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日,戚映竹燒退了。成姆媽卻更加擔心她,不敢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無論做什麼都要能看到她。
陽光好些的時候,戚映竹坐在廊廡下看書,聽到院中走來走去的成姆媽稀奇道:「女郎,咱們家那幾個廂房屋頂上的破洞,怎麼不見了啊?」
戚映竹拿書擋住照來的日光,當做沒聽到。
成姆媽一扭頭,特意過來指給戚映竹看:「真的,老奴剛才撐著梯.子上去,那麼高的地兒,老奴腿到現在還哆嗦。你猜怎麼著?前面破的洞,都用木板和茅草給蓋上了。雖然沒有瓦片吧……乍一看還挺像回兒事。」
成姆媽取走戚映竹手中的書,戚映竹才捂著心臟,仰頭裝模作樣地看了一會兒。
戚映竹含糊道:「唔,可能本來也沒多大的洞吧。」
成姆媽:「不是!當初老奴親自去看了,那一整條樹枝打下來……女郎,你心口疼?」
戚映竹趕緊放下手:「沒有沒有。」
成姆媽盯著她:「你臉怎麼這麼紅?難道又發燒了?」
成姆媽說起這個就緊張,她當即不敢讓戚映竹在這裡曬太陽了,她扶著戚映竹回房歇著:「……等過兩日你好些了,咱們還是應該在山上多走走。其實你現在生病的時候,比在侯府時少了很多。這山上還是養人的。」
成姆媽嘮叨著戚映竹身體的時候,忘了他們家廂房屋頂破洞被堵住的事。
傍晚時,天下起了淅瀝小雨。
成姆媽站在廊下發愁,覺得山中生活沒太多不能忍受,只是也許因為落雁山和山下一道出京長河相挨著,氣候互相影響,山上的雨水實在太多了。
戚映竹攏著眉不語,她總是這般鬱鬱寡歡樣子,成姆媽也不再多說。
一會兒,戚映竹垂下的視線中看到姆媽提著燈籠下台階,去關好院門。戚映竹心裡亂七八糟地想些什麼的時候,聽到「砰砰」兩聲踩踏木板的聲音。
戚映竹一下子站起來:「時雨?」
她放下手中筆,攏住自己松垮垮披著的湘妃色外衫,向屋外走去。
他懷中抱著兩三個不知道是什麼的果子,周身濕漉漉地站在屋廊下,這一次的衣衫沒有兜帽給他戴。他抬起眼,眼睛濕潤,烏光閃閃,像星辰投入的湖水一般。
他貪戀地看著她——太弱了,也太好看了。
戚映竹抿唇小聲:「不是說讓你不要來了麼?我……有些事情要想一想。」
那一日時雨都鬧到她帳中,她病得稀里糊塗隨了他。但事後想到便覺後怕……她分明與時雨說好,讓他先不要總來找她,讓她想兩日再說。
她面前出現了一條之前從未被考慮過的路。她十幾年人生受到的教育,是嫁人生子。她的婚配對象,一直是高門子弟。誠然以她的身體狀態,生子不可能,但嫁人……怎麼也不會是江湖人士。
何況戚映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她也不想嫁人。
驀然出現在她世界中的少年,誘惑著她走進一個沒有規矩、隨意自如的世界。明知不可以,可她已被引.誘。在深淵前的最後一步,望著崖下雲煙霧繞,時雨可知她心中的害怕與彷徨?
時雨是不會知道的。
他只知道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用那樣無辜又不在意的眼神吸引她。
他抱著一懷抱的果子,他的身影映在牆上被照得扭曲,廊上的燈籠被風雨吹得簌簌搖晃。
時雨站到戚映竹面前,大方道:「你病剛好,那個……那個鏢局有人送了荔枝,說這個叫『三月紅』,很鮮,本來是給宮裡進貢的……我給你送一點吃。」
戚映竹抓住重點:「鏢局?是你被僱傭的地方麼?」
時雨含糊地應一聲,戚映竹放下心,對他微微一笑:「我早就說,你應該找個正經活計,賺錢養家,不應整日遊手好閒,四處亂晃。」
時雨哼一聲,撇過臉。
一個小鏢局有什麼了不起,還正經活計……不就是給人打雜的麼?要不是「秦月夜」護著,一個小鏢局哪來本事在京城外面開這麼多年。威猛鏢局一年的收益,有他一個單子高麼?
何況等秦隨隨那邊成功了,他殺人的價就又能漲了。
央央就是一個笨蛋,居然說他遊手好閒……等他不遊了,她就好幾個月別想見到他了。
時雨不高興道:「那你還要不要?」
戚映竹嗔他一眼,見他又不以為然,便也不再多說了。她張臂接過他懷中的果子,低頭囑咐他快些走,姆媽要回來了。戚映竹背過身立在屋廊下,再一步就要回屋子去了,時雨跟在她身後,仍不走。
時雨問:「我送了果子給你,親一親可以麼?」
他提要求:「就是舌頭能動的那種。」
戚映竹被他的直白弄得一趔趄,她耳根紅如滴血:「不可以!」
時雨無所謂地「哦」一聲,顯然他也知道不可以,但他就是要試一試。時雨接著追問:「那我像上次那樣睡你旁邊可不可以?」
他耍賴道:「下雨了,你看我身上都濕了,你心這麼軟,難道忍心我冒雨再回去麼?」
戚映竹微側頭,看到身後他都快貼上她了。她故意道:「可以呀。」
時雨一愣,眼睛要被點亮時,聽到戚映竹輕聲:「你不是把我院子裡廂房屋頂都補好了麼?這院子正好多一間廂房,反正姆媽現在要跟我睡,也不會去查,閣下隨意吧。」
時雨沉了臉。
他道:「我才不會睡老婆子睡過的地方,我要和你一起睡。」
戚映竹果然道:「不可以!」
燈籠下的少女眼瞼閃動:「你不是武功很高,雨淋不到你身上麼?這麼久了,你身上傷應該好了吧?雨淋不到你的,你放心下山吧。」
時雨一呆,然後他鼓起腮,生起了悶氣。他後悔自己第一次見到她時,在她面前展現出的烘乾雨水的高超內功。他現在想躲雨,都被她拒絕。
時雨失望好久,嘀咕道:「那抱一抱呢,抱一抱總行吧?」
這一次,他不等戚映竹拒絕,只上前一步,就從後將她抱入了懷中。戚映竹身子一顫,時雨誤以為她這個也不行,便更緊地抱住了她的腰肢。
院中杏花被雨打濕,幽幽落地,碾落成泥。少年灼熱的氣息,拂在少女的面頰上。
顫巍巍的。
時雨忍耐不住,輕輕捏了一下她的腰。戚映竹咬唇忍住想叫的衝動,顫聲:「可以了!」
他不滿足,心懷中有燥熱感生疼,僅僅是這樣,讓他更加饑渴。少女面頰旁的耳珠如小紅豆一樣,他低頭咬上她的耳珠,靈蛇藤蔓一般地纏繞,流連。
濕潤的親昵讓人心悸,如飄在雲端,戚映竹腿開始發軟。她懼怕這樣的自己,辛苦地忍著:「……時雨,放開我。」
時雨氣息與她相纏,他低聲:「你表情為什麼這麼痛苦?不舒服麼?我很舒服啊。你的耳朵軟軟的,我就好想咬。你的腰能不能……」
四野空空茫茫,魂魄沸騰若飛。戚映竹眼角餘光瞥到牆上猛獸般罩下的陰影,她顫抖:「時雨!」
——不要與她分享他的感受!
戚映竹懷中抱著的果子「咚咚咚」落在了地上,她手扶住門檻。清脆的聲音驚動了成姆媽,成姆媽過來的腳步聲加快:「怎麼了怎麼了?」
少女心口微起伏,僵硬地扭著臉,瑩潤潔白。雨如白銀飛來,金黃色的燈籠光拂過她的嘴角,光輝爛爛欲飛,她的唇瓣嫣紅漂亮。
時雨心裡想:我討厭那個老婆子。
他抬手時,戚映竹預料到他要做什麼:「不許再弄暈姆媽!」
--
踩過院中細碎落花,成姆媽撿起地上的荔枝,問那攏衣躲入門後的少女:「哪來的荔枝?」
戚映竹只好道:「不知道。我出來時就看到了。」
姆媽盯著她,遲疑道:「女郎,不如我們還是想辦法跟侯府說一聲,搬到山下住吧。這山上也太危險了……」
戚映竹偏過臉,道:「一隻沒規矩的鳥兒,有什麼危險的。」
成姆媽:「什麼?」
女郎不肯再說,成姆媽便張羅著兩人的晚膳。
--
雨漸漸大了,時雨下了山,走在天地浩茫中。
他未曾走到威猛鏢局,忽而停住了腳步。時雨身子一旋騰空躍起,他退離了幾丈遠後,驀地抬頭。寒雨夜一切聲音都被削弱,但是時雨方才站立的地方,分明出現了一道砸開的暗器。
時雨抬頭。
三處屋頂和樹枝上,站著黑衣身影。
時雨眯眸,緩緩地右腿後敞一步,手上劃開陣勢。
那來殺他的殺手們卻不急著出手,反而笑:「時雨,你能殺得了我們,能救得了你的心上人麼?」
時雨面色不變。
殺手提醒:「就是你那個落雁山上的小姘頭。」
時雨眼神瞬間變了,如同原本平靜的湖水被洪濤攪開:「你們碰了央央?!」
殺手厲聲:「不動她,怎麼威脅你……啊!」
說話間,原本離他數丈的少年拔身而起,一個縱步,下一刻就出現在了他面前。來如天墜,速度極快,說大話的殺手只來得及抬起胳膊,時雨匕首已出,搭在他喉嚨上:「你們把央央怎麼了?!」
--
落雁山上,雨將窗子推開,驚動屋中坐著的主僕。
手持一卷書的戚映竹抬起頭,見成姆媽嘮叨著去關窗。成姆媽站在窗前的時候,聽到女郎在後驚喚一聲:「姆媽小心!」
「砰——」
同一時間,戚映竹站起來,看到屋子四面的窗子和門都被人從外催開。木門轟然倒地,一身黑衣的青年分散而立,站在他們的窗口、門口,他們兇悍的目光,盯緊這屋中的老弱病殘,露出殘忍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