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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2024-09-05 16:58:52 作者: 伊人睽睽
  時雨沒有傻到讓戚映竹知道自己受傷。

  但是他失血過多, 臉色煞白,即使吃了飯,也精神委頓, 靠著戚映竹就能睡著……戚映竹便覺得他可能是病了。於是, 不顧成姆媽的不贊同, 戚映竹讓時雨白日在自己房中歇息。

  戚映竹與成姆媽據理力爭:「他自幼便是孤兒, 小小年紀闖蕩江湖,極為不易。如今連生病了都沒人照顧。大家相識一場亦是緣分, 時雨也救過我,讓他在這裡歇息, 也是應該的。」

  成姆媽狐疑的眼神在兩人之間打轉, 勉強同意。

  於是時雨睡醒後,便發現自己被天上掉的餡餅砸中了——戚映竹讓他白日待在她身邊, 養病。

  時雨這般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人, 都有些感動: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最近戚映竹身邊總是圍著很多人, 戚映竹總是忙得顧不上理他。時雨一直在等著戚映竹忙完,他們能恢復回到山上之前的樣子。

  分明在山下住客棧的時候,央央待他都頗親近。

  都怪唐琢的到來。

  而今, 終於到了時雨翻身的時候。時雨很高興, 果然他將唐琢弄走, 做對了。

  夏日竹簾輕懸,繡戶張些。

  戚映竹坐在書案後寫字,身後支了張竹榻, 時雨虛弱地臥在其中。成姆媽坐在旁邊的小杌子上坐針線活, 時時盯著時雨。自從那日清晨, 成姆媽發現從自家女郎被褥里鑽出來的少年郎, 成姆媽對時雨的警惕心,就到了十萬分。

  讓成姆媽很詫異的是,這個小混蛋分外乖,並未如她想的那般,總是吵她家女郎。

  女郎在那裡寫字,時雨就趴在床上的竹枕上,露出一雙烏黑清澄的眼睛,毫不厭煩地盯著戚映竹看。他的眼神沒有經過世俗的遮掩,看戚映竹時便總是過於直白……成姆媽完全能看出時雨對女郎的渴望,但是時雨並沒有說。

  成姆媽有點懂女郎為何一與時雨對視,就投降的緣故了。

  而時雨在這邊乖得久了,看戚映竹的眼神太渴望了,連成姆媽都有些看不過眼,反思自己是否太過分。成姆媽便尋了藉口,說坐得腰疼,出去走走。

  握著筆寫字的戚映竹臉頰滾燙,低著頭:姆媽這藉口敷衍的……

  她餘光忽然察覺旁邊有人影動,戚映竹扭頭,見到成姆媽一走,時雨就溜了過來,對她桌案上的東西探頭探腦。時雨與她微瞠的杏眸一對,他欲蓋彌彰道:「你說那個老婆子在的時候,不讓我靠近你。可她現在不在了啊。」

  戚映竹:「……是姆媽。時雨,不要那般沒有禮貌。」

  時雨抱胸:「我不喜歡她。」

  戚映竹:「為什麼?」

  時雨盯著她,他不說話,黑白分明的眼睛輕輕向上一揚,睫毛微拖,勾出一抹鴉青色的瀲灩,如羽毛一般輕輕勾向她。戚映竹心頭一燙,知道了他是什麼意思。戚映竹偏過臉,刻意將注意力放到自己的筆下。

  戚映竹忍著:「姆媽也是為了我們好……而且你不喜歡的人,難道就不應該存在麼?」

  時雨沒說話,心想我看不順眼的人,我通常就殺了。

  戚映竹卻說:「你無權決定旁人啊,時雨。你要乖乖叫『姆媽』,不要惹她老人家傷心。」

  時雨「唔」一聲:「你在教我為人處世嗎?」


  說到這個「教」,戚映竹便想到他對自己愈發強烈的愛慕心。戚映竹心中又甜又澀,情緒變得低落下去。她認真地寫自己的字:「算是吧。」

  時雨完全沒有察覺到她敏感的心思,他俯趴在案頭,百無聊賴地翻看。戚映竹心頭思緒亂飛,也不敢多盯著時雨,怕自己把持不住。一時間,屋舍中漫起詭異的沉默。

  時雨突然笑一聲,聲音清朗,還透著邀功一般的喜悅:「央央,我認識這幾個字!『雨竹居士』。我全都認得。」

  他拿著一疊宣紙,炫耀自己也並未全然不認字。不想戚映竹抬頭一看,眼神略慌,連忙去搶被他拿走的宣紙。時雨向後隨意地一走,戚映竹撲了空,卻上身一晃,靠在了時雨的腰上。

  她的臉直直撞去,時雨輕輕地嗯了一聲。

  他那聲音……

  戚映竹漲紅臉,抬頭,見他手捧宣紙,低頭正看她。他眼睛裡帶著笑,戚映竹一愣,便知他是故意讓自己撞上去的。戚映竹結巴:「你、你這個壞蛋!」

  時雨見她立時靠後坐正,不再抱自己的腰,心裡不禁生起些失望。央央以前明明很喜歡他的腰以下的所有……時雨隨意地想了一下,思緒就收回到了自己手中的一疊宣紙上。

  他沖戚映竹揚宣紙:「你為什麼反應這麼大?有什麼不能讓我看的?」

  戚映竹定定神,瞥他:「也沒什麼不能讓你看的……你要看什麼呢,時雨?」

  時雨一滯,只因他確實看不太懂。但是戚映竹這麼慌,必然有東西瞞著他……時雨低頭,再次認真翻看自己手中的一疊宣紙。他斷斷續續能認得好多字,但是這些字組合在一起,時雨腦中便是一大串問號。

  時雨微怔,遲鈍地想到那天,自己看到的戚映竹和唐二郎吟詩作對的一幕。

  當時只是不開心,現在才開始自卑。

  時雨垂下眼,戚映竹觀察著他。見少年嘀咕:「反正我認得幾個字。『雨竹居士』,我就認識。央央,好巧啊,這四個字裡面,有我的名字,也有你的名字。」

  戚映竹心虛地應一聲:「巧合吧……還給我吧。」

  時雨打量著她,他雖不解情,卻本能地想試探出什麼:「這不是你起的名字麼?」

  戚映竹羞澀而尷尬,糊弄過去:「古詩中隨意取的意象,沒有旁的意思。你多讀兩本書,就知道了。」

  她手向外攤,示意他將宣紙還來。時雨抿一下唇,頗有些不甘,但他偏偏又確實解讀不出什麼來。時雨便悶悶不樂地將宣紙還給她,戚映竹鬆口氣,背過身時捂住自己的心跳:

  還好,還好。

  時雨沒發現自己連名字都想著他。

  卻不想戚映竹將宣紙用鎮紙壓住,正要再次寫字時,她餘光瞥到時雨在偷偷摸摸地往懷中藏東西——戚映竹呆住:「時雨!」

  時雨一僵,抬頭無辜看她。

  他雖然表現得很純然,好似懵懂無知,不知自己在做什麼。但他手緊緊拿著一頁被折起來的宣紙,偷偷地要往自己懷裡藏。被戚映竹叫破,時雨掙扎了一下,將自己偷藏起來的一頁宣紙攤開了。

  戚映竹覺得好笑,輕聲:「你藏它幹嘛?」

  時雨低頭,似隨意、又似誠實:「我覺得你寫的『雨竹』兩個字很好看,我想學。」


  戚映竹怔忡,驀地抬頭看他。他正低著頭,打量她。時雨說:「真的很好看。」

  戚映竹呆呆看他,她心中砰然而跳的心臟跳得有多快,她自己都說不清。這個少年手指放到自己唇間,輕輕吮了一下,低頭在光潔的案面上勾劃。

  戚映竹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見他如同畫畫一般,在桌上寫了「雨竹」兩個字。

  時雨自己看自己寫的字,都忍不住笑了。他飛快看她一眼,紅了臉,既像羞澀,又像不好意思:「我寫的不好看。」

  他說完,就要抽回手,手卻被戚映竹握住。時雨一怔,看她。

  戚映竹拉著他的手,在桌面上,重複寫了那兩個字。時雨低著頭,俯下身,他要認真地去看她拉著他的手,是怎麼寫字的……時雨鄭重其事要學習,讓戚映竹欣慰。

  戚映竹斟酌:「時雨,我教你讀書寫字吧?」

  時雨漫不經心:「好啊。」

  戚映竹低著頭,忽而,頰畔被少年親了一口,伴著他混著濕漉口水的笑。

  她頰畔才一濕,時雨便手抽開,怕她生氣一般撤退。戚映竹捂著腮扭頭看他,時雨一扯被褥,縮回到了竹榻上躺好。下一刻,成姆媽的腳步聲在屋門口響起,成姆媽刻意加重腳步聲,進來後,見女郎回頭盯著少年猛看。

  成姆媽一聲咳嗽,戚映竹後知後覺地收回目光,卻還是忍不住回頭再次看時雨。

  時雨半張臉被被子捂住,眉目卻俊俏飛揚,帶著狡黠的笑。戚映竹臉紅,這才徹底回過頭,不敢多看了。

  而對於時雨來說,每日最痛苦的,便是一到晚上,成姆媽就趕他出戚映竹的屋子。成姆媽更絕的,是她與戚映竹嘀咕了許久後,戚映竹就讓步,讓成姆媽與她夜裡睡在一張榻上。

  成姆媽美其名曰:好照顧女郎。

  時雨瞪直眼,瞬間怒火上涌,開始著急:這個老婆子夜裡和央央睡一張床,是故意的吧?她鼾聲那麼響,央央怎麼可能睡得著?她就是故意的,就是為了不讓自己碰到央央。

  時雨想發火,偏偏戚映竹很聽姆媽的話,讓時雨鬱悶。

  於是這兩日養病養的,時雨似乎越養,越虛弱。他懶懶地趴在自己那張竹榻上,抱緊被褥,知道只有這些屬於他。可他剛開葷沒多久,也沒怎麼吃肉……他實在太餓了。他自怨自艾之時,戚映竹端著洗好的筆墨進屋,看到他這般,忍不住撲哧笑。

  「雨竹居士」的字畫在山下終於第一次賣了出去,錢財還不算低。方才戚映竹和姆媽一合計,二人心情都很不錯。

  時雨抬頭,鬱郁地看她一眼。

  戚映竹收斂了自己的笑,踟躕著坐在榻上:「時雨,我有話與你說。」

  時雨此時,也想到了一個可以讓自己和戚映竹睡覺的主意。他揚下巴:「我也有話和你說。你先說吧。」

  戚映竹緩一會兒,輕輕看他一眼。她掩飾著自己的不舍與難受,下定決心:「時雨,我決定下山,回京城去了。表姐的婚事,我是要去的。還有養父養母……我也要再見見他們。」

  她沒說出口的委婉話,其實是自己要離開時雨了。說不定她會在京城住很長一段時間,待她回來……也許時雨便走了。

  時雨眨眨眼。

  他問:「要去多久啊?」


  戚映竹:「可能十幾天,也可能一兩個月,也可能半年……」

  時雨呆住,遲疑道:「那我要帶好多衣物對不對?京城的物價比外面的貴很多……」

  他如財迷一般,又開始盤算起他的小金庫。動一個銅板,都讓時雨心如刀割……時雨飛快地算著帳,戚映竹怔然看他,這才反應過來:「你、你不會打算與我一起去京城吧?」

  戚映竹:「不行的……宣平侯府戒備森嚴,你進不去的。」

  時雨肯定道:「你就不用操心這個了……央央,京城裡的東西,真的很貴吧?」

  戚映竹的糾結之心,與他的糾結,渾然來自兩個世界。時雨完全沒發現戚映竹試圖讓他們分開的心思……戚映竹用複雜的眼神看他半天,終是無奈投降:「我不知道京城裡的物價,姆媽知道。我說的話你也根本沒懂……你根本不知道宣平侯府有多規矩森嚴,和我們現在是不一樣的。」

  時雨道:「沒什麼難的。很嚴麼?我很輕鬆就能帶出戚詩瑛啊。」

  他的語氣里,透著無所謂的無情之意。殺幾個人,殺幾百個人,對他從來沒任何困擾。

  戚映竹說不通,只好先按捺住此話題,無奈問他:「你要與我說什麼?」

  時雨抬頭瞬間,目中迸出光,黑里摻著金,被陽光搗碎。戚映竹因他目光而痴住,緊接著聽到他說:「我們下山去玩一晚上,好不好?」

  她未回答,他便傾身抱住她的腰,纏她又抱怨她:「讓你的姆媽睡一晚吧……你陪陪我,我好可憐啊。」

  事後戚映竹想過。

  其實時雨每次的撒嬌,她都有很努力地抵抗過。只是她的努力,在他面前一文不值。往往他直勾勾地看著她,對她笑一笑,對她說兩句軟話,再又蹭又親,又吮又求……戚映竹就會心軟。

  她從來都拒絕不了時雨。

  --

  夜間鎮上燈火明耀,華燈初上,戚映竹與時雨行在還不甚多的人流中。再一次的丟下姆媽下山來玩,這都讓戚映竹覺得緊張而刺激。

  戚映竹不停回頭,心憂地看向被自己落在後面的落雁山。

  一隻手伸來,與她握住。戚映竹手指一顫,那伸來的手掌心順勢貼住她的掌心,握緊了她的手。戚映竹睫毛顫一下,抬頭去看。時雨說:「人很多,我拉著你,你就不會走丟了。」

  戚映竹也不知道他對牽手的意義有沒有想過,她低聲應了,再次忍不住看身後。

  時雨:「我給她點了睡穴,她睡得比你香多了。你就別想她啦。」

  戚映竹赧然,也覺得自己三心二意不好,便認真應下。時雨這才笑起來,拉著她的手,加快腳步進人群。時雨始終是個十幾歲的少年郎,他沒心沒肺,但他同時玩心重。上一次二人偷出來玩,時雨與戚映竹並不算很親近,他對她逗弄的心比較多,而這一次……

  這一次,時雨是記得,自己身邊有戚映竹吧。

  他會緊拽著她的手,不讓她被人擠到;戚映竹的美貌引得不懷好意的人窺探,他在人群中一道指風彈出,讓人吃痛躲開。他還笨拙地學著照顧戚映竹,例如二人買了糖葫蘆,戚映竹只嘗了半顆,剩下的全都給了時雨。

  時雨:「姆媽說不能讓你吃太多東西。」

  戚映竹紅著臉微笑:「嗯。」


  只是戚映竹體力不好,二人只玩了一會兒,她便開始喘息微微。她想撐著,讓時雨多盡興,便咬著牙不說。待時雨發現的時候,戚映竹臉色已有些蒼白。

  時雨一怔後,眸子沉下。他眼裡的笑和歡喜盡消失,黑暗冷淡,頗有些嚇人。他不知是生自己的氣還是生戚映竹的氣,他張口想說她,但是見戚映竹羸弱無比的模樣,又說不出口。

  這恐是第一次,戚映竹見到他沒表情的樣子,卻不覺得如何害怕。戚映竹輕輕地去拉他的手,探過臉看他。少年哼一聲別過臉,戚映竹微笑:「別生氣,我歇一會兒就好了。你帶我出來玩,我很高興的。」

  戚映竹勸他:「你自己去逛吧,我在這裡等你。」

  二人所在的,是兩道街巷的交叉口。路口有清河蜿蜒,河邊燈火通明,小販擺攤叫賣,民風淳樸而熱鬧。

  時雨望望燈火通明的人流處,不知為何,他明明很喜歡這些,但是央央不能陪他一起,他便也覺得瞭然無趣。時雨悶了一陣子,陪戚映竹站在河邊,不肯離開。

  戚映竹對他心裡生歉意,又很著急,想讓他高興起來。

  戚映竹盯著一個從他們面前經過的女郎髮鬢多望了幾眼,她在腦海中尋思一番方才二人走過的地方,確認沒有疏漏後。戚映竹才拉時雨的袖子,讓時雨去看。她因不好意思盯著過路人指點,而與他貼耳說話,面紅耳赤:「時雨,你看那個女郎。」

  時雨耳尖微燙,胸膛中血液滾滾。

  他心潮波動陣陣,出怔了一會兒,才聽清女郎在耳邊說什麼。時雨心不在焉地看過去,半天后,他納悶:「你讓我看一個光頭做什麼?」

  戚映竹汗顏:「不是那個,是那個!那個……頭戴花的女郎。」

  恰逢那被戚映竹所指的女郎在人群中與自己的同伴說話間,停了步在小攤販前討價還價。燈火幽暗,那女郎微轉了臉,面容一晃。時雨看了半天,肯定道:「她不如你好看。」

  戚映竹:「……」

  她嗔又惱,輕輕在少年手臂上打一下。

  戚映竹無奈地發現,她無法暗示時雨,時雨永遠聽不懂她拐彎抹角的話是什麼意思。她永遠只能明明白白地告訴時雨——「你看那個女郎頭上戴的絹花,好看吧?我也想要。」

  時雨:「可是你走不動了啊。」

  戚映竹:「你不能買回來給我麼?」

  二人大眼對小眼半天,戚映竹堅定地扮一個任性的非要絹花的女郎。時雨偏頭看她半天,他不解她今夜為何這般奇怪,和以前的她很不一樣。但是時雨對人情世故向來稀里糊塗,他理解不了,就放棄了。

  時雨不情願的:「那你乖乖等我,我去去就回。」

  --

  時雨入了市集,目光如梭,快速掃過兩邊的攤販。旁人逛街是享受,他卻如完成任務一般,心裡只記掛著等自己的戚映竹。傑出殺手的眼力從來不容小覷,時雨很快找到了絹花所在的小攤。

  時雨倉促無比地隨意買:「拿那朵給我。」

  時雨低頭,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時,他猛地背脊一僵,大縱步飛躍而起,向後連退數步。少年詭異的退後步伐沒有驚動流動的人群,一道清脆的少女聲音從時雨方才所站位子的後方揶揄響起來:

  「我以為你已經非常廢物了。現在一看,警覺心還在嘛。」


  時雨緩緩抬頭,隔著川流不息的人群,他看到一個黑衣束腰的少女撐傘而立。少女長發烏濃間,梳了兩綹小辮,用五色繩所編,別在耳後,讓她顯得俏皮可愛了很多。

  但時雨從沒覺得她可愛過:「秦隨隨!」

  秦隨隨彎眸而笑,轉著自己手中的傘。她閒然無比地立在那裡,不知道將她的刀寄存到了何處。時雨眼睛向四方梭巡間,秦隨隨向他走來,時雨向後退一步。

  秦隨隨便停住步,不解地看他。

  秦隨隨很快恍然:「我明白了。你是不想被我打擾……但是時雨,你給女郎買絹花,怎麼也才買一朵?大方的人,可應該全部買下,給女郎慢慢挑啊。」

  時雨從她的話里判斷出:「你跟蹤我麼?」

  隔著人群,二人像是各自自說自話,偏偏聲音都清晰地傳入彼此耳中。

  秦隨隨蹙眉,苦惱道:「對啊,跟蹤了你很久。看來我武功又進步了,讓你察覺不到……不過也間接說明,你警惕心不如以前了。時雨,你說這怎麼辦?警惕心這麼差,以後就不好當殺手了。」

  時雨打量她:「不用你管……你來幹什麼?」

  秦隨隨嘆氣:「來殺金光御啊。還有處理你的事……時雨,前兩日唐琢直接點名請你接任務,你沒有接,我也損失了一筆錢。」

  時雨反駁:「他要我殺我自己,我怎麼殺?」

  秦隨隨噗嗤笑,掰起手指頭數:「宋凝思發布的請求『秦月夜』就近保護的任務,你身在京城附近,卻不接。你運氣不好,誰讓我親自來京城,一下子就撞上你這麼大的把柄……時雨,這可是強制任務,你卻不接。違背『秦月夜』的規則了哦。」

  時雨道:「那又怎麼樣?」

  秦隨隨笑一聲,為他喝彩,輕輕地鼓掌兩下:「我一貫喜歡時雨你這般爽快的性子,好說話。那我問你,你是認自己違背規則了,對不對?」

  時雨乾脆果決,周身氣息收斂,與他在戚映竹面前時的放鬆狀態全然不同:「對。」

  秦隨隨:「懲罰可是我親自出手打你哦。」

  時雨道:「你未必打得過我。」

  秦隨隨不悅地哼一聲,繼續掰手指頭:「還有,之前唐琢發布的另一個任務,你非要把什么女郎給加進去,後來又說自己不殺了,要賠償錢財……你認不認?」

  時雨淡漠無比:「認。」

  秦隨隨笑:「鞭刑十,領不領?」

  時雨:「領。」

  秦隨隨滿意點頭。所以說,「秦月夜」的一眾殺手中,她最喜歡的就是時雨。從來都說話算數,不與她玩詭計玩陰謀;出了事,時雨也從來不耍賴,該領什麼罰就領什麼罰。

  秦隨隨覺得自己之前幫時雨在京城脫困,幫得很不錯。

  秦隨隨轉著手中傘,問:「那你打算什麼時候領罰呢?」

  時雨踟躕一下,他暫時不打算回「秦月夜」的主樓去,打算一直和央央在一起。他若一直和央央在一起,他根本沒有時間接受懲罰。央央會懷疑,會傷心。而且長痛不如短痛……

  時雨緩緩向後退,口上說:「現在。」

  話一落,他將絹花往懷中一收,縱步轉身便攀岩旗杆向高處躍。同一時間,一道長鞭如電影般甩開,並非來自下方,而是來自高處。一道青年身影從高樓跳下,時雨擰身甩開旗杆,向下跳去。


  人群陡亂,慌張四散,下方,一柄黑色巨傘自秦隨隨手中張開,薄薄利刃從傘中飛出,盡刺向時雨。

  時雨再擰身而退!

  秦隨隨一聲笑,揚傘縱步,她將傘向外拋出,一柄長刀已從傘下抽出,被她橫在身前,向時雨前身劈去。濺起的利鋒之刃氣捲起塵埃,人群慘叫著躲開時,時雨也被刀氣劈得向後彎腰,幾個翻滾。

  翻滾後,時雨向上跳起去搶被秦隨隨拋出的那把傘。一道長鞭,再次從高處甩下,這一次,時雨無處可躲……

  青年持傘立在旗杆上,聲音帶笑:「十。」

  時雨半隻手臂都被那鞭擦到,帶著勁力的鞭和尋常人的鞭可不同,一被抽到,整隻手臂都開始發麻。而時雨反應也是極快,他拿不到傘後,就搶身躲入後方一帳後,躲開秦隨隨砸來的大刀。

  時雨仰頭,看到黑夜中,白衣飛揚、緩緩落地的撐傘青年。

  時雨不甘心地盯著他手中的傘,怒:「那是我的!」

  步清源微笑:「稍微給你改裝了一下……這不是給你帶過來了麼?」

  時雨:他們把央央送他的傘……給改得像武器一樣。

  他一時間,都說不出是什麼樣的感覺。既覺得他們不應該亂改央央給他的傘,又羨慕地想到方才甩開薄刃飛刀的傘……好像是挺好用的。

  時雨:「把傘還給我!」

  秦隨隨:「你能從我手裡活命,躲過我的追殺,傘就還你。」

  步清源笑道:「時雨,今夜反應還是很快的。我的第一鞭,你躲過了。」

  時雨撇過臉,不屑道:「因為我知道你必然在。秦隨隨在的地方,我沒看到你,這怎麼會是正常現象?你必然躲著,等著算計我。」

  步清源一怔。

  時雨還盯著撐刀而站的少女,盯著秦隨隨耳畔後的小辮:「你笨手笨腳,根本不會編辮子。你梳頭髮肯定有別人幫你,所以步大哥肯定在。」

  秦隨隨一怔。

  然後秦隨隨喝道:「步大哥,別和他廢話!時雨,你躲好了,步大哥的十鞭,我的追殺……你躲過了,這懲罰就結束了!」

  話音一落,二人身處不同的方位,卻登時都從原地消失,向時雨拔身而來!

  時雨躍起便跑!

  --

  人群散開,街巷都被追殺和鞭影包圍。秦隨隨的武功是步清源教的,那二人雖然武功不是同一路,但配合起來最是所向無敵。步清源和秦隨隨單獨一人,時雨都不怕。只是他們兩人聯手——

  步清源慢悠悠:「八。

  「六。

  「四。」

  步清源:「還有三鞭。」

  耳畔風聲都宛如刀割,秦隨隨的刀影也如影相隨。時雨身上布滿了刀傷、鞭痕,但他仍要跑,不能停下來。「秦月夜」出來的人可沒有什麼同情心,時雨敢停下,說不定真的會死。

  時雨從來沒去研究過旁人會不會對自己心軟。

  他一直以為「秦月夜」的懲罰便是這樣——一定要躲。只要躲開了,就沒事。

  秦隨隨也從來沒告訴他,他理解的懲罰,和別人領的懲罰不一樣。畢竟時雨很少受罰……秦隨隨懶得和時雨多說。


  時雨奔跑間,步伐忽地一凝,前方的人潮全都向外跑,但是卻有一個女郎逆著人流向這邊。戚映竹被人群撞,她仍向打鬥的這邊過來,風聲將少女著急的聲音傳來:

  「前面發生什麼事了?大哥,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你們都要跑?

  「時雨、時雨……」

  戚映竹跌跌撞撞,努力向這邊擠來。時雨當時是向這邊過來的,這邊出了事,她心急如焚:「時雨——」

  戚映竹忽地停了步,看到了橋頭那黑衣少年。

  步清源手中的鞭子揮下:「三——」

  鞭子重重打在時雨肩上,抽得少年一口血吐出。時雨趴在橋墩上,呆呆地看著下方地面上的戚映竹。河水波光蕩漾,女郎衣袂輕揚,目清唇紅,殷殷望來。

  燈火招搖,槳聲流動,橋上橋下的二人隔水對望。

  秦隨隨的刀鋒到來前,時雨忽然反應過來,從橋上跳下,飛撲向戚映竹:「央央,走!」

  他抱住她腰身,躲開身後的刀和鞭。他隨意找了一鋪子,將戚映竹推進去,又抽出旁邊的一條竹竿拴在門上,讓門無法從裡面打開。戚映竹在內拍門,時雨用竹竿撐好門後,膝蓋向下彎直接借翻滾,躲開下一道鞭。

  戚映竹在門內拍門:「時雨,時雨!」

  時雨背靠著門,將喉嚨間的血咽下去。他眼睛看著秦隨隨和步清源一起殺來,手臂麻痛無比,之前本就沒養好的內傷也在這時影響戰力。然而、然而……

  少年仰頭,漆黑眼中映著兩人的身形。他眼底無波,語氣中沒有感情:「你別出來,沒事。我和我的兩個朋友切磋一下……很快就好了。」

  隔著一扇門,戚映竹首次見識到真正的時雨,到底是什麼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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