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頭腦比姓荀的好用,確是可塑之才。只不過終究初涉戰事,難免紙上談兵,有所偏差。
遮胡關再往西,便是石燕城。
石燕城在被西鮮卑占據之前,亦是重鎮。因所處地形似咽喉,在設城之初取名「石咽」,後來久而久之才改名「石燕」。它西面是綿延數百里的石燕海,北面是大漠,南面為遮胡關延伸而來的山巒所阻隔,中間唯有一片三十餘里的狹長地帶可供通行,連接二城。
如此寶地,簡直是埋伏打劫、關門圍殲之首選。
我看向地圖,問公子:「以公子之見,若鮮卑人若要斷我糧道,當襲擊何處?」
公子道:「我亦思索此事。若要截斷糧道,須倚仗地利,或山險或河川,然自涼州至此,地廣而平,偶有此等險要,亦不足據守。」
我說:「若論險要,遮胡關如何?」
公子正待開口,目光卻一動。
他隨即再看向地圖,盯著遮胡關,然後,將目光投在遮胡關和石燕城之間。
「此地,」他指指上面,道,「據斥候回報,因臨近石燕海,草木甚為茂盛,高可匿人。若禿髮磐將兵馬藏匿在此,待我軍攻打石燕城之時,依託遮胡關,截斷後路……」
他沒說下去,眉頭深鎖。
我震驚狀:「如此說來,鮮卑人輕易放棄遮胡關,果然別有所圖!」
公子道:「可遮胡關這般易守難攻,他們如何奪回?無十全把握,又怎敢如此設計?」
我說:「公子不若將此慮稟明將軍,若將軍可解,豈非大善?大軍即將開拔,事關重大,不宜拖延!」
公子聞言,目光炯炯,神情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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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雖披著一張超然世外的皮,實則也是個熱血易衝動的單純青年。
我在屋中靜候,不到半個時辰,公子回來了。
他神『色』很是不悅,也不待我替他更衣,便把佩刀扔到一旁。
「主簿主簿,我若想做主簿,來河西做甚!」公子忿忿道。
不必猜我也知道,他的抱負必是又不成了,詢問之下,果然如此。
荀尚面帶微笑地聽完了公子的猜測之後,道:「元初所言甚為有理,以元初所見,叛軍將如何奪回遮胡關?」
公子道:「此亦在下所慮,在下願領五百人為斥候,往關外巡視,掃除隱患,請將軍准許!」
荀尚聞言大慰,將公子誇獎了一番,然後,令公子領兩千兵馬,留守遮胡關。
不僅公子,沈沖和桓鑲也被留了下來。
「元初所慮極是,遮胡關乃要害,不可輕視。元初乃主簿,逸之乃錄事,子泉亦身負後軍之重。有諸位坐鎮,余可高枕無憂矣。」荀尚如是道。
我安慰公子道:「公子既已提醒將軍,將軍必然有所提防。公子已盡幕僚職責,莫過苛求才是。」
公子仍氣惱,悶悶不樂。
我卻是鬆了口氣。
荀尚所為,正中我下懷。
禿髮磐既已在前方等著,石燕城前必有惡戰,我須得先保住我和公子以及沈沖的小命。而公子這般氣盛,是斷然不會接受逃走保命這樣的理由的。所以,我只能以進為退。
所以,我鼓勵公子去向荀尚進言,並非真為了助公子請戰,而是我知道,荀尚一定會拒絕。
如沈沖所言,荀尚自涼州一路追擊至此,捷報也傳過了幾回,奇功在望,怎會相信鮮卑人有一出大算計在等著他?而公子、沈沖和桓鑲這樣的貴胄,對於荀尚而言,其實頗為頭疼。他們個個出自一等一的貴胄世家,若出了半點不好,雒陽便會有人等著跟他拼命。荀尚不但不能真像幕僚一樣使喚他們,還須護衛周全,故而不會真的讓他們去領兵征戰。大戰當前,最穩妥的就是尋一個無災無患之處,將他們好好供著,兩不打擾,皆大歡喜。
故而公子去進言和請戰,只會讓荀述想起這樁煩心事來,然後名正言順地將三人留在遮胡關,一來可不傷京中的臉面,二來可眼不見心不煩,兩全其美。
沈沖對此無異議,道:「既是將軍之命,我等盡忠職守便是。」
而比我還高興的是桓鑲。他早已膩煩了每日長途跋涉,反正已經有了功勞簿,樂得過幾天悠哉日子。
他看著公子,毫無廉恥地鼓動道:「我以為這般安排尚欠周全。後方安危,實關乎生死。在我看來,涼州更為緊要,你二人不若隨我巡視糧道,一路往武威去。」
公子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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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尚唯恐禿髮磐跑得太快,占據遮胡關之後,未作許多休整,繼續親自領兵朝石燕城而去。
關城中陡然安靜了許多。
公子在城頭上望著大軍留下的煙塵,眉間沉沉,不發一語。
「此地距石燕城不過三十里,前鋒皆騎卒,今夜可至,明日一早,便可攻城。」沈沖道,「若順利,將軍三日可返,還朝近在眼前。」
公子應一聲,心不在焉。
沈沖問:「你仍憂心禿髮磐來奪遮胡關?」
公子道:「正是。」
沈沖道:「如此,我亦與將軍同問,他如何來奪?」
公子喟嘆一聲,道:「我仍未想通。」
我見時機已至,咳一聲,道:「不若讓我來問上一卦,或可有解。」
二人皆訝然。
公子即刻道:「子不語怪力『亂』神,軍國之事,怎麼卜問來解。」
沈沖卻看著我,笑笑,對公子說:「我以為,卻是可以一試。」
公子狐疑地看他。
沈沖道:「左傳有雲,國之大事唯祀與戎。古來聖君賢臣皆不拒鬼神,可見還是有些用處。我聽聞霓生頗有天資,元初既思索不透,卜問又何妨?」
一旁的桓鑲聞得此言,道:「我亦此想。」
沈沖對我道:「霓生,你且去卜來,若應驗了,我自有賞。」
我看看公子,他神『色』不定,但沒有再反對。我當他默許了,笑笑,取出占卜之物。
周圍軍士都好奇地盯著我,公子雖不屑,也忍不住時不時將目光瞥來。我坐北朝南,裝模作樣地行卜貞問,又慢慢演算。
沈沖則頗有耐心,待我算卦完畢,問道:「如何?」
我說:「此卦上坤下兌,意地下有『穴』。昨日我夜觀星象,彗星犯白虎,禍在西南。綜此異象,往西南城角勘探,當有所獲。」
眾人聞言,皆『露』出驚訝之『色』。
「西南城角?」公子皺眉,「不就是那鮮卑人的『亂』葬之所?」
沈沖看著我,亦有些疑『惑』之『色』。
桓鑲則興致勃勃:「既如此,我等便往西南城角,一探便知!」
將官軍士皆應下,隨即往城下而去。
「你昨夜整夜歸置文書,何時去觀了天象?」走下城樓是,公子忍不住問我。
我鎮定自若:「自是在公子入睡之後所卜,子夜星象方才靈驗。」
公子看著我,不再多言。
關城西南正是那破廟所在之處,眾人走到那裡,皆猶豫不前。
將官對公子道:「主簿,此地有鮮卑人畜屍首,將軍疑有疫病,曾下令我等不得靠近。」
公子看我一眼,道:「屍首又如何,昨日不是隨糧車運到了許多避疫所用的石灰雄黃?正是有用之時,取來灑上。」
將官應下,令軍士依言照辦。
忙碌半日之後,他們掘開浮土,突然,一片磚石塌陷,『露』出一個大洞。
「地道!」軍士興奮大喊,「主簿、都督!有地道!」
在樹下閒坐的沈沖和桓鑲聞言,吃驚不已,站起身來。
公子看著我,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