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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夢中舊事

2024-09-05 16:31:52 作者: 櫻桃糕
  「阿周!阿周!是真的,上頭要在咱們中間選禁衛了!場子就在大柳樹前面空地上。張阿蠻他們都去了,咱們去不去?」細眉細眼細身子的小宦者跑得臉紅撲撲的,一邊擦汗一邊問。

  嚯,周祈打趣年少時的玩伴,那時候馮二郎真像個豆芽菜,還是個發得不大好的豆芽菜。誰能想到他以後穿上綠袍,腆著肚子,成了豌豆。

  知道是在夢中,年長的周祈如幽魂一樣附著在年少的自己身上,從練功樁上跳下來,抬手抹一把汗,手背殺得慌——讓蘇師父抽的。

  老叟手真狠……年長的周祈和年少的周祈一起抱怨。

  周祈把手在衣擺上蹭蹭,「去!為什麼不去?」

  「可——」馮二郎皺起臉,「都是抽籤子對打。劉老大厲害吧?小山似的那麼壯,被一個十八九歲的打得鼻眼子竄血,鼻子都歪了。白挨了一頓揍,也沒選中。」

  「不就是挨頓揍,歪鼻子嗎?多大點兒事。你想想,挑中了就能出去耍呢。」周祈跑去屋檐下拿上蘇師父做的竹劍便要走。

  「阿祈,你去哪裡?」韓老嫗從屋裡追出來,「莫要打架!」

  「不打架!米我已經舂好了,你莫聽佟三娘攛掇又去替她的工。」

  「哎——哎——阿祈——」韓老嫗在身後喊。

  出門又碰見兩個小宦,年少的周祈領著他們一溜煙地跑了。年長的周祈回頭,只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

  轉眼便是場上對打。

  與周祈對打的宦者十七八歲,周祈只到他胸口。

  場邊兒坐著的選拔官皺眉——周祈後來才知道,頭午是從宦者里挑,過午才挑宮女,自己來錯了時候。一堆人擠擠挨挨,那分組的忙中出錯,只聽「周祈」名字,以為是個小宦,竟然也沒有發覺,她便這樣被喊著名字上了場。

  要對打的宦者亦皺著眉看周祈:「打疼了可不興哭。」

  周祈呲牙一笑,上去就是一拳。宦者趕忙扭身避開,周祈第二拳又到了,宦者用胳膊去擋。周祈狼直拳虎勾拳以肘代拳一陣搶攻。

  宦者大約想不到一個小宮女這般匪氣,打起架來野狗似的,一開始便失了先機。

  但他到底身高力壯,功夫練得也紮實,漸漸摸清了周祈路數底細。周祈再次使出「黑熊碎石」擊其左胸時,宦者一把抓住她的拳頭。

  周祈拳收不回來,忙右手「白猿送丹」去擊其頸下頜。

  宦者一笑,料到一般,又抓住周祈右手,正欲提膝抬腿把她踢出場子,卻被一個頭槌頂在頸間。

  這一下甚狠,宦者差點閉過氣去,鬆開周祈,蹬蹬後退幾步。

  周祈沒上前去加一腳,只是有對他呲牙一笑。宦者揉揉脖子,對她拱下手,又對場邊兒坐著的選拔官行禮,自己出了場子。

  第二個收拾的又更利索一些,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宦,他以為周祈拳好,故而與周祈拼腿功,不出十式便被周祈踹出了圈子。

  來挑人的是後來干支衛駐河東道的魏虹將軍和甲部子支支長馮牖,他們對視一眼,點頭,「行了。」

  周祈咧嘴笑著行禮,走下場去。

  膽小的馮二他們壓根兒沒敢上場,只圍著周祈轉。

  「阿周,你真厲害!你以後就不是宮女,你是禁軍了!你以後也能當將軍!」

  「阿周,你出去長安城轉過,回來跟我們說是什麼樣兒的,我都忘了。聽說可大可大了。」

  「阿周,東市和西市上賣好些好吃的,別忘了給我們帶。」

  「阿周,你得常回來看看咱們。」

  年少的周祈什麼都答應著,只恨不得叉腰大笑三聲,覺得自己著實英雄了得。那個年長的靈魂也不禁微笑起來。

  在干支衛的日子如流水一般過,操練對戰,累得趴在地上像死狗;吹牛打牌,貼滿臉紙條;偶爾和兄弟們一起被拉出去捉賊拿贓揍地痞……

  分到亥支以後,有了薪俸,也能自己出門了。周祈用頭一個月的薪俸去東市買了布匹釵子,買了糕點、酒肉、糖果子,回到宮裡給韓老嫗、蘇師父還有玩伴兒們。

  韓老嫗眼中含淚:「瞎花錢做什麼,我在宮裡什麼吃不著?」卻又執意要送給佟三娘一些糕點,周祈懂她的意思,老實人也愛顯擺顯擺。

  蘇師父皺著眉:「以後去永興坊買,東市的都是從那裡買的,買了再兌水,一聞就知道這是兌了水的。」話雖如此,老叟一頓喝了半壇。


  周祈浮光掠影地把過往在夢中又經歷了一遍,那時候,真是覺得這日子再完滿不過了——直到看到了同樣從宮裡出來的許蘭娘的公驗文書。

  周祈又去問了另外幾個進入干支衛的前宮女和宦者,大家都轉入了軍籍,有自己的公驗文書——只周祈沒有。

  周祈去找當時的亥支長岳長慶,那是個真正的軍中漢子。

  「先前我幫你問過,確實沒有你的。」岳長慶總是繃著臉,沒什麼神色,此時卻顯出些不忍來,「或許是因為你還小,性子不定真兒,再等等。等立了功,就好說了。」

  周祈覺得,也對,等立了功就好說了,本朝重軍功。

  然而,並沒有,小軍功,不小的軍功都沒有。周祈肋下腿上各中一劍拖著西南大盜「縹緲雲中手」,直到岳長慶等趕到,一起奪下南詔送來的信物,也只是讓她越級升為七品致果校尉。

  還一身硬邦邦刺扎扎青果子氣的周祈終於在蔣豐來興慶宮時堵住了他,「大將軍,下官不願升官,只想要公驗文書。」

  蔣豐微抬眼皮看看她,攏一攏大氅,帶著侍從們走了。

  周祈站在殘雪中,看著蔣豐的背影變小。旁邊院子裡干支衛同僚們在笑語喧鬧——快過元正了,剛發了臘賜。

  周祈撫摸一下猶隱隱作痛的腰肋,眼裡氤氳出水汽,憑什麼啊?憑什麼我不管怎麼樣都脫不了宮廷女奴的身份?

  時空變換,興慶宮殘雪未除的路變成了蔣豐的屋子,蔣豐坐在檀木大榻上,微笑著指指自己對面,「坐。」又招呼小宦,「剛才不是有酥山嗎?給周將軍拿一碗來。」

  周祈早沒了當年在興慶宮路上堵住蔣豐的青果子氣,笑著謝了坐,用小銀匙吃櫻桃酥山,抬眼,蔣大將軍目光中幾乎帶了些慈祥。

  「突然想起個事兒來,您說,我現在能申領公驗文書了吧?」周祈笑問。

  蔣豐看著周祈,「沒旁的事,吃完就回去吧。對了,聽說你在外面買了宅子,挨著大理寺謝少卿家?」

  周祈放下銀匙,笑著點點頭,「那個宅子風水好,果子熟得早,還甜,回頭等桃子熟了,給您送一簍來。」

  蔣豐面上又帶了微笑:「嗯,好。」

  周祈睜開眼,日間去見蔣豐的場景消失在黑暗中。

  周祈性子粗懂事晚,然而再晚,這麼些年,該懂的也都懂了,特別又是在亥支這麼個時不常就碰見奇詭兇案、見慣各種密辛的地方待著。

  自己出生在大業三十一年,出生沒多少時日就被蔣大將軍撿入宮中,交給韓老嫗養著,然而自己卻跟一個大宮女姓「周」……

  周祈也曾查過當年戾太子案中受牽連的大臣,其中有名氣的大臣姓周的只有太子太傅、左僕射周弼,這位老翁有一子一孫,子早亡,孫子剛滿十六尚未成親,莫非這位小郎君有侍妾生女?

  也或者是旁的臣子,當時受牽連的人太多了。時過境遷多年,此案又未經三司審理,事後卷宗封存,真是查無可查。

  慢慢周祈也就看開了,這些舊事就像血痂子,若掀開,勢必鮮血淋漓、粘皮帶肉,何必非找那不自在呢?有沒有那一紙公驗又如何?日子不是照樣過?一點也不耽誤自己鬥雞跑馬買刀劍,就這樣過著吧……

  然而世事便是如此,總有些想不到的人和事出現……

  周祈坐起,下床,走去窗邊把紗扇打開。外面月亮已經下去了,滿天繁星,很是好看。周祈趴在窗台上吹夜風,聽蟲兒叫。

  風搖樹動,周祈歪頭看向東牆,突然想起陳小六說的架梯爬牆的「東鄰女」來,不由得笑了。帶著這絲笑影兒,周祈接著抬頭看星星,一顆隕星飛快地從天空飛過。

  夜裡這麼一折騰,周祈起得便有些晚,梳洗過,在外面買了個夾肉胡餅啃著,便騎馬奔興慶宮。到了興慶宮,沖灌了兩盞茶水,正琢磨今日做什麼呢,的盧來送信兒,說崔熠午後約著一起逛東市。

  逛東市這種事,周祈從不拒絕,只是有些疑惑:「大熱天的,他怎麼想起逛東市來?」

  的盧笑道:「東都留守裴公家的女郎來長安,長公主讓阿郎陪著一同逛一逛。」

  周祈「哦」一聲,笑了,「這種事,叫我去做什麼?你們在跟前都嫌礙眼。」

  「不只叫了將軍,還叫了謝少卿,」的盧小聲道,「郎君約莫是害羞?」

  「……」新鮮!崔熠還會害羞?周祈來了興趣,「成!我應了。只是說好了,我們只能偶遇。巴巴地趕過去,人家女郎就該害羞了。」

  「還是周將軍計謀好!奴回去跟郎君說。」

  周祈嘿嘿一笑,哎呦,哎呦,小崔,你也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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