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雨出現後,人群中藏匿的殺手們重新退入黑暗中。眼前人流眾多,時雨武功又高,沒有萬全之策,殺手們不打算與時雨起衝突。
殺手們在幽暗中觀察,心裡也暗笑一聲:毛頭小子。
因時雨步步跟在那妙齡少女身後,那被戚映竹認錯的黑衣少女,恍了片刻後,也跟了上去。
戚映竹被自己的錯羞得面紅耳赤,低頭競走,一句話也說不出。時雨抱著他買回來的蜜餅,忘了給戚映竹,他正趾高氣揚地跟在她身後,指責她:「我在人群中一眼就找到你,你走到跟前都認不出我。你要給我道歉。」
戚映竹抿唇。
時雨湊到她跟前,他明明作出一副要與她生氣的樣子,可他眼神卻出賣了他——他眼中湖光山色跳躍,波光漣漣,閃著幾分歡喜:「你告訴我你到底叫什麼名字,我就原諒你。」
戚映竹半隻肩膀被他扣住,她難堪地看他一眼,欲言又止:傻子。
她早就告訴他了。
時雨單純得沒讀懂戚映竹這複雜的眼神,他不解時,那個黑衣少女從後追了過來,熱情地追逐著戚映竹:「女郎,郎君,你們等等我,我需要幫助。郎君你會武功對不對……」
時雨厭煩理會閒雜人等,少年抱胸,撇過臉:「不會。」
戚映竹側眼看一下那個追來的女郎,那少女穿了男兒郎的衣裳,卻沒有多少英姿勃發的樣子。這位少女皮膚雪白,眉眼細長,腰肢纖纖……若是換上女裝,定是個難得的小美人。
戚映竹心中踟躕:時雨會喜歡小美人麼?
戚映竹悄悄抬眼,看時雨一眼,恰與他俯望過來的眼眸對上。耳邊聒噪聲中,少年少女對視的這一眼,不必言說的默契,讓戚映竹心尖一燙。她懷揣著一個讓自己慌張又歡喜的夢,移開了目光。
時雨喉結滾了下,他本能地將懷裡油紙包中的蜜餅遞給她。
戚映竹還未說話,那個少女被時雨搶白一句,一噎後她沒有喪氣,而是探頭來看:「咦,你買的哪家餅子啊?啊這不是張記的蜜餅,不好吃的。我知道一家餅……」
她聲音弱下去,因時雨抬目,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其實並沒有什麼情緒,但一種膽寒感從脊背竄上,對危險的懼怕心,讓少女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時雨泄憤地打開油紙包,戚映竹遲疑一下,向他靠近,眼睛看著他帶來的餅子。時雨一扭身,不讓她碰,他咬一口,鼓起腮:「不好吃,你不要吃。」
戚映竹紅著腮:「沒關係……」
時雨卻仍不肯給她碰。
那個少女:「……」
她眼角抽了抽,意識到自己有多多餘。然而她親眼看到這個少年郎嗖地一下出現在自己面前,她斷定這個少年武功高強,所以才想求助。只是這個少年油鹽不進,眼睛裡只有那個病弱的、纖瘦至極的女郎……
少女深吸一口氣,將目標放到了戚映竹身上,她揚起笑臉介紹:「女郎,我名字叫付小玉,本來跟著阿父做些燈籠,賺不了幾個錢,餬口罷了。上個月,我那阿父娶了後娘,後娘和他一起將我賣給了一個人……我自然不從,所以逃了出來。但那買我的人卻手眼通天,一路追到了這裡,我不得不女扮男裝。
「就是今晚,我都在躲人呢。那貴族郎君和他的狗腿還在追我……二位一看就不一般,幫幫我吧……」
時雨嗤聲,他從不幫人。
但是……他看向戚映竹,若是她要他幫,他可以勉強……動幾下手而已。
戚映竹仍在悶頭走路,付小玉喋喋不休地求了她許久,語調帶了幾分哽咽,戚映竹抬頭,輕聲拒絕:「抱歉,我們今晚是偷偷溜出來的,不能讓家人知道。你尋其他人幫你吧。」
付小玉是看了戚映竹的衣容和氣質,壓根不信她是尋常人家的。通常貴族女郎,總是會有多餘的心善來幫助窮人。付小玉不信自己會看走眼,她跟在戚映竹身後哀求:「女郎,我逃出來一個月,孤身流落江湖,吃不飽穿不暖……」
她去拽戚映竹的袖子。
時雨登時不悅:「你不要碰七女郎!」
——他眼饞戚映竹多久,都很難讓她心甘情願讓他挨一下,這個莫名冒出來的醜八怪,憑什麼碰戚映竹!
時雨一把拽住付小玉的手腕向外一扭,付小玉臉色煞白,痛到極致竟然說不出話。戚映竹覺得不對勁,愕然抬頭,便看到付小玉額上滲汗、面如金紙的樣子,她駭然:「時雨!」
時雨手一松,付小玉顫抖著躲到戚映竹身後。付小玉懼怕地不敢看那個煞星一般的少年,她心裡打了退堂鼓,不敢再求這兩人。付小玉哽咽著對戚映竹說一聲「對不起」,伸手擦去自己眼中淚花。
戚映竹一怔,略有些動搖。她其實很不喜歡管別人的閒事,她當日送時雨傘,都是因為時雨……時雨合她眼緣。
付小玉與他們告別,回頭要走時,卻是看一眼身後的人群,付小玉身子一抖:「完了,完了,他追來了!」
戚映竹:「你別慌,什麼追來了?」
付小玉想躲在戚映竹身後,但是戚映竹太瘦了,根本藏不下她。付小玉急得跺腳:「就是那個、那個我阿父把我賣去的人……那個人自己說自己是侯門少公子,呸!他逼迫我跟他,強搶民女,油頭滿面……」
付小玉出自鄉野,罵人話粗鄙,戚映竹聽得稀里糊塗,只跟著付小玉所指的方向,抬了頭。這一眼看去,人海熙攘,燈台高築,燈籠搖晃,璀璨光華中,確實有人帶著兩三惡奴,兇狠地向這邊走來。
戚映竹一動不動,看著那方向。
時雨走到她跟前,小聲:「你怕了麼?」
付小玉之前明明說想求助,但是惡人們到了眼前,她又產生了猶豫。她看一眼戚映竹羸弱的樣子,一咬牙,自己往前一步作出一往無前擋路架勢:「女郎,你和這位小哥快走吧!這事本就和你無關。」
那人群中的貴公子在找人,一眼看到了這邊,大步走來。隔著燈火,看不到人面孔,付小玉覺得這麼惡貫滿盈的人,定然醜陋不堪。
她惡狠狠地盯著自己的仇人:「這廝見到美色就走不動路,我聽說,他不知道欺負了多少女子。女郎你比我好看得多,你快些走……他要真是什麼侯門少公子,你被他盯上就完了。」
戚映竹輕聲:「宣平侯府。」
付小玉:「啊對,他好像是這麼說的……呃。」
她僵硬著,目中帶著儘量鎮定的慌色,回頭看戚映竹。
付小玉小聲:「你怎麼知道是宣平侯府?」
戚映竹沒有說話,已經有人代替她說了。那帶著惡奴追來的年輕貴公子,本擼著袖子、火冒三丈,但到了近前,他看到戚映竹,一個發抖,驚喜叫出來:「姐!」
付小玉:「……?」
時雨一直茫然,此時看到這冒出來的少年撲過來和戚映竹攀關係,那少年張手臂就要抱戚映竹,時雨一道指風襲去,讓少年步伐趔趄,差點摔個跟頭。
侯門少公子,戚星垂,這才緩緩看向自己姐姐身旁的黑衣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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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星垂露出迷惘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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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星垂只比戚映竹小一歲,自小因戚映竹體弱,侯府不拘著他,他過慣了無法無天的日子。
自從真千金回府,侯府鬧得雞犬不寧。戚映竹離開家後,戚星垂鬧著要去找姐姐好幾次,但被家人又關又訓斥,他熄了這心。等他關完禁閉後能夠出家門,有人賣了個閨女來陪他玩。
戚星垂正想過過癮呢,這小美人把他打暈後,竟然逃跑了。
戚星垂最近遇到的糟心事太多,付小玉這般不識抬舉,他當然也不給面子。
戚星垂跟戚映竹抱怨:「我錯了麼?是她阿父和她後娘把她賣給我的,我買一個美人,買賣公平,她竟然敢給我跑……」
戚映竹:「那你運氣不太好。既然遇上我在這裡,付小玉女郎向我求助,你回頭就將賣身契還給她吧。」
戚星垂心裡不服氣,他看一眼那個跟在姐姐身後、一臉恍惚的付小玉。戚星垂怕戚映竹傷心落淚,回頭又病倒了,再加上見到姐姐的開心戰勝了他得不到小美人的不悅……戚星垂應一聲,在姐姐面前很乖巧:「我聽你的。」
時雨悶悶不樂地在戚映竹身後。
那種巨大的格格不入的感覺,充斥在他和戚映竹之間。他聽不懂戚映竹和戚星垂說的過往,他努力辨認了半天,也只半懂不懂地猜出他們是姐弟,不知道為什麼戚映竹來了這裡……
時雨伸手,揪一下戚映竹的衣帶,將戚映竹拉得一趔趄。
戚星垂扶著姐姐,迷茫地看姐姐怎麼突然摔了一下。戚映竹紅著臉,卻很鎮靜,甚至不回頭看:「沒事。」
時雨彎起眼眸,他更好玩地用手指纏她的衣帶,一勾一勾的,將她往自己的方向扯,不肯放她走。戚映竹不敢當著弟弟的面和他鬼扯,便只能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
戚星垂見姐姐不走了,回頭來看。
戚映竹垂目輕聲:「你和她……相處得還好麼?」
戚星垂臉上浮起幾分無措和尷尬,他含糊地應了一聲:「還、還好。詩瑛姐姐,還是很好相處的。你們之間有點兒誤會……我會想辦法讓姐姐你回家的。你一個人,在外面住,多危險啊。」
戚映竹掩住自己眼底的幾分失落。
戚詩瑛,便是那位回來的侯府真千金。戚映竹天生立場弱於那位真千金,父母見到那女郎,就句句聽從……就連戚星垂,也更向著那人吧?
確實,他們才是真正的一家。
自己的借住十幾年,對侯府來說,只是一場可以糾正的意外。
戚映竹低聲:「落雁山挺好的,我住在這裡便好。不會回去了。」
戚星垂手足無措,半晌道:「也好。我偷偷來看你。」
戚映竹淡聲:「你也不必來打擾我。我是情願與你們斷了的。」
戚星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一個是當了十幾年的假姐姐,一個是血脈相連的真姐姐……他左右拉扯,在戚映竹面前,終究沒法說戚詩瑛的好話。
戚星垂只好轉移話題:「姐,這個人,到底是誰啊?」
他掃了時雨一路,判斷了一路,這會兒終於問出來了。
戚映竹心中一緊。
低頭挽著戚映竹衣帶的時雨抬頭,他驕傲而自得地挺起胸脯——他懂。
他懂任何於此間會產生的誤會。
並且他樂於看到這個誤會發生。
戚星垂打量時雨幾眼後,猶豫著問戚映竹:「他是你……雇的保鏢麼?」
戚映竹:「……」
一直旁聽的付小玉噗嗤一笑,時雨沉下了臉:……竟是連個「情郎」的誤會,他都不配有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