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月夜」是江湖上排名第一的殺手樓組織。
時雨憑著卓越的輕功與狠辣的殺人手法,成為樓中排名前五的殺手中年齡最小的一位。
「秦月夜」將這些殺手組織起來,平時殺手們各自接各自的任務,樓主只從他們的酬金中抽取提成,倒也相安無事。但是,最近時雨連續接了三個刺殺本樓殺手的活兒。
排名前五的殺手,除了排名第一的金光御,其他三人都死在了時雨手中。
如此手下,「秦月夜」的樓主大怒,自然要給他一些教訓!
下過雨的山道與灌木間,時而粼粼可見清水之光。時雨從人面前消失,派來殺他的三名殺手背靠背,低頭時,忽見到地上清薄水窪,一道影子飄過。
其中一人反應最快,他扭身一旋,一把暗器揮灑,卻正好對上時雨手中揮出的短刃——
雪白之光,逼得人向後疾退三尺,臉頰卻還是被兵刃擦出血粒子!
然如此一來,時雨的蹤跡終於重新暴露。其餘二人抓緊機會錯步跟上,一柄長刀貼身而舞,急催向時雨。時雨不擅與重兵器相對,他腰腹被撞傷,悶哼一聲後,向後疾退。
時雨錯開暗器,翻身蹲落到樹梢上。眼前銀光乍亮,時雨刷一下張開手中大傘。三人以為是什麼武器,慌忙向後撤開。尋到這般機會,時雨從樹上飛下,手中的短刃血光自傘後劈來。
逆風而逼,手中傘「刺啦」被撕裂開,雙方兵器交戈!
黑傘轟然倒地,時雨追隨躍下。寒夜照山,他在林中飛快穿梭,身形和樹影融在一起,更加難以辨清。
那個女殺手觀察敏銳:「他氣力不足,身上血腥味重,顯然已經受傷。我等齊上陣,不可讓他再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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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夜山中唯一的居院中,滿院花香樹影,廂房中一燈如豆。
戚映竹已經吃了藥,卻並未入睡。她散著發,垂坐在床帳旁,單薄的妃色裙裾鋪地。燭火昏黃,她微擰著眉,悄悄打量一下成姆媽。
成姆媽正訓她訓得語重心長、唾沫橫飛:「女郎,你實在太不當心了。今日那小子,你知道他是好人壞人,就送他傘?何況男女有別,你是已有了人家的女郎……」
戚映竹輕聲:「我沒有人家。」
成姆媽失笑:「長安城誰不知道唐二郎對你的心思?你可莫這麼說,老婆子還等著沾女郎的光,跟女郎風光回長安去,讓那些狗眼看人低的都瞧瞧!唐二郎……只要他回來了,知道女郎身上發生的事,他定會心疼至極,來接女郎回去的。」
成姆媽分外樂觀,因那端王府中唐二郎自小迷戀戚家的女郎,人盡皆知。二人青梅竹馬,唐二郎風雅端莊,戚映竹柔弱嫻雅,豈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成姆媽覺得只要戚映竹是被唐二郎娶回去,那夫人和真正侯府小姐的想法,自己都不算違背。這是女郎最好的出路……何況成姆媽自第一次見到這位女郎,這般相貌,她絲毫不覺得唐二郎會因女郎的身世而變心。
唐二郎只是端王府上的一位尋常公子,又不是端王世子。這樣的年輕人娶妻,自然只要他自己喜歡,約束會少很多。
成姆媽說了許久,見戚映竹只是垂頭不語。她心裡一咯噔,怕戚映竹心中有別的想法。她連忙坐下,握住女郎的手勸道:「女郎你看,你常日喝的藥都那般貴,若是侯府停了供藥,你可怎麼辦?你身體弱,和尋常女郎都不同……」
戚映竹懨懨道:「老死鄉間有什麼不好。」
成姆媽握著她的手一用力,戚映竹為姆媽出主意:「我這般身子骨,也沒有別的去處……到時候姆媽埋了我的屍骨,你好好地回長安……」
成姆媽在她手背上重重一拍。
戚映竹吃痛,唇角笑渦卻若隱若現:「我開玩笑的。」
成姆媽見她慧黠可親,卻仍掩不住眉目間氣弱之色,心中一憐。她捨不得再說女郎,只努力把戚映竹拉回正道:「唐二郎一去兩月,女郎不若給他寫封信,也親近些……」
總不能一直不冷不熱的……
戚映竹側過肩,臉埋入了床帳後,她伏到了褥子上,掩口打哈欠:「我困了。姆媽,熄燈,咱們睡吧。」
成姆媽無奈地看著她半晌,嘆口氣,持著高燭出去,沒再多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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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間,山上武打激烈,皆是搏命之戰。同是殺手,你死我活,誰也不曾留情。
在三人的圍攻下,少年黑衣身影如霧一般飄忽,更加詭譎萬分。而不管他們如何逼迫,時雨手中的短刃都不曾亂起。他緊盯著一人,將一人殺掉後,再對付其餘二人。
當兩名殺手都死於他手下後,時雨身上也傷口不斷滲血。他喘著氣跪在地上,血珠子滴答答地順著手腕向下滴。最後一名殺手與他對視,心中生駭。
一雙稚童般無情又無辜的眼睛,是世間最卓越的殺手的標誌。
這樣的眼睛,時雨擁有。
那殺手向後退時,時雨已飛身襲來。對方露了怯意,兩人只對招了十幾回合,對方的脖子就被時雨壓著抹開了。對方臨死前求饒:「別殺我!你中了我的毒,我給你解藥……」
他的呼吸,還是斷在了時雨手中。
時雨拋開他的屍體,沒有從他衣襟中找到解藥。他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了兩步。他頭重腳輕,視線看到地上被撕開了一道長縫的黑色大傘。
鬼使神差,時雨喘著氣走過去,他染著血的手伸出,吃力地將傘抱到自己懷中。
短短一個動作,他腳步更加飄虛,自知是毒開始發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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廂房中的燈熄滅後,成姆媽睡在外間,戚映竹睡在裡間。
外室姆媽入睡得很快,呼嚕聲此起彼伏,內舍床帳內的戚映竹,卻輾轉反側,無法入睡。
入睡前,姆媽提到的唐二郎,讓戚映竹想到了樁樁往事。唐二郎是待她很好,但是唐二郎真的會放下世人成見,娶她這個侯府假千金麼?他願意,端王府會願意麼?
就算所有人都點了頭……難道她也應該點頭麼?
婚姻到底是什麼呢?
古詩中說的婚姻,愛慕,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呢?她雖身體不好,卻亦有慕少艾的欣羨之心。只是也許是因為自己纏綿病榻太久……她並沒有那般機會。
戚映竹並未覺得唐二郎不好,她只是、只是……茫茫然地想著,難道此生要與這人綁在一起麼?
侯府,真假千金,唐二郎,婚姻,愛戀……戚映竹筆直地躺在床上,盯著上方的帳子。昏昏暗暗的光中,那些心事好像捲入了床帳中,成為了起伏卷紋,如海浪一般一重重向她撲壓而來。
逼仄、難受。
心臟跳得越來越厲害,越來越痛……
戚映竹捂著心臟,冷汗淋淋地扶著床柱坐起。心悸的毛病突然發作,讓她面如白紙,手指顫顫。她手胡亂地從帳中伸出,扶著几案去找藥。
床頭黑檀木匣中的一瓶藥已經吃完,戚映竹呆愣片刻,心跳的「咚咚」聲更加厲害,讓她整個身子都忍不住顫抖。
伴隨著外頭姆媽香甜的呼嚕聲,她咬著唇,想到了灶房中應該有一瓶新煉好的藥丸。戚映竹不忍心將姆媽從睡夢中喊起跟著自己折騰,她披上衣,趔趄地向外頭奔去,腳步飄虛。
幾步的距離,戚映竹脊背上的冷汗密密,浸濕了輕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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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凌亂的山道上,時雨勉強集中精力,將死掉的人推下山。處理了屍體,簡單清理戰場後,時雨才離開。
落雁山這座山,時雨其實第一次來。因為有人告訴他,殺手們追殺他,他出城將殺手們全都解決了再說。而今時雨抱著傘走在山道上,深一腳淺一腳,傷口一直在滲血。
他渾渾噩噩地在山中走了些距離,以為自己走的是下山路。他知道自己意識越來越渾濁,心裡也生了焦慮,怕自己不妥之狀越來越重,不等下山,就倒在山道上……
可笑!
惡時雨沒有死在敵人手中,因毒發而死在山路上,江湖上那些人會笑掉大牙!
時雨便硬撐著,死也不肯留人笑柄。
突兀的,少年前方的路被一處別院攔住了路。冷汗淋淋,鮮血黏身,時雨抬頭,發現自己立在一處庭院前。他定了下神,抬步就走入這處——
他需要人救他。
哪怕把這院落的人殺乾淨,他也要有人能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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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著傘的黑衣少年一步一個血印,他滿頭冷汗地立在一間看上去有人住的廂房前。時雨面無表情,一腳抬起就要踹門,與此同時,他袖中匕首已經準備好殺人。
「吱呀」,面前的木門不等時雨踹翻,就從里被打開。
戚映竹煞白著臉,衣容凌亂。她長發汗濕,一手捂著心口,一手扶門框,立在木門裡面。
時雨汗濕面頰,血腥凝黏在黑色勁衣上。他因無情而顯得兇狠可怖,卻在看到戚映竹的剎那,少年漆黑的眼中有了波動,黑眸錯愕。
二人相互凝視片刻,時雨影子拖長在地。短瞬間,黑夜削弱了少年氣勢的凌厲,只留無措和懵然,莫名有些乖。
天上無月,院中花香濃郁,一重風過,杏色的、白色的花瓣簌簌飛落,飄向二人。
二人都看著對方,不解為何對方會出現在這裡……夜間涼風襲來,將少年身上的血腥味沖向戚映竹鼻端。戚映竹忍不住心臟疼得更厲害,她彎下腰,忍住自己忽然之間湧上的嘔吐欲。
她捂住口鼻後,向後跌了一步。怕驚醒屋中的姆媽,少女忍著難受,用氣音小聲:「你……為什麼來我家?」
時雨:她家?
花瓣落在肩頭,柳絮飛到睫毛上。少年鼻尖發癢,睫毛眨了一下。他低頭時,看到自己懷裡抱著的傘。時雨歪了歪頭,眼睛都為此一亮,他理直氣壯道:「我是來還你傘的!」
戚映竹看向他遞來的傘。
破舊的、被撕裂的、龍骨已經斷了的傘……時雨臉驀地紅起。
他一時張皇,有些無措地想將丟臉的傘收回來。面前的戚映竹身子晃了一下,她終於撐不住,軟軟地倒了下去。時雨本能地張開手臂,接住了她倒過來的柔弱身子。
她暈倒在他懷裡,他被她所壓,身上的傷口血流得更多,疼得時雨一個哆嗦。他接過她的身子坐倒在地,頭暈乎乎,鼻子裡全是亂七八糟的香氣,嗆得他心頭也跟著暈。
時雨忘了自己本來要做的事,他目光迷離地低頭,看懷中閉目的少女。
皮膚白,頭髮長,嘴巴紅。
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