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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牡丹美人

2024-09-05 16:31:36 作者: 櫻桃糕
  上巳節過得頗為安穩,比從前哪一年都安穩,沒有踩踏、沒有盜竊,連個來報失蹤的都沒有,慣常節後忙得腳不沾地的崔熠、周祈相對喝閒茶。

  周祈伸個懶腰,笑道:「真好啊,是不是我們離著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大同世界不遠了?」

  崔熠笑道:「若果然到了大同世界,我還罷了,你跟老謝這專管作奸犯科的都得喝西北風去。」

  周祈嘿嘿一笑:「以謝少卿為人,到時候肯定說:『西北風,味道甚佳!』」後面半句周祈壓低聲音,口氣淡淡的,說完還抿一下嘴角兒。

  崔熠哈哈大笑:「像!還真像!」

  「所以你大可不必擔心我,憑著這學人的本事,到時候我可以去做滑稽戲弄,又或者耍刀舞劍,哪怕胸口碎大石呢?」周祈一臉得意,技不壓身啊。

  「這麼說,老謝可以賣字賣畫,也不用喝西北風。」崔熠到底心疼朋友,幫他想了營生。

  周祈想像自己在西市耍完刀劍、演完吞火和單手劈碑,托著帽子裡得的銅錢去買羊肉湯和胡餅,碰見一幅畫也沒賣掉的落魄謝少卿。春寒料峭,謝少卿穿著單衣,凍得顫顫哆嗦的,還硬繃著。這自然逃不過自己法眼,便請他一起去吃羊肉湯和胡餅。

  第二天,他又沒賣掉,自己還請。

  第三天也請。

  天天請。

  然後謝少卿肯定就看不過去了……

  「想什麼呢,笑得這般猥瑣?」崔熠問。

  周祈把自己的展望說了,「到時候,謝少卿怎麼不得說,你把肉買回來,我做!」周祈搖頭,咂一下嘴,「你不知道上回謝少卿做的臘肉青蒜索餅多好吃……」

  崔熠差點笑得從坐榻上跌下來:「讓你說的,我就跟真見著一樣。」

  周祈嘿嘿一笑:「我每天出去耍刀舞劍爬杆吞火,盡興折騰一番,回家就能吃上烤羊肉、八寶飯、豕肉玉尖面、臘肉索餅……」

  明明這般落魄的日子,崔熠竟然有點羨慕起來……

  周祈本來覺得京兆府的飯挺不錯的,但得知唐伯原先是縣學庖廚,就覺得京兆府的飯也不算什麼了。如今說了這會子,特別報了這些菜名,雖才申時,周祈又覺得餓了。

  「行了,等了三天了,我的人,還有長安、萬年兩縣都沒報上什麼,上巳節是真平安過來了。我不跟你這蹲著了,走啦!」周祈站起來。

  崔熠打個哈欠:「你去哪裡?」

  「我去逛花市,你去不?」

  如果是去逛馬市、去刀劍行,哪怕去書肆選傳奇,崔熠都與她一起,聽說去花市,不免怏怏起來,擺擺手。

  周祈一笑,出了崔熠廨房。

  早過了散衙的時候,京兆府官員們大多都沒走,周祈知道,這是因為崔熠這個少尹還在這兒的緣故。周祈對幾個站在庭前的揮揮手,官員們叉手行禮相送。

  出了京兆府,周祈在東西市之間選了一下,到底去了東市。

  西市的花兒品種繁多,有不少是胡人帶來的花種子養出來的,高的矮的,各種顏色的,有異香的,又據說有的可以安神、有的能驅蚊、甚至還有能「通靈」的,千奇百怪。若周祈自己種、自己看,自然選這些,但送給唐伯,種到謝少卿家,還是得選東市那些莊重典雅的。

  謝家正院階下花圃的幾叢牡丹有兩棵沒熬過冬天,前兩天周祈看唐伯在那兒可惜,如今正是買牡丹的好時候,便想送他兩株,把那空兒補上。

  花市上都是買花客,摩肩接踵,很是熱鬧。

  周祈與崔熠都是見過名花的,兩人卻都對花草不感興趣,也不大講究。崔熠不願逛花市,周祈分不清各種牡丹的名字,只知道重瓣深色者最貴重。

  送人嘛,又是送唐伯,自然哪種貴重就買哪種,周祈站在花攤兒邊兒上,指著兩株深緋色、據說叫什麼「丹心艷骨」的牡丹,說自己要了。

  花攤兒主人就喜歡這種豪客,收了錢,笑問:「看女郎是自己出來的,不知府上遠近,要不讓小僕給女郎送回去?」

  周祈還牽著馬呢,確實拿不了,正要點頭,卻聽人打招呼:「周將軍。」

  周祈扭頭,笑了,對花攤兒主人道:「不必麻煩,來了搬花兒的了。」

  花攤兒主人見來的是位極斯文俊雅的郎君,便知道這是小兩口兒掉槍花呢,笑呵呵地把兩盆花都遞給了謝庸。


  謝庸微抿嘴,到底沒說什麼,接過,兩臂一左一右地搬著。

  周祈牽著馬,空著手與他一起從花市出來。

  周祈扭頭看看謝庸,兩盆花都兩三尺高,他這樣搬著,花朵恰在他的頸旁臉側,兩盆十來朵花都開得正艷,乍一看,像花間長了個人頭一樣。

  周祈想起從前看過的一本叫《牡丹娘子》的傳奇。

  說在一個叫禪明寺的地方,種著極好的牡丹。年深日久,牡丹成妖,可幻化成美人。這妖卻不是害人的妖,只是有些多情,若見有風流客來看花,花間便現出一張美人面,聲音嬌軟甜媚地叫人。風流客進了花叢,便見到這位美人,然後兩人便你儂我儂、如此這般這般如此起來。

  風流客這種事做多了,少不得要羸弱一些,便被寺里的老僧識破機關。老僧刨了那牡丹,花兒下竟然埋著一副女子屍骨,看樣子至少也有百載了,其身上的衣服,一著風,便化了灰。

  老僧憐憫,把那女子屍骨燒埋了,又念了兩卷經超度她。晚間女子魂魄來謝他,說出原委。

  說這寺廟初建時,女子來寺里上香,遇到一位相貌極好的郎君,兩人私定了終身,只等那郎君回來娶她。卻誰知那郎君一去不回,女子每日徘徊在這廟裡,竟相思一病,死了。

  其父母知她心事,便求了寺里主持,把她埋在寺里後園,又因女兒愛花,便在其墳旁種了牡丹花。卻不知寺廟這種地方,種花種草最是講究,這女子竟因那幾叢花不得超生,漸漸便與那花兒一體了,成了牡丹妖……

  「咳——」謝庸看周祈一眼,又正過臉去。

  周祈回過神兒來,把眼睛從謝庸臉上挪開。

  謝庸松一松肩膀。

  周祈清清嗓子:「看謝少卿搬著這牡丹花兒,我想起兩句詩來。」花妖傳奇自然是不能說的,周祈順嘴扯別的。

  「哦?說來聽聽。」謝庸淡淡地道。

  周祈不學無術,肚子裡一共沒有幾首存貨,自己作就更不能了,扭頭看謝庸,拿出最有名的來塞責:「『名花傾國兩相歡』……」

  謝庸板起面孔。

  周祈也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開始有些尷尬,但看他即便不悅也好看的臉,又不由得笑起來,李太白這一句很切題啊,嘖嘖……好一個冷美人!

  周祈乾脆越發耍起了無賴:「我還會旁的呢,『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淥水之波瀾……』」

  「周祈!」

  周祈停住嘴,笑眯眯地看著他。

  謝庸看看她,過了半晌,輕聲責備道:「小娘子家,怎能如此貧嘴。」

  周祈挑起眉毛,看看謝庸,沒說什麼,反而吹起口哨兒來。

  謝庸細聽,雖荒腔走板,卻也能聽出就是剛才的《清平調》!

  看她那街頭小兒一般無賴的樣子,謝庸到底無奈地笑了。

  到了家門口兒,謝庸才知道這花兒是給自己家買的。

  抱著兩盆可抵她半月薪俸的花,謝庸想了想,問周祈:「周將軍前陣子說豐魚樓請客,不知道還做不做數?」

  周祈:「……」

  「某知道將軍是言必信,行必果的君子……」

  周祈咬咬牙:「行!明日中午豐魚樓,叫上小崔。」

  謝庸輕笑:「多謝。」

  然而周祈到底沒請這頓飯,南邊青龍坊旁出事了,一個亥支的兄弟來報,一隻野狗叼著一塊新鮮帶肉的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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