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紅色的上等加吉魚擺在案板上,魚目清明、鱗片有光,怎麼看都是鮮嫩肥美的好貨色。
一把大刀的刀背重重地一下下地砍在魚的側面上,從魚頭砍到魚尾。在看似有力的砍動之下魚肉紋絲不動,甚至連皮也不曾破,著實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低著頭拿著菜刀的廚師神情專注,他把每一條魚都同樣操作之後就放下了手中金色手柄的大刀。
一直站在他身後的助手見狀立刻拿起另一把小刀走到案板前開始剖洗那些加吉魚。
而那個年輕的廚師又轉身去調製由肉末、蛋清、烏魚子、香菇配以各種調料和高湯和成的餡料。
餡料調製好了之後,他
這個廚師很帥氣也很俊秀,偶爾抬起頭的時候,都會引來旁邊年輕女性觀眾的歡呼聲。
他的注意力卻並不曾因此有一絲一毫的分散。
觀眾席的騷動卻引起了攝像師的注意,他們把鏡頭對準那個腰板筆直的年輕人,也就讓更多的觀眾看到了那樣一個挺拔的身影。
此時,他的助手已經把魚都剖好了。
年輕的廚師一隻手壓住魚頭,另一隻手伸進了魚的腹腔內,攝像機忠實地拍下了他的動作,人們都看見他的手指輕動了幾下,魚的整根大骨刺就被他掏了出來。
這不科學!
有一些觀眾在驚呼,也有一些人站起來舉著望遠鏡和相機想看清楚他的動作。
又一條魚,又是把魚骨完整地抽了出來。
攝像師先生自己都想揉一揉眼睛,怎麼可能呢?如果魚骨這麼好拿,那吃魚還管什麼刺啊,隨便抽出來不就好了麼?
正想著,第三條加吉魚的魚刺又被取了出來。
在魚腹腔內薄薄地塗上一層醇香的高度酒,再把調好的餡料填塞進魚肚子裡,最後,廚師拿起一根針,在上面穿了一條細線,他就用這樣的針線小心地把魚肚子又縫了起來,看起來與沒被處理過的魚沒有什麼區別。
在盤子上擺上幾片豬油之後放上加吉魚,在魚的上面再撒蔥薑絲,然後上鍋蒸製。
如果不是剛剛神奇的一幕,沒有人會想到這鍋里看起平常的蒸魚竟然會內有乾坤。
與此同時,評審席上的幾個大師也在交頭接耳。
「剛剛那是隔著魚肉把魚骨拍鬆了?」
「勁兒使得好啊。」
「這是哪家調理出來的,基本功很是不錯呀。」
只憑著去魚骨的那手本事,那個年輕、俊秀、認真到讓人著迷的廚師——沈何朝,已經引起了別人的注意。
今天的評審席上原本該有的黎伯行並沒有出現,事實上,他自以為自己大出風頭的海選賽結束之後,主辦方就通報所京城賽區所有的評審和嘉賓,他被剝奪了評審的身份。甚至連他弟弟的嘉賓證都收回了。
在那之後,國內的主辦方還直接對各大派系的領軍人物放話:
「你們讓年輕人在賽場上怎麼比都沒關係,但是評審結果必須公平公正,絕對不能有派系之見。」
有了主辦方這樣的態度,整個賽場風氣都為之一清,一些想要出么蛾子的都掐了自己的心思,安心地當起了評委。
此時,黎端清就坐在嘉賓席上,如今,他是黎家在場的唯一一個能撐起門面的人了。
在川地他根本沒當上評委,原因是舉辦方要求評委們都是年富力強的骨幹廚師,他已經太老了。
誰年近八旬的時候不是應該頤養天年,偏偏黎端清還不行,他要繼續為自己的三個兒子打算,為自己的功成名就打算,爭來算去,這次因為「超齡」而不能當評審,也讓他恍然驚覺,自己在別人的眼中也成了「老而不死是為賊」的存在。
這種驚覺讓他憤怒又頹然,這一輩子他只輸給了沈抱石,人老之後才發現,自己最慘烈的失敗是面對時間。
即使是這樣,時間還是沒有放過他,它甚至沒給他去感傷的機會。他的兩個兒子一個當不了評委,一個當不了嘉賓,如果在這樣的一場全國性的比賽里他們家連個露臉的人都沒有,那簡直就是光明正大地對所有人說黎家已經走下坡路了。
——這是黎端清絕對不能忍受的。
所以,他放下了尊嚴,承受著恥辱,忍耐著京城同行們異樣的目光,在他兒子被趕出賽場短短三天之後就悄無聲息地來到了京城,於是今天他就靠著那張嘉賓證坐在了這裡。
說起來,這個位置還是他的兩個兒子費盡心思給他弄到的,在他後面是各大菜系的大師級人物,在他前面是外籍嘉賓。
怎麼看都會是一個被攝像機重點光顧的區域。
他和他的兒子們都對這個位置很滿意。
所以此刻黎端清的身後坐了一個老頭兒,他的名字叫是沈抱石。
黎端清前面的海外嘉賓席上,在他正前方坐著的是一位片兒國國寶級料理大師正川雄一,正川雄一的右手邊坐著一個娃娃臉的中年人是panda國際美食集團的首席華夏菜顧問俞正味。
兔子入了狼窩是什麼感覺,大概黎端清一輩子都沒有體會過,只是開賽之前,沈抱雲回過頭繞過他跟沈抱石說話的時候,那一聲「小刀」讓黎端清的脖子都徹底僵硬了。
小刀……
坐在黎端清身後的沈抱石還沒發現自己前面坐著的就是經年未見的「老朋友」,自己的孫子表現得那麼好,他哪有閒情逸緻去關注那些糟老頭都是誰。
哎呀,自己可得好好看看,小勺兒只能坐觀眾席,肯定沒自己這裡清楚。
在鍋里用自製的醬料爆炒之後調入湯水,熬製濃稠到透而不流滑而不粘就放在一邊。
打開鍋蓋,在水汽蒸騰散去之後能看見籠屜上擺放的加吉魚依然帶了原有的清透紅色。
撇掉蒸出的湯水,在小心地去掉魚身上的各種配料,還用特有的紙沾去了魚上面的那點水分,恢復了乾乾淨淨的魚看起來依然完整可愛,透著一股天然的新鮮勁兒。
看到魚是這樣的狀態,年輕的廚師臉上露出了一點微微的笑意,他彎腰又拿起了一瓶酒,手輕輕搖晃了一下之後就潑灑在了魚的身上。
接著,在人們不解的目光中,他舉起燃燒器往魚身上一點,魚身上的酒液都燃燒了起來。
明亮的火焰帶著酒精燃燒特有的光暈,這一步看起來頗像是西式調酒的表演,其實也是華夏古老的烹飪技法——燎。
古人就用這樣短暫又直接的燃燒,讓同一種食材的口感有了分層,也讓酒香更滲入到了的食物的內里。
酒精燃燒的時候火焰內里是藍白色的外面是燦爛的金黃紅光,如斯火光照在了沈何朝的臉上,就好像此時此刻,也有火焰在他的雙眸中明滅。
火漸漸熄滅,留下的是更加濃郁的魚的鮮香氣。被燎過的魚身上帶了一點深深淺淺的顏色,看起來也更明麗了幾分。
沈何朝舉起刀,快手將魚頭魚尾之外的部分切成了兩厘米左右的厚片,然後他把整條魚都按照原來的樣子擺放在一個四四方方的素白深盤上。
手指輕輕一推,他切出的厚片就整齊地往一個方向倒了下去,露出了內在細白的魚肉和粉白豐富的餡料。
一時間在鮮香酒香之外多了一種更加誘發人食慾的香氣,三種香氣混合在一起,讓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品嘗。
香啊,真香啊。
靠近沈何朝的幾位觀眾都站了起來,引起了後面一陣不滿的噓聲,他們看著這樣色香都近乎絕妙的加吉魚,都按捺不住心裡的渴望。
「上菜吧!」
「怎麼還不停表啊?趕緊上菜啊!」
人們催促著沈何朝趕緊把菜端給評委,這樣他們就可以品嘗到專門為觀眾們留出來的那一份了。
聽到那些催促,年輕人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他看向那些觀眾,笑得似乎有點靦腆。
不知道為什麼,面對這樣的笑容,觀眾席漸漸地就安靜了下來。
剛剛熬好的醬色的湯汁用湯匙淋在魚的身上,隨後,沈何朝拿起一旁小川剛剛做的翠綠色米粉團。
手在米粉團上連續揪了幾個小糰子,把它們放在手心一同揉好,男人的雙手穩定又有力,在他的指縫間綠色的小糰子被碾壓和拉扯,人們看不大清楚他的動作,只覺得他十指輕扣之下那些在手指間的小糰子竟然都變成了柳葉的形狀。
纖細的柳葉紛紛揚揚又錯落有致地地落在了魚和盤子上,像是被春風卷落的幾片新柳嫩葉。
粉色、白色、粉白色,在這樣的顏色搭配中突然加上了一點醬色一點翠色,整條魚就瞬間生動了起來,生動到仿佛這不是一盤菜了。
這還沒有結束,他的助手一直在做的米粉糰子除了綠色的還有褐色和咖啡色的,沒有一個形狀一樣,疏疏落落地擺在盤子的旁邊,很多人人立刻就看明白了。
這個盤子上他們擺出的造型是溪流,溪中游魚,新葉落溪水,溪邊還有小小的鵝卵石那點淋漓的醬汁竟然是水中的倒影,。
這道菜叫「魚傳尺素」。
據說古人可以把自己無可寄託的思念放在魚的肚子裡,是傾訴也是隱藏,是浪漫也是憂傷。
沈何朝人生中漫長的時光都是無可訴說的,他把那些藏在心裡的東西都變成了自己對味道的感知和追求。
沈家餃子館裡那一個個讓人們驚嘆美味的餃子裡都有他說不出口的一切。
我要照顧我的妹妹。
我要當最好的廚師。
我要讓爺爺為我驕傲。
我希望媽媽還記得我。
拿著大刀雕刻著冬瓜的那個男孩兒漸漸長大,他無可訴說的一切被他的笑容與目光掩藏。
有多少人能知道在那溫和笑容之下,那一切的期望都溫暖到讓人神魂蕩漾。
加吉魚的鮮嫩、餡料的醇美、醬汁的咸香,若是帶著一片柳葉放進嘴裡,會發現柳葉的帶了一點韭菜的味道,又在一口無處不香的滿足中突出了一點的微辛清辣。
幾條魚分別送到不同的地方,只留一盤擺在展台上等待著最後的得分。嘉賓席上人人有份,大家也只是表情急切了一些而已,在觀眾席上這條魚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哄搶。
內里的餡料是緊實彈牙的,外面的魚肉是柔嫩的,因為沒有了中間的魚大骨,外面那層鰭刺也不過是豐富口感的點綴。
因為燎燒的手法讓魚肉最外的一層帶了酒香更帶了脆實的口感,所以在一下口的時候就有酒意微醺之時抬頭又見雲破月來的驚喜。
有酒有月,古人也是如此吧?
鮮嫩的魚肉在外的脆弱,緊實的餡料是內心的豐富。
那些人大概就是在這樣的豐富里,才能以一隻素手信手寫下一張帛書,把無人聆聽的思念和感懷用這樣隨性又深刻的方式去傳達。
一道菜,讓全場一度哄鬧喧囂,又頃刻寂靜無聲。
上味在外,情懷於內,這一瞬間,太多的人都感受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哥哥!
我們離完結越來越近了~
越來越~~~~~~~
我現在才意識到我要跟男神說債見了!!!!!!!!!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