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8

2024-09-05 17:27:19 作者: 慕容煙樹
  Chapter 48

  喬夏的到來讓沈歲和感到意外。

  也將他們這段本就岌岌可危的母子關係在瞬間引燃。

  「媽媽只是請了個客人來。」

  曾雪儀輕睨了他一眼, 漫不經心地朝餐桌前走過去,喊著面露為難的喬夏坐在她對面, 正好是沈歲和旁邊的位置。

  往年, 江攸寧都只坐在他對面。

  因為曾雪儀不想看見她。

  呵。

  沈歲和站在原地,在喬夏朝他走來的時候往一旁走了幾步,跟她隔開距離。

  「你在這種日子, 把她叫來是什麼意思?」

  沈歲和厲聲問道。

  「沒什麼意思。」

  曾雪儀在喬夏對面落座, 頭微仰,「你在質問我?」

  客廳內頓時沉默。

  保姆們也都噤若寒蟬, 退離了客廳這個危險環境。

  只剩下了他們三人。

  初升的太陽折射進屋內, 照在站得筆直的沈歲和身上。

  他的白色襯衫映著春日暖光, 心卻寒涼徹骨。

  舌尖抵在口腔內, 他聞到了血鏽味。

  「我在家裡, 連請個……」曾雪儀神色雖淡, 卻不怒自威。

  可話還沒說完就被沈歲和打斷,他語氣堅定,卻只說了一個字:「是。」

  曾雪儀眉頭皺起, 「嗯?」

  沈歲和:「我是在質問你。」

  他重重地呼了口氣, 清冷聲線不帶絲毫感情, 「為什麼在今天, 在我來的時間, 你要邀請她來做客?」

  曾雪儀輕哼,「沒有為什麼, 只是想夏夏了, 便叫了。」

  「那你為什麼不在昨天想、明天想, 非要在此時此刻?

  你告訴我,你在謀劃什麼?」

  寂靜之下, 曾雪儀的呼吸聲都變重了幾分。

  「謀劃?

  我在你心裡就是這麼有心機的女人麼?」

  曾雪儀厲聲問他,「沈歲和,你把我想成了什麼?

  !

  「你這樣做,該讓我怎麼想你?」

  沈歲和平靜地說:「逼我離婚後,再用同樣的方法來逼我跟喬夏結婚,之後讓我在你預訂的軌道上行走,一步不能差,這是不是你的想法?」

  曾雪儀一時語塞。

  良久之後,她訥訥道:「我都是為你好。」

  「呵。」

  沈歲和輕嗤。

  「你這是什麼態度?」

  曾雪儀站了起來,縱使如此,她也得微仰著頭,才能跟沈歲和眼神對峙,「跟夏夏結婚有什麼不好?

  夏夏年輕聰明懂事乖巧,身體健康對你又好,比那個江攸寧好千倍萬倍!你跟她結婚,我才能安心。」

  沈歲和的目光從她身上繞到喬夏身上,喬夏也正在看他。


  那雙眼睛很大,頭髮微卷,妝化的像是個精緻的洋娃娃。

  見他看過來,喬夏扯出個笑容,連笑的弧度都像是練習過千百遍似的,跟三年前見到的她沒什麼兩樣。

  好看,但假。

  「那你結。」

  沈歲和別過臉,平靜地跟曾雪儀說:「你想跟誰就跟誰,我沒有意見。」

  曾雪儀:「……」

  「你在說什麼混帳話?

  !」

  曾雪儀隨手捏起一根筷子朝他打過去,正好戳在他心口的位置,只是一下又掉在地上。

  「那你乾的都是些什麼混帳事?

  !」

  沈歲和皺著眉說:「你記不記得離婚的時候答應過我什麼?」

  曾雪儀沉默不語。

  「我說過。」

  沈歲和一字一頓道:「除了江攸寧,我誰都不娶。」

  「以後,我不會再結婚。」

  「你答應了我的。」

  沈歲和說:「現在要反悔了嗎?」

  沉默幾秒後,曾雪儀清了清嗓子,「那不過是權宜之計。

  江攸寧到底給你下了什麼蠱,讓你變成了這個樣子?

  你當初娶她就是個錯誤!這會兒不過是回到正軌上來,你為什麼不願意?

  不結婚,你讓我怎麼面對你死去的父親?

  難道你這輩子不要小孩了嗎?」

  「為什麼要?」

  沈歲和說:「要來繼續讓你規劃他的人生嗎?

  在你眼裡,喬夏什麼都好,但在我眼裡,她比不上江攸寧,連頭髮絲兒都比不上,就是這麼簡單。」

  「歲和哥哥。」

  喬夏忽然低聲喊他,帶著幾分嬌嗔。

  沈歲和眉頭微蹙,「喬小姐,請自重。」

  「好啊。」

  曾雪儀拍手稱讚,「想不到我沈家還出了這麼個痴情種,你對江攸寧倒是一往情深,那怎麼還會離婚啊?

  !歸根結底,還不是你不愛她!你就是為了跟我作對才娶了那個不入流的東西!」

  「夠了!」

  沈歲和一拍桌子,湯搖搖晃晃灑在了桌上,他紅著一雙眼睛盯緊曾雪儀,「她有名字。」

  「為什麼離婚?」

  沈歲和嗤笑,「難道你不清楚麼?

  如果不是因為你想殺了她,我會離婚嗎?

  我不想哪一天江攸寧在我身邊悄無聲息的死去。

  你手段多,我知道,我無能我護不住她,所以我讓她走,你滿意了嗎?」

  他眼睛紅得快要滴血。

  他親口在曾雪儀面前承認自己無能。

  「你……」曾雪儀抬起手,氣得要往他臉上揮,卻瞬間被他抬起胳膊擋住,胳膊都被反震的發麻。

  「我,你的兒子。」


  沈歲和說:「這輩子,最無能的就是永遠怕你骯髒的手段。」

  一句話出口,後邊的話便也順勢說了出來。

  幾乎是破罐子破摔一般、報復性地在說。

  「我跟你看中的人相親,我就是覺得噁心,我這輩子寧願死都不會跟她結婚。」

  「江攸寧沒有名字嗎?

  你知道我每次去她家是什麼待遇嗎?」

  「她爸請我喝茶,跟我下棋,她媽在廚房裡做飯,江攸寧在沙發上看電視,飯熟了以後筷子都是她媽遞到我手裡的,我在她家沒洗過一個碗,拖過一次地,甚至,沒開過一次門。

  江攸寧也沒在她家洗過一個碗,拖過一次地,她喝湯都是媽媽給舀在碗裡晾好的。」

  「就你說得這個不入流的東西,給你無能的兒子做了三年飯,洗了三年碗,甚至在你面前三年做低伏小,拖著受傷的腿也要去開門;就你說得這個不入流的東西,大學年年拿國獎,哥倫比亞大學LMM畢業,法考508,你告訴我,她到底哪裡不入流?

  !」

  「真正不入流的是你!跟我!你看不上我爸的家世,就想靠著喬家飛黃騰達。

  你知道曾家的名譽聲望地位永遠跟我沒關係,所以你想讓我攀龍附鳳,攀著喬夏的高枝回到你想要的位置去,你真的讓我,噁心。」

  他一字一句,字字句句都在控訴曾雪儀。

  說到最後,眼淚潸然而下。

  不是滑落在臉側,而是滾燙的熱淚在眼眶裡凝成大顆的水珠,直接掉在桌上。

  啪嗒。

  曾雪儀愣了片刻。

  她抬起手又想打沈歲和,但被沈歲和擋住。

  之後,她開始瘋了一樣,在嘴裡念叨著「江攸寧、江攸寧、江攸寧……」

  足足念了有十幾遍,爾後忽然抬起頭來,「就是江攸寧才害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都是她的錯!她就是個喪門星!就該拖著她那條爛腿永遠發爛發臭!甚至,應該早就……」

  「你夠了!」

  沈歲和吼出來的聲音都變得嘶啞,「你到底為什麼變成了這樣?

  !」

  「因為你,我家都沒了!」

  沈歲和說:「江攸寧從來沒有對不起你。」

  「反而是你,到底做了多少對不起江攸寧的事情?

  !」

  曾雪儀頓時愣怔在原地。

  她神色錯愕,抬起頭看向沈歲和,「你……你說什麼?」

  「我說你到底做過多少對不起江攸寧的事?」

  沈歲和嗤笑,又報復性地補充道:「或許說我們,到底做過多少對不起她的事?」

  空蕩寂靜的客廳里,沈歲和起身離開。

  他走到門口拿起了自己的風衣,彎腰穿上了鞋子。

  背對著目光灼灼望向他的兩人,簡練開口,「喬小姐,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的到我家來,更不知道我的母親向你承諾了什麼,但我希望你知道,她的意願不會一直代表我的意願,三年前我沒有娶你,以後也不會娶你。」


  「作為喬氏集團的千金,你應該知道有多少人因為你家的企業對你趨之若鶩。

  我母親就是其中之一,但抱歉,我對經商不感興趣。

  對你,更沒有興趣,我希望你自重。」

  「還有,我就一個表妹,你別喊我那麼親昵的稱呼,我們,不熟。」

  他拉開門,手在門上不自覺用力,修長的手指泛了白。

  「以後。」

  沈歲和說:「如果你要自殺,別給我跟舅舅發消息。」

  「我會在你死後,給你斂屍。」

  「還會告訴爺奶。」

  門被關上。

  隔絕開了兩個世界。

  但後知後覺的曾雪儀忽地拿起一個碗,想都沒想朝著門口砸去。

  砰。

  四分五裂。

  就跟這個家一樣。

  —

  柒爐烤肉在華政附近的一家小巷子裡。

  江攸寧大學的時候回宿舍晚,會一個人去那裡吃頓烤肉,很多時候不吃,但喜歡聽肉在爐子上刺啦啦烤的聲音。

  每一張桌子上都吊著排氣扇,但旁邊有一個昏黃的小燈。

  包括整家店裡的氛圍都是朦朧寂靜。

  人多,充斥著煙火氣息。

  今天正好是調休日,這裡的人格外多。

  江攸寧來得早,等了五分鐘就等到了位置,周遭都是年輕的大學生,渾身上下洋溢著青春的氣息。

  她拿出手機給在小群里發消息。

  【我被大學生們包圍了,快來解救我!】

  路童:?

  ?

  你都到了

  辛語發語音過來:我在外邊找停車位,你們學校這邊真絕了,一個停車位得靠命。

  路童:大學附近都這樣,光是計程車就能占一大半停車位,剩下的就只能看命了唄。

  ——不過你提醒我了,我不開車過去了,我打車去。

  江攸寧:@全世界最美的辛語,要我出去接你麼?

  辛語:不用,我停好了,馬上進來。

  江攸寧在門口張望著。

  一抹高挑的身影進來,立馬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江攸寧朝著辛語揮手,辛語摘掉墨鏡,不疾不徐朝江攸寧走過去,盡情接受周遭人目光的洗禮。

  直到辛語落座,江攸寧才無奈扶額,「現在好多人在看我們。」

  「準確點。」

  辛語微笑,「是在看我。」

  江攸寧:「……」

  「你點菜了嗎?」

  辛語問。

  江攸寧搖頭,「等你們呢。」

  「我要牛肉。」

  辛語說:「最近減肥,我過段時間要露馬甲線。」

  江攸寧:「你沒有嘛?」


  辛語:「以前有,最近又吃回去了。」

  「嗯?」

  江攸寧非常懷疑,「有人給你開小灶了?」

  辛語打了個響指,「聰明!」

  「誰啊?」

  辛語朝江攸寧努了努嘴,「還不都是你的功勞。」

  江攸寧:「……」

  蒼天可鑑,她最近都在家裡。

  幾乎不下廚,也從來不洗碗。

  她現在是家裡的一級保護動物,慕老師跟江老師對她愛護有加。

  「也不知道你跟宋舒說了點兒什麼。」

  辛語說:「她最近就跟打了雞血似的,瘋狂在我家做飯。

  沒想到她廚藝竟然不差,我一時沒防備就成現在這樣了。」

  「哪樣啊?」

  江攸寧問。

  辛語摸了摸自己的小臂,「胖了一圈。」

  江攸寧:「……」

  真沒看出來。

  在她眼裡,辛語跟以前一樣瘦。

  不過也能理解,她們這種工作要出鏡,鏡頭裡要比現實中胖一圈。

  所以現實中看著差不多身材的上了鏡都會變得圓滾滾,而鏡頭上看著正好的,現實中都會偏瘦。

  不止辛語,聞哥也偏瘦。

  不過是勁瘦,因為聞哥為了拍戲,練出了八塊腹肌。

  兩人又閒聊了一會兒,不過聊得最多的就是宋舒。

  一說起來,辛語又掌握了話語權,她說,江攸寧安靜地聽,還負責給她倒茶水。

  從她的視角來看,宋舒就是個實打實的戀愛腦。

  好好的事業不要,為了個老男人把自己搞成了這幅田地。

  說著宋舒,辛語的話題就又轉到了江攸寧身上。

  「你還比她強點。」

  辛語說:「起碼沈歲和不是個謝頂老男人,而且在離婚的時候給了你很多錢。」

  江攸寧:「……」

  「說她就說她,不要拉踩我。」

  江攸寧捧著水杯喝了口,笑道:「沈歲和給了我一大半資產呢。」

  「驕傲?」

  辛語瞟她。

  江攸寧:「也還行。」

  「我怎麼感覺你要跟他舊情復燃。」

  辛語的眼神變得危險,「江攸寧,你別在同一個坭坑裡掉兩次啊。」

  江攸寧:「?

  ?」

  「誰給了你這樣的錯覺?」

  江攸寧問。

  辛語:「你剛剛說他的時候,又很得意。」

  江攸寧:「……我得意是因為我拿了很多錢。」

  辛語沒再說話。

  氣氛頓時沉了下來,江攸寧只低著頭喝水。

  「宋舒這案子,能贏麼?」


  辛語換了話題。

  江攸寧搖頭,「還沒打呢,看明天商量的結果吧。」

  「沒商量好呢?」

  「那就起訴,起訴狀我已經擬好。」

  江攸寧說:「相關資料也都準備齊全,就是還差點證據,不過我讓聞哥去查了,還有一些,得到時候跟宋舒商量。」

  「要是打的話有幾成把握能贏?」

  「五五開吧。」

  江攸寧說:「我現在不知道華峰那邊是什麼情況,明天去見見他本人再說。」

  辛語點頭。

  不一會兒,路童就到了。

  三人點餐,開始烤肉。

  路童是烤肉小能手,她全程負責服務。

  三人要了兩罐啤酒,一瓶飲料,坐在一起話家常。

  不過說得最多的還是宋舒的案子。

  路童也幫著出了不少主意。

  在她們安靜下來的時候,總能聽到周遭人們的談話。

  圍繞的都是考試作業,跟她們格格不入。

  吃得正高興,一道聲音帶著試探傳來,「江攸寧?」

  江攸寧的筷子一頓,抬起頭看過去。

  那張朝氣蓬勃的臉映入眼帘,是阮暮。

  「嘖。」

  辛語笑著調侃,「是你啊,酒吧的小男生。」

  路童只是看了眼便專心烤肉。

  而江攸寧擦掉嘴角的油漬,只禮貌性地跟他打招呼,「你好。」

  「啊。」

  阮暮明顯錯愕,「真的是你啊,我還以為是我出現幻覺了呢。」

  「有事嗎?」

  江攸寧眉頭微皺。

  表情是刻意流露出來的不耐煩。

  托阮言的福,她現在對阮暮沒有一點好感。

  況且,她對他沒有興趣。

  談戀愛,太幼稚,當朋友,沒必要。

  他就是如此雞肋到江攸寧不想跟他搭話的存在。

  「沒……」阮暮頗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耳朵在昏黃燈光下映射的通紅,「我就是很意外你會出現在這裡。」

  「哦。」

  江攸寧拿起筷子,搶了路童的活兒,不再看他。

  而路童,乖巧吃肉。

  「我……我跟舍友一起來的。」

  阮暮見她不搭理自己,就自顧自開始說話,「你來多久了啊?」

  「沒多久。」

  江攸寧說。

  阮暮:「哦。」

  沒什麼好說的。

  阮暮也不太會搭訕。

  他聊得周遭氣溫都降了兩個度。

  但他還是磨磨蹭蹭,不想離開。

  「弟弟。」

  辛語笑得風情萬種,「想坐下來吃肉啊?」


  「沒……」阮暮往後退了半步,說話都有些磕絆,「我就是……就是看到熟人,過來打……打個招呼。」

  「現在招呼打完了。」

  江攸寧神色清冷,「你可以離開了。」

  辛語在桌子下踢了她一腳,結果換來了江攸寧一個白眼。

  「做什麼?」

  辛語笑道:「弟弟好歹是鼓起勇氣跟你聊天來得,你怎麼這麼冷漠?」

  江攸寧:「……哦。」

  「聊完了就可以走了。」

  江攸寧仍舊不留餘地,「我們還要吃飯。」

  阮暮錯愕,「啊?

  哦 。」

  他也確實沒有留下來的理由。

  江攸寧連個眼神都沒給他。

  正好舍友喊他,「阮暮,肉烤好啦!」

  「嗯。」

  阮暮應答:「來啦。」

  他跟江攸寧道別,「姐姐,我先走啦。」

  江攸寧夾了一塊肉放在嘴邊,頓時不想吃了,她把肉放到碗裡,筷子落在碗上,「我們不熟,我也沒弟弟。」

  「這個稱呼。」

  她想了想,還是沒留情面,「大可不必。」

  阮暮:「……」

  江攸寧仰起頭看他,男孩眼裡都是錯愕和茫然。

  她仍舊繃著一張臉,聲音清冷,「我們不熟,遇見也可以不用打招呼。」

  阮暮:「……哦。」

  辛語又在桌下踢了她一腳。

  甚至連路童都面露驚訝。

  畢竟江攸寧自小到大都是很得體的人,很少給人當眾難堪。

  「你走吧。」

  江攸寧見他不動,「你的朋友在等你。」

  阮暮又愣怔。

  他下意識轉身離開,但在走了兩步後又意識到不對勁兒,他又退回來,全程讓人看著,不太正常。

  但他重新停在江攸寧身邊,「我知道你結婚了,但我們連朋友都不能做麼?」

  江攸寧盯著他,不疾不徐地搖頭,義正言辭地拒絕,「不能。」

  阮暮:「……」

  「我又不會破壞你跟他的感情。」

  阮暮說:「難道連走在路上打個招呼都不能麼?」

  江攸寧眉頭微蹙,「大可不必。」

  「還有。」

  江攸寧話到嘴邊又覺得像在侮辱人,又把話收了回去,她低下頭專心致志吃烤肉,「你朋友在叫你了。」

  「我不缺朋友 。」

  江攸寧說:「更不想跟你交朋友。」

  阮暮在原地站了會兒,「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江攸寧說:「不想就是不想。」

  阮暮無話可說。

  這樣的江攸寧展露出了鋒芒。


  不大像當初在酒吧看到的那個溫和知性的女人。

  但她剛剛坐在那裡烤肉的專注神情讓阮暮夢回初見。

  「好吧。」

  阮暮只能說:「那算了。」

  「嗯。」

  江攸寧敷衍地應了聲。

  阮暮:「那我先走了。」

  「嗯。」

  江攸寧只是從鼻子裡發出個尾音,更加敷衍。

  阮暮轉身拖著腳步往遠走。

  待他走遠,辛語才問:「你怎麼了?

  對弟弟好殘忍啊。」

  「弟弟?」

  江攸寧吃了塊肉,微笑道:「你知道他姐姐是誰嗎」

  「誰?」

  「阮言。」

  辛語:「……」

  啪。

  辛語一拍桌子。

  「媽的!」

  辛語罵道:「虧我剛才還有點心疼他。

  他活該!你做得對。」

  江攸寧:「嗯哼。」

  路童無奈搖頭,「我覺得他有點不對勁。」

  「誰?」

  辛語問。

  「那男的啊。」

  路童說:「他說話的時候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也!」

  江攸寧立馬把自己剛才收回去的話低聲吐槽,「我覺得他像個綠茶。」

  辛語:「嗯?

  ?」

  路童無比贊同,「對,尤其是他說自己不會破壞你倆感情的時候,我真的……毛骨悚然。」

  辛語:「沒那麼誇張吧?」

  江攸寧給她夾了一筷子肉,「你想像一下,有個女人站在沈歲和面前,楚楚可憐地說,我不會破壞你們之間的感情,只是想跟你做個朋友……」

  「我呸!」

  辛語打斷了她的話,毫不留情罵道:「賤人!」

  江攸寧:「……是的,你懂了吧?」

  三人心照不宣地看了眼對方。

  辛語忽然道:「江攸寧你可以啊,都會看男人了。」

  江攸寧:「……」

  「還是弟弟段位太淺。」

  路童說:「我都看出來了。」

  「也有可能是我以前被愛蒙蔽了雙眼。」

  江攸寧自我調侃道。

  「你們說男人綠茶是手段啊還是不經意啊?」

  辛語好奇地問。

  江攸寧跟路童同時搖頭,「不知道。」

  在三人吃得差不多時,辛語忽然說了句:「我好像看見狗了。」

  路童跟江攸寧異口同聲:「狗怎麼能進來?」

  「是人模狗樣的東西。」


  江攸寧在店裡環顧了一圈,也不知道辛語說得是什麼。

  但路童一眼就看到了,她把嘴裡的肉咽下去,拍了拍江攸寧的肩膀,「乖。」

  江攸寧:「?

  ?」

  莫名其妙。

  她自幼對事情的好奇欲都不高。

  別人放在她這的秘密,她從來都不會說出去。

  別人不想告訴她的事情,她從來都不問。

  除了在沈歲和的事情上,她有了一些求知慾,其餘時候都很佛系。

  以前讓聞哥用一個成語形容她:人淡如菊。

  她轉回了頭,托著下巴在桌子上發呆。

  肉香味在她身邊彌散,昏黃的燈光把人聲鼎沸的店籠罩起來,別有一番風韻。

  最近嗜睡,吃多了就想睡覺。

  但這裡也不是個睡覺的好地方,她只能托著下巴發呆。

  她又不能完全閉上眼,怕真的睡著,腦袋磕在碗上,所以就睜一下閉一下,蒲扇一般的睫毛在眼瞼下方刷出一層朦朧陰影。

  隔了會兒,她忽然道:「我好像看見沈歲和了。」

  辛語路童:「……」

  她打了個哈欠,睜開眼睛揉了下,聲音都泛著幾分困意,「是我的錯覺嗎?」

  辛語:「是。」

  路童:「不是。」

  兩人口供不統一,江攸寧笑了。

  「就是他。」

  江攸寧確認了,「他身上那件大衣還是我買的呢,七千八。」

  兩人都沒說話。

  江攸寧也收回了目光,她繼續托著下巴發呆。

  好似沈歲和的到來對她沒什麼影響。

  「結帳。」

  辛語喊了一聲。

  江攸寧把卡拿出來,「我請。」

  服務員走過來,確認了一下桌號後,溫聲道:「不好意思,您的單已經結過了呢。」

  「啊?」

  辛語皺眉,「我們沒結啊。」

  「是一位先生幫你們結的呢。」

  服務生說。

  江攸寧在他說出單結了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了一切。

  她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問:「我們吃了多少錢?」

  「一共325元,女士。」

  「好的。」

  江攸寧笑著說:「謝謝。」

  服務生走後,辛語說:「你是打算把錢還給他嗎?」

  江攸寧搖頭,「不是。」

  她瞟了眼沈歲和所在的方向,「我們走吧。」

  「嗯?」

  辛語從包里拿出四百塊錢,「我去還給他,我們是差一頓烤肉錢的人嘛。」

  江攸寧拽住了她的胳膊,朝她溫和地搖了搖頭,「不用了。」

  「為什麼啊?」


  辛語無奈,「結婚的時候花他錢理所應當,離婚以後為什麼還要花他的錢?

  我們缺嗎?」

  江攸寧笑:「不缺。

  但是——他今天生日。」

  給他留最後一份體面。

  他想結,便結了。

  幾個億都拿了,也不差這幾百塊錢。

  —

  春寒料峭,夜裡的風帶著涼意。

  江攸寧一出門就裹緊了衣服,她往巷子外走。

  繁華大道上,「美鑫蛋糕店」的燈牌在夜裡閃閃發亮。

  「你們去車上等我。」

  江攸寧說:「我去辦點事就回來。」

  「幹嘛?」

  辛語一下子就戳破了她的想法,「去給他買蛋糕?」

  江攸寧笑,「嗯。」

  「很快的。」

  江攸寧說:「我就下個單。」

  辛語跟路童對望了一眼。

  辛語想攔,路童攔住了辛語,「你去吧。」

  江攸寧小跑著過去,然後飛快地挑了個小的蛋糕。

  爆漿抹茶味的,微苦,但還帶著甜。

  是沈歲和相對而言最喜歡的一款蛋糕。

  蛋糕98,外加10塊錢的跑腿費,讓店員把蛋糕送進店裡,遞給沈歲和。

  —

  綠色蛋糕擺在桌面上,跟烤肉格格不入。

  「誰買的啊?」

  裴旭天不解,「買也買個好點的,這綠油油的,仿佛是在罵你。」

  沈歲和用勺子挖了一口吃,聲音變得低沉,「江攸寧。」

  裴旭天:「……」

  「她怎麼知道你在這裡?」

  裴旭天問,「是不是對你余情未了啊?」

  「不是。」

  沈歲和說著又挖了一口吃,「她剛剛也在這家店,吃烤肉。」

  「哦。」

  蛋糕是他在所有味道里比較能接受的一種。

  奶油不算多,味道略苦,但是還夾雜著甜。

  他吃了三年,這是第四年。

  「那我採訪你一下,吃到前妻送的生日蛋糕,開心嗎?」

  沈歲和:「……」

  他沒說話,直接扔了個卡片出去。

  摺疊好的卡片印著紫色鳶尾,看上去生機勃勃。

  卡片裡卻是江攸寧手寫的字:感謝結帳。

  生日快樂,最後一次。

  十二個字,簡練至極。

  裴旭天第一次還沒看懂,反覆琢磨了幾遍才懂。

  爾後拿著卡片翻來覆去看,「殺人誅心啊。」

  沈歲和全程都沒說話,他也沒吃多少肉。

  只是把那個蛋糕,全部吃掉。


  一口沒剩。

  這是幾年來,他吃得最乾淨的一次。

  不知為何,今年的這個蛋糕格外苦。

  吃得讓他格外難過。

  吃得時候,他腦子裡不斷回放著江攸寧離開的那一幕。

  她側過身子跟路童說話,目光正好和他在空中交匯,但只是一瞬,她便避開。

  那會兒,她是笑著的。

  但那雙漂亮的鹿眼裡,盛不下他。

  —

  晚上十點,曾家。

  曾嘉煦兄妹倆坐在沙發上竊竊私語。

  「你說姑媽今天打表哥了嗎?」

  「我猜打了,不過表哥肯定也回擊了。」

  「姑媽真的好瘋啊,我現在都不敢看她。」

  「你終於體會到我之前的痛苦了吧?

  姑媽好歹還給你個好臉色,在我面前簡直是活閻王啊。

  奶奶都沒她那麼嚇人。」

  「奶奶當然不嚇人,你可是長孫,以後要繼承咱們家皇位的,她對你好到天上去了好嘛?」

  曾嘉柔挨了一個爆栗。

  「奶奶對你不好嗎?」

  曾嘉煦吐槽,「摯愛品牌傳給你了好不?

  還有咱們家股份,對半劈的好不?」

  「好好好。」

  曾嘉柔沒理,立刻轉移話題,「你猜姑媽這麼晚來找爸有什麼事啊?」

  「肯定跟表哥有關。」

  曾嘉煦根據她的狀態合理猜測,「當然了,也有可能跟死去的從未見過面的姑父有關。」

  曾嘉柔附和點頭,「我猜也是。」

  兩人正說著話,沈歲和就走了進來。

  「舅舅呢?」

  沈歲和問。

  曾嘉柔指了指,「樓上。」

  曾嘉煦悄摸摸地說:「姑媽也在。」

  沈歲和點頭:「知道了。」

  然後把一大袋零食放到茶几上,「來的時候順手買的,你們吃。」

  「謝謝表哥!」

  沈歲和看了眼手機的信息,徑直上了樓。

  舅舅說有事想跟他商量,他跟裴旭天吃完烤肉就開車過來了。

  但——怎麼他媽也在?

  難道舅舅想做和事佬?

  如果真是這樣,他以後能去的地方又少了一個。

  樓上走廊一派寂寥,但拐過彎就聽到了曾雪儀的聲音。

  她嗓子很尖,但這會兒大概哭過,又尖又啞。

  沈歲和下意識放緩了腳步。

  他想聽聽裡面在說什麼,再決定要不要進去。

  如果舅舅真打算做和事佬,他就不進了。

  如果是其他事,他可以進去商量。

  「你真的沒有告訴歲和嗎?」


  曾雪儀慌張的聲音響起,「這件事情知道的也只有你跟我,還有江攸寧!那個小賤人手上還留著證據,她……如果不是你說的,那一定是她說的!她就是想用這件事讓歲和愧疚,然後跟她復婚,一定是這樣的。」

  「姐。」

  曾寒山的聲音堅定有力,「你不要這麼說攸寧,她是個好孩子,如果想說她當初就說了,何必等到現在?」

  「不!」

  曾雪儀說:「她就是想讓我愧疚!想讓歲和愧疚!她在計劃一個大陰謀!她心機太深了,一定是她說得。」

  曾寒山否定道:「不是!」

  「那還有什麼可能?」

  曾雪儀說:「難道是歲和自己查出來的麼?

  可是當初他也查過,根本沒查到,而且時隔這麼多年,他怎麼會突然想起來查這件事,而且就能查到了?

  肯定還是江攸寧那個小賤人搞得鬼,她就跟一坨臭狗屎一樣,根本不能沾。」

  「姐!」

  曾寒山厲聲道:「這件事我很確定!不是攸寧說的!她沒那個必要,而且,你能不能對她尊重一些?

  你看看你自己,還像個什麼樣子?」

  「曾寒山!」

  曾雪儀聲音愈發尖銳,「你吼我?

  !爸媽走了所以我在這個家裡一點地位都沒有了嗎?

  你也這麼大聲的吼我?

  !」

  「你是我弟弟!」

  曾雪儀說:「你不站在我這邊,反而一直替那個小賤人說話!如果不是她,我的家怎麼會變成這樣?

  !歲和,你不知道歲和早上是怎麼頂撞我的,他讓我去死!說會給我收屍!還要告訴那群臭水溝里的蛆!我才不會讓他們看我的笑話!他們這輩子只配在臭水溝里待著,我永遠都不會回去。」

  「我幫理不幫親。」

  曾寒山嘆了口氣,「攸寧那麼好的兒媳婦,你為什麼就看不上?」

  「她是個瘸子。」

  曾雪儀說:「我這輩子都不會讓我兒子娶一個瘸子,我肯定會死不瞑目的。」

  「但她的腳……」曾寒山頓了幾秒,「不也是歲和弄得麼?

  !」

  「那又怎樣?

  !」

  曾雪儀忽地拔高了聲音,「難道我兒子要因為她毀了一輩子嗎?」

  「可她的一輩子毀在了歲和身上啊。」

  曾寒山痛心疾首道:「你現在為什麼執迷不悟到這種地步?

  別說是歲和,我也忍不了你!」

  「你……你們……」

  「那又如何?」

  曾雪儀忽然笑了,「忍不了我不還是要拿我手裡的股份嗎?

  還好爸死前精明,怕他的女兒受委屈,把公司股份給了我12%,如果沒有我的這12%,在明年的股東大會上,你就不是掌權者了。」

  「曾寒山,我能把你送上去,就能把你拉下來。」


  「隨意。」

  曾寒山是真的對她寒了心,「我當不當這個總裁都無所謂,光是分紅我每年都吃穿不完。

  你以為大家對你容忍是因為錢嗎?」

  「難道呢?」

  曾寒山忽然沉默。

  良久之後,他溫聲道:「我始終記得你小時候會帶著我玩,在別人欺負我的時候會站在我身前,後來你走了,我哭了很久。

  所以你回來我很高興,我願意護著你,因為我是你的娘家人,我們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弟。」

  「對歲和來說,他是你一手拉扯大的,姐夫走得時候他才七歲,所以他尊你敬你愛你護你,這麼多年他一直聽你的話,無非是因為你是他的母親,你們有血緣關係。

  甚至於,他在你的逼迫下結婚又離婚,他背不起一個殺母的罪名,你要把他搞得多痛苦才肯善罷甘休?

  他是你兒子,不是你的敵人!」

  「那他就更應該聽我的話啊。」

  曾雪儀笑道:「他為什麼要娶江攸寧來氣我?

  我是他媽啊。」

  曾寒山:「……」

  「那你就別再去打擾攸寧了。」

  曾寒山說:「他們的緣分也就止於此了。」

  「可是江攸寧不放過歲和啊。

  她還要把那件事重提,讓歲和愧疚,再跟歲和復婚。

  不!」

  曾雪儀突然嘶吼,「我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當初那場車禍,攸寧沒讓他知道。

  幾年以後,就更不會。」

  曾寒山說:「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刺啦。

  書房的門被推開。

  沈歲和站在門口,他紅著眼睛一字一頓道:「當初,我撞得人是江攸寧?」

  書房裡沉寂了幾秒,曾雪儀忽然大喊著朝他跑來,「不!你沒有!」

  「當初那場車禍,你才是受害者!」

  沈歲和一把推開她,「我記得那天晚上。」

  他說得晦澀,但眾人都懂。

  他記得那天晚上,所以他知道自己是加害者,不是受害者。

  而真正的受害者,在那場車禍之後銷聲匿跡。

  沈歲和真正清醒以後找人調查過,但資料被抹掉了。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撞得是誰。

  但聽說無大礙,已出院。

  可沒想到,兜兜轉轉,竟然是江攸寧。

  她那隻腳,是因為自己跛的。

  得到了曾寒山的點頭後,沈歲和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任憑曾雪儀在身後聲嘶力竭也沒停下。

  他一路走到車裡。

  拿出手機給江攸寧打電話。

  卻後知後覺已經被拉黑了。

  他坐在車裡,盯著方向盤。

  忽然趴在方向盤上,閉上眼睛。

  眼淚不聽話地肆虐。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