾經歷的事情,比其他人幾世都要多,雖然多經波折但和陛下相遇」
她的聲音漸漸微弱下去,「妾從未後悔」
謝夫人在門外惴惴不安等著,一起過來的大喬也不好進去,兩人就這麼默默站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猛然聽到身後屋門吱呀一聲打開。
兩女下意識回頭望去,看到的卻是袁熙面無表情走了出來,他似乎沒有看到兩女,而是仰頭看向天空,發出了長長一聲嘆息。
這一瞬間,兩女似乎都明白了什麼,謝夫人眼中含淚,大喬緊咬嘴唇,同時向屋內俯身相拜。
數日後吳夫人發喪,靈柩葬於壽春城外,袁熙親為主持,期間他嚴令除了吳氏親屬外,禁止百官弔唁,所以葬禮雖然莊重,但卻異常冷清簡樸。
之後朝堂便又發布了一條詔令,鑑於袁謙尚未成年,其暫且交由大喬撫養,同時陸遜仍為袁謙先生。
朝堂官員雖然對此後形勢都有些不安,但袁熙已經是位高權重,威望更是無人不服,所以事態頗為平穩,此事就算是平安過渡了。
雖然眾人都不覺得吳氏孫氏就此失勢,但普遍都認為應是大不如前的,於是面對有可能形成的權力空位,有些人開始把主意打到了接替吳夫人位置的大喬身上。
大小喬最初嫁給袁熙的時候很是低調,也沒有宣揚家世,導致壽春很多官員並不知曉大喬的來歷,但他們多方打探之下,發現其竟然是橋蕤之女,屬於袁術舊部那一派,頓時心思便活絡起來。
於是這些人假借橋蕤故交的名義,開始暗地裡面給大喬呈送名刺和貴重禮物,一開始前幾天毫無消息,這些人還心裡暗喜,覺得新來的這位夫人很好說話。
結果一日上朝,朝堂堆滿了眾人送來的禮物,袁熙坐在皇座上,望著堂下眾官似笑非笑,「朕一直聽說江淮富庶,果然名不虛傳。」
送禮的官員們當場便汗流浹背,雙股戰慄,幾乎就要癱軟在地,袁熙話鋒一轉,「不過朕倒是感謝諸位慷慨解囊,正好工部有幾個項目很是缺錢,朕便笑納了。」
眾官這才勉強擠出笑容,有些人如蒙大赦,有些人卻是若有所思。
其實三個都城之中,壽春幾乎沒有被戰亂影響,各方條件都是最好的,無論是城池規模建設,還是富庶繁華,都遠超其他兩城,但偏偏卻是袁熙呆的時間最短的。國都薊城就不說了,兩個陪都之中,也是袁熙在鄴城的時間更長,獨獨壽春很少來,這單單是因為江淮沒有戰事的緣故嗎?
本來壽春的很多官員,認為將來天下平定,三都之中,壽春是最有可能成為新國都的,畢竟無論是水運便利,地處位置,都是天下重心,豈是被戰亂毀壞過的鄴城和苦寒之地的薊城所能比?
而且很多江淮官員認為吳夫人的位置,是可以威脅到甄皇后的,畢竟其背後的吳氏孫氏勢力,可是占了江東半壁江山,而且其一子一女,一是太子妃,一是次子,將來都貴不可言,且若是太子之位出現變故,這不就是妥妥翻身上位?
但如今吳夫人意外離世,打破了很多人的計劃,而新來的這位大喬夫人將禮物透露給陛下,表明其似乎也沒有在江淮官員中培植屬於自己勢力的想法,這讓很多人開始心裡嘀咕起來。
袁熙似乎看出了在場很多官員的想法,他緩緩出聲道:「朕自單獨領兵打天下,至今已經近二十載了。」
「漢高祖七年得天下,秦皇十年統一六國,光武帝十二年平亂登基,朕和他們相比,確實差了不少。」
百官一聽,紛紛出言稱頌,說天下大亂,崩頹如此,且陛下面對的敵人更多更強云云,袁熙聽了,擺了擺手道:「我的本事,我心中有數,爾等不用違心稱頌。」
「我也只不過是適逢其會,加上運氣好些罷了。」
他話鋒一轉,「但我也有我自認值得自豪的地方。」
「十年之前,天下還是餓殍遍地,千里無人,但如今我晉國境內,絕大部分人,已經能夠吃飽飯了。」
眾官還要稱頌,袁熙卻是止住眾人,說道:「但這還遠遠不夠。」
「如今江淮是天下最為富庶之地,左接荊州,右臨大海,引淮水長江,形魚米之鄉,成天下糧倉。」
「地利如此之好,自然也從戰亂之中恢復的最快,當然,其中也少不了諸位的勠力同心,朕的心中,都記得諸位辛勞,也不會忘記。」
眾官聽了,臉色都帶著自得怡然之色,與有榮焉,袁熙卻是話鋒一轉,出聲道:「但諸位也知道,晉國還有很多地方,過得並不好。」
「這裡面原因很多,比如南邊的山越尚未開化,比如北面的邊地屢遭戰亂,很多地方民生凋敝,戶口不足。」
「既然都為晉國子民,朕便不會拋下他們,尤其是北地戍防的邊民,他們用自己的性命擋住了關外胡人,若非他們,晉國內部怎麼能安居樂業?」
「江淮要是被敵人侵入,一如前十年間戰亂那樣,諸位現在也是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吧?」
「前歲百萬鮮卑入侵,被我帶邊軍大敗於代郡,數十萬鮮卑人死在幽州,剩下都潰逃到了關外。」
劉曄出聲道:「陛下文治武功,僅此一戰,就已經不輸於歷朝歷代明君,此是我大晉之福!」
百官也紛紛出言附和,袁熙嘆道:「但你們卻很少有人看到,為了這一戰,幽州戰死士卒數萬,數十萬百姓流離失所,疫病飢餓侵襲而亡的不知凡幾。」
「他們是為了保衛家鄉,保衛晉國而死,同時不管如何,他們也保障了江淮的安寧。」
「我不求諸位去做什麼,只希望能記住他們的犧牲,能夠有一天在遇到同樣的事情時,江淮也能像他們一樣,將晉國視為一體。」
「有人曾對我建言,說江淮稅賦過重,甚於北地三分甚至更多,覺得晉國南北應一視同仁。」
「我想說的的是,北方因為抵禦外敵,本就勞作被影響極大,他們的青壯都去上陣殺敵,勞力更是不足,如果我按南北一體納糧,他們撐不住了,那江淮怎麼辦?」
「如果外胡侵入江淮,諸位覺得,他們會只向諸位多要三分糧嗎?」
眾官一時間鴉雀無聲,袁熙抬起頭,直視遠方,「人都是有私心,我也不例外。」
「但我知道,萬一歌舞昇平的局面被戰亂打破,我們所有人面對的,是何等悲慘的局面。」
「所以我希望眾卿能去北地做幾年官,看看不一樣的民生,多去田間地頭,去和種地的百姓好好說說話,聽聽他們的想法。」
「聽萬民疾苦,不僅是天子的責任,也是眾卿必須要面對的一課。」
「過些日子,我便會南下布置交州事宜,天下十三州,誰也不能掉隊。」
「過幾天,我會重新調配官員任職之地,尤其是南北官員,是需要換換地方了。」
「我希望諸位能夠心懷天下,做些讓百姓能記在心裡的事情,若能做到這點,即使是私德微瑕,朕又何嘗會計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