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8

2024-09-05 17:27:15 作者: 慕容煙樹
  Chapter 38

  曾雪儀之前來住的時候, 門上錄了她的指紋,江攸寧一直懶得動這間房裡的一切。

  她能進來也不稀奇。

  但沒想到, 在自己跟沈歲和離婚, 這幢房子已經過戶給自己之後。

  她會這麼堂而皇之地、突兀地進來。

  江攸寧站在原地愣了好久才緩過神來。

  她輕闔上門,不疾不徐地彎下腰換掉高跟鞋,將包搭在門口的掛鉤上。

  自始至終沒看曾雪儀一眼。

  明亮的橘黃色長裙在客廳里搖曳生姿, 陽光傾瀉在室內, 格外溫暖。

  江攸寧路過客廳,進入廚房, 給自己倒了杯水喝。

  白皙的手掌撐在光滑的料理台上, 帶著幾分涼意, 她的右腿不自覺往後伸展了幾公分, 窩在拖鞋裡的腳趾微微蜷縮。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即將變天, 時隔幾個月後, 腳踝處又泛起了疼。

  之前一直按照醫囑在喝藥,哪怕是下雪天,她腳上的疼痛也沒那麼明顯, 而且很久沒疼過了。

  可現在看見曾雪儀, 不自覺地疼。

  她在廚房喝了一杯溫水, 仍舊沒出去, 在心裡細細盤算著要收拾多少東西走。

  當初搬家用了一天, 還是跟沈歲和一起。

  現在她一個人估計得用兩天,不如等周末讓辛語跟路童過來一起收拾。

  但從私心裡, 她不太想讓人侵入這塊領地。

  無論是多親密的人。

  還是自己慢慢收拾吧。

  江攸寧想, 反正現在每天也沒事做。

  她環顧了一圈廚房, 這裡的很多東西都是她跟沈歲和去超市里買的。

  沈歲和在工作上是個很有耐心的人,但在生活瑣事上, 他的耐心真算不得好。

  那天他們從超市的最南繞到最北,從最東逛到最西,購物籃填滿了兩個,在逛的過程中,他問了很多次,還沒買完?

  江攸寧硬是急急忙忙購置好東西,沈歲和結了帳,兩人回來。

  回來後整理收納時,江攸寧才發現少了很多東西。

  所以有許多是她之後重新去超市買的。

  雖然在君萊住了三年,在這裡只住了兩個月,但江攸寧對這裡的感情比對君萊深,有一種說不上來的依賴。

  大抵是因為在這幢房子裡,沈歲和還是個比較溫暖的人。

  她還有一點,值得留存的回憶。

  無論如何,都該過去了。

  江攸寧又倒了杯溫水,剛捧起水杯要喝,身後就傳來陰惻惻的聲音,「你倒是好大的架子啊。」

  江攸寧手中的杯子沒拿穩,水不小心灑在了自己的針織衫上,她只淡淡瞟了眼,爾後拿下杯子。

  玻璃器皿和光滑的大理石碰撞,發出砰的一聲響。

  在寂靜的廚房裡顯得格外嘲哳,突兀。

  就像曾雪儀出現在這幢房子裡一樣,突兀、令人不舒服。


  江攸寧撐著料理台,筆直纖長的手指緊繃著,連指甲蓋都泛了白,淡淡道:「還行。」

  「還行?」

  曾雪儀皺眉輕嗤,「呵。」

  「您有事嗎?」

  江攸寧深呼吸了一口氣,轉過身看向她,「如果沒事的話,請離開我家。」

  「你家?」

  曾雪儀斜睨了她一眼,「你不要忘了,這也是我兒子的家。」

  「哦。」

  江攸寧越過她往廚房外走,「現在不是了。」

  曾雪儀皺眉,「什麼意思?」

  江攸寧淡淡道:「沒什麼。

  您到底有事嗎?

  沒事的話請您離開。」

  她坐在沙發上,姿態擺得很正。

  甚至對曾雪儀用的還是敬語,只不過不再像以前那樣——唯唯諾諾。

  她從來不知道,有人會將她的好脾氣當作是唯唯諾諾。

  把她的尊重看作是小家子氣。

  江攸寧覺得,曾雪儀大抵是不識好歹吧。

  「你這是什麼態度?

  !」

  曾雪儀冷哼一聲,「不過一月不見,江攸寧你膽子倒是愈發大了。

  你家就是這麼教你的麼?

  對待長輩用這種態度?

  !一點家教都沒有!」

  曾雪儀說著坐在了另一側的沙發上,斜睨著江攸寧。

  那目光猶如淬了毒一般,鋒利、狠厲。

  江攸寧皺起了眉。

  她平常溫婉慣了,皺眉這個動作都不常做,如今皺起來顯得特無辜。

  她勾起唇角笑了下,這笑裡帶著幾分嘲諷,「我爸媽確實學歷平平,不過一個是華師大歷史系的教授,另一個是國家一級話劇演員罷了。

  只是,跟您家比起來,好像也是略勝一籌。」

  慕曦是八十年代末的大學生,之後一路攻讀歷史學博士,博士期間就在德國高校擔任過講師,之後回國內高校任教,正兒八經的高素質人才,96年參加工作,教書育人近三十載。

  江洋年輕時專攻話劇,三十六歲就被授予「國家一級話劇演員」的稱號。

  只是慢慢年紀大了,適合他的角色變少,他的精力也有些跟不上了,但在江攸寧大上學的時候,他已經被傳媒大學特聘為客座講師。

  他倆帶出來的學生在各行各業發光發熱。

  若是這樣的家庭帶出來的孩子沒有家教,怕是誰聽了都要嗤之以鼻。

  曾雪儀眉頭皺的愈發緊,「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

  江攸寧溫聲道:「我好像還得提醒您一下,柔柔現在好像還是我媽的學生。」

  沈歲和的表妹曾嘉柔如今在華師大歷史系讀大三,世界史老師是慕曦。

  「如果我沒家教。」

  江攸寧聲音不高,卻足以讓人聽得清楚,「那柔柔呢?」


  「她必是比你要好千倍萬倍。」

  曾雪儀毫不猶豫地說。

  江攸寧淡淡地瞟她一眼,沒有辯駁,只風輕雲淡地應了一個字,「哦。」

  曾雪儀憋著的滿腔怒火,頓時沒有發泄之地。

  江攸寧卻巋然不動。

  她的手搭在身側,手指在不停敲打沙發,一秒又一秒,她在等。

  果不其然,不到一分鐘,曾雪儀便嗤道:「這些都不重要。

  今天我來,只是想跟你說一件事。」

  「什麼?」

  江攸寧眼皮微掀看向她。

  曾雪儀清了下嗓子,「想必歲和也跟你說離婚的事了吧。

  我希望你倆離婚以後,你不要把這件事當做籌碼去威脅他,要錢要物在離婚時就協商好,可不要等到離婚後再獅子大開口,他心軟,但你別不講廉恥。」

  「離婚也是件大事,你最好把你家裡那邊打點好,不要影響了歲和的事業,我們沈家可丟不起這個人。

  還有,離婚以後,你們就別再見面了吧,有你這樣的前妻,歲和找下一任的時候,說不準都會降低標準。

  再說了,正好你們沒孩子,根本沒必要有過多聯繫。」

  江攸寧就那樣平淡地、安靜地盯著她看。

  曾雪儀也瞟向她,聲音愈發尖銳,「如果歲和還沒跟你提離婚的事,那便由我來說。

  反正我們已經商量好了,通知你也是遲早的事。」

  「你跟歲和真的不合適,他需要一個能幫助他事業的妻子,或者再不濟也是能拿得出手的妻子,但你……」她說著瞟了眼江攸寧的腳,「你自己什麼情況我也就不說了,人貴在有自知之明,你配不上沈歲和。」

  「哦。」

  江攸寧面無表情地說。

  曾雪儀站起來,淡淡地撣了下身上莫須有的塵灰,斂起凌厲的眉眼,佯裝溫道:「離婚對你來說也不是件壞事,能平白分得不少錢,往後的日子也好過許多。」

  「我稀罕?」

  江攸寧尾音上揚,語氣滿是不屑。

  曾雪儀驚了兩秒,爾後又淡然下來,「歲和不會虧了你,不管你稀不稀罕,這婚,你也是非離不可。」

  「那你讓沈歲和來啊。」

  江攸寧盯著她,眼裡充滿了戲謔。

  曾雪儀頓時無話。

  她跟江攸寧的眼神相撞,空氣里似乎都有火星子噼里啪啦的響聲。

  曾雪儀忽然怒極,「江攸寧,你這是什麼意思?

  !」

  江攸寧沒有直接回答她的話,反倒是放緩了語氣,漫不經心道:「讓我猜猜,沈歲和最近都沒跟你聯繫吧?」

  「那我再和你說件事,沈歲和也一個月沒回家了呢。

  你猜猜,他去哪了?」

  「我猜,他一個人去躲清淨了。」

  江攸寧不疾不徐,像是拿了一把鈍刀子懸在曾雪儀心上,一點點、一點點地磨她的心尖肉,「為什麼呢?


  因為他不想見你。」

  「胡說八道!」

  曾雪儀厲聲喝道。

  江攸寧卻沒被她的怒火波及,仍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看到曾雪儀越生氣,就證明江攸寧的猜想愈發正確。

  她的聲音沒有起伏,說著對曾雪儀最殘忍的事實,「他不想見你,是因為他討厭你。

  他討厭你的控制,討厭你的胡攪蠻纏,討厭你的蠻不講理,討厭你一次又一次插手他的生活。」

  江攸寧的聲線非常溫和,她以前打辯論的時候做四辯,總結陳詞時總容易讓人走神,但她的感情醞釀極佳,人們會跟著她的語氣和語境進入她所說的情境之中,跟她的話產生共情。

  跟陳奕銘打辯論時如出一轍。

  或者說,她比陳奕銘用這種方式還要爐火純青。

  因為她的樣貌,更不具備殺傷力。

  但正因如此,從她口中說出來的話才更痛。

  說到最後,江攸寧聲音慢慢降下來,像是在跟她耳語一般。

  她說:「他其實很恨你。」

  「你胡說。」

  曾雪儀怒喝一聲,「江攸寧,你便是這樣挑撥我們母子關係的?

  怪不得自從你們結婚以後,他跟我愈發疏遠了。

  天底下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女人,如此狠毒!」

  「我狠毒嗎?」

  江攸寧平靜地反問,「你不是覺得我唯唯諾諾,小家子氣嗎?

  這樣的人又怎麼狠毒呢?

  你說話是不是太自相違背了。」

  曾雪儀一時語塞。

  江攸寧瞟了她一眼,懶得再說。

  其實不想把局面鬧得這麼難堪的,不管怎麼說,曾雪儀畢竟是沈歲和的母親,是一手把他撫養大的人。

  哪怕是離婚了,她也想給沈歲和留幾分面子。

  但曾雪儀登堂入室,貶低她,甚至貶低她的父母。

  她不想忍了。

  為什麼她什麼都沒做錯,還要一次次忍受這種謾罵和侮辱?

  以往她是兒媳婦,想跟沈歲和好好過。

  所以她放下尊嚴,去討好曾雪儀。

  但現在她什麼都不是了,憑什麼還要對她唯唯諾諾?

  江攸寧深呼吸了一口氣,「你出去吧,離開我家。」

  「江攸寧!」

  曾雪儀厲聲喊她的名字,「你是不是太過分了?

  !這裡也是我兒子的家,我為什麼不能在?

  !」

  「已經不是了。」

  江攸寧平靜地說:「我們離婚了。」

  「拜你所賜,離婚了。」

  她又重複了一遍,然後從包里拿出離婚證,暗紅色的本上,燙金的三個大字[離婚證]印在上面,格外諷刺,「這下你滿意了吧?」

  曾雪儀站在原地,滿眼狐疑。


  她對這個結果還有些不敢相信。

  「離婚了?」

  她訥訥地重複道。

  江攸寧點頭,「是,離婚了。」

  「是你逼得吧?」

  江攸寧笑著反問她,「用一些極端的方式。」

  曾雪儀盯著離婚證看了半晌,爾後笑了。

  她笑得風情萬種,臉上的褶子都多了幾個,她將頭髮往後撩撥了幾下,沒有正面回答江攸寧的話,反而笑著說:「離婚了便好,歲和還是聽我的話。」

  聲音頓時溫和了下來,但聽在江攸寧耳朵里卻格外諷刺。

  「所以,你現在可以走了嗎?」

  江攸寧說。

  曾雪儀笑著,「可以。」

  她看向江攸寧的目光都變得溫和,拎起自己的包往外走,卻在走到玄關處停下,佯裝惋惜地對江攸寧說:「其實我最初挺喜歡你的,脾氣好,性格也不錯,長相還算過得去,只不過啊,你這個跛腳實在太影響美觀了。

  我家歲和相貌堂堂,事業有成,你這樣的,實在是不適合做我沈家的兒媳婦,不過往後吶,咱們也橋歸橋、路歸路,你離婚以後也別再來找沈歲和了,他啊,不會回頭的。」

  「好巧。」

  江攸寧說:「我也不會。」

  曾雪儀的話聽得她直犯噁心。

  她聽見跛腳兩個字還是很難過,但又不想就這件事跟曾雪儀發生衝突,便忍著,等她走。

  江攸寧的指甲狠狠掐著手心,目光灼灼地盯著曾雪儀。

  「不會就好。」

  曾雪儀說:「那就此別過吧。」

  她話音剛落,手機便響了。

  看到屏幕的那一瞬間,她喜笑顏開,劃開屏幕接起了電話,「喂,夏夏啊。」

  「嗯,下午一起逛街。」

  曾雪儀笑道:「歲和吶,已經離婚了。」

  「媽答應過你的事情,肯定不會食言。」

  她站在玄關處換鞋,對江攸寧視若無睹。

  「是真的,歲和跟那個跛子已經領了離婚證,我都親眼看見了。」

  「以後娶了你,他肯定會好好對你。

  歲和這人我知道,他啊,從小就有責任感。」

  「再不濟還有我呢,他敢對你不好嗎?」

  「你說那個跛子啊,她哪裡配得上歲和?

  現在離了婚娶你,才是步入正軌。」

  她拉開門往出走,仍舊講著電話,「那個跛子哪裡比得上你?

  你跟歲和才般配呢。」

  她一字一句都像是扎在了江攸寧的心口上。

  跛子、配不上、再娶。

  她是個跛子,所以配不上沈歲和,那他就應當再娶一個更好的。

  一字一句、字字句句。

  江攸寧的指甲快要將手心扎出血來,但是心裡的痛比手心要痛千倍萬倍。

  她看著曾雪儀的背影,淚水模糊了眼睛。


  分明剛才還在說話,這會兒嗓子就像是被沙子磨過一樣,說話都疼。

  她聽見曾雪儀說:「歲和肯定更喜歡你啊,那個跛子一點兒優點都沒有,歲和當初啊,是鬼迷了心竅,誰能看得上一個跛子?」

  江攸寧忽然大聲喊她,「曾雪儀!」

  曾雪儀回過頭看她,掛掉了電話。

  兩人隔著幾步遠,江攸寧的眼睛紅得快要滴血。

  她啞著聲音說:「我是個跛子。」

  「但我永遠配得上沈歲和。」

  她一字一句,說得緩慢又堅定。

  曾雪儀卻嗤笑:「呵,痴人說夢。」

  「你知道我的腳是怎麼跛的嗎?」

  江攸寧盯著她,一字一頓道:「四年前的四月四日,在淮陽路拐角。」

  曾雪儀的笑容頓時凝固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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