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雒陽的人們還在為秦王離開之事議論紛紛的時候,宮中忽而出了事。
兩日前,皇帝的頭疼病又犯了,徹夜難眠。
第二日一早,他令召太子議事,太子遲遲才到,到了近前時,皇帝聞到他身上的酒氣。
皇帝即刻令內侍賈讓帶人往東宮,只見內殿中杯盤狼藉,穢『亂』不堪。查問之下,得知皇帝臥病之時,太子與宮人徹夜玩樂飲酒,還從宮外帶了歌伎來玩樂。
皇帝大怒,即刻下令將於太子作樂的宮人和歌伎通通杖斃,太子則關押到偏殿之中,禁足思過。
太子太傅荀尚到宮中為太子求情,也被皇帝罵得狗血淋頭。
此事傳出之後,與秦王的待遇截然不同。太子素日不為人所喜,人們雖也議論紛紛,但皆為皇帝叫好。
「陛下屬意者乃皇太孫,若藉故將太子廢黜,直接傳位皇太孫,豈非善哉。」桓鑲幸災樂禍道。
公子道:「太子雖行事乖張,可東宮輔佐聖上理政,從無大過。」
桓鑲不以為然:「東宮得力,乃是因有少傅范景道和謝氏輔佐,若無二者,東宮能有甚作為?」
公子沒有言語。
桓鑲說的乃是確實。
范景道是三朝老臣,頗有才幹,皇帝繼位後,就將他任為了太子少傅,輔佐太子。
而謝氏,則是與王氏齊名的名門,從前朝至今,名臣輩出。太子妃的祖父謝暄,官至太保,封江夏郡公;父親謝歆,封富平鄉侯,現任給事黃門侍郎,在朝野中頗有名望。而在皇帝將太子妃之子封為皇太孫之後,朝中對太子最為忠心的,除了荀氏之外,便是謝氏。
桓鑲忽而看向一直不曾開口沈沖,道:「你們沈氏倒是沉得住氣。」
沈沖訝然:「何出此言?」
桓鑲道:「沈氏有城陽王,莫非毫無打算?」
沈沖沒有回答,意味深長道:「此言若傳到別人耳中,我等皆死罪。」
桓鑲亦知道利害,癟了癟嘴角,不再多說。
我知道,沈氏並非全無打算,至少沈延和沈貴妃對城陽王頗有期待。我聽李氏說,大長公主和桓肅曾私下議論,說可惜已經立了皇太孫,否則城陽王並非全無希望。
當然,公子雖與沈沖及城陽王走得近,但他和他們在一起時,從未議論過這樣的事。
公子自是因為不喜歡勾心鬥角,而沈沖麼……我想,所謂君子,就是如此高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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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行為多有不端,犯事受罰,其實早已不罕見。
正在眾人此為此事鬧一鬧便會像從前一樣過去的時候,卻又生了後事。
起因仍是皇帝的病,反反覆覆一直不斷。皇帝對太醫署已是失望,令人往民間遍尋良醫。內侍盧讓受皇帝寵信,從洞庭覓得一位神醫,傳說是扁鵲後人,有『藥』到病除之能。
皇帝令盧讓引神醫進宮,神醫為皇帝把脈之後,神『色』疑慮,說皇帝脈象及面『色』皆無礙,這般病勢,來源著實可疑,恐怕是巫蠱詛咒所致。
皇帝久病,本已是多疑,聞得此言大驚。
當日,他就令盧讓領禁衛到各宮室搜查巫蠱之物。盧讓四處翻尋未果,這時,有宮人告密,說東宮西南角埋有人偶。
盧讓隨即領兵到了東宮,在西南角挖掘,果然挖出了一個桐木人偶。
此事到皇帝面前,皇帝震怒不已,不管太子求告,即刻下令將太子及東宮一眾人等就地羈押,以待徹查。但就在太子等人惶惶然等待發落的時候,當夜,皇帝突然人事不省。
那天深夜,大長公主和桓肅被人叫醒,匆匆去了一趟皇宮。他們去了很久,直到第二日午時才回來,疲憊不堪。
而公子一早入朝,到了晚上也不見回府,官署中傳了信來,說那邊有要務,須得在官署中住上幾日。不僅公子,大公子和二公子,以及沈沖和桓鑲也是一樣,據說皇宮和官署都戒了言,不得出入。
主人們神神秘秘,只每日往返於宮中和府中,不透『露』半點風聲。僕婢們議論紛紛,都說必是出了大事。
大長公主的貼身女官李氏當時也跟著一起入了宮,隔日,我給她卜問她侄兒新『婦』懷的是男是女時,她才與我道出實情,說是皇帝中風了。
李氏長吁短嘆,說那日,皇帝忽然半邊身體動彈不得,到了夜裡,發起高燒來,至今昏『迷』不醒。
「可莫與旁人說。」她唬我道,「此乃宮中機要,誰泄『露』出去,便要殺頭!」
我忙害怕道:「不敢不敢。」
其實不必我去傳,此事很快人盡皆知。
皇帝病重昏『迷』,不能理事。按律,則當由太子監國。
那巫蠱之事,乃是剛剛發生,還未及傳開,也無詔令。三日後,太子太傅荀尚聯合太保謝暄、太宰何邈,以三公之名上書,奏請太子監國。
於是,太子突然災難消弭,否極泰來,光明正大地登上了監國之位。
對於此事,坊間議論紛紛,小道消息精彩紛呈。
據說,皇帝的病情反反覆覆,時好時壞,連話也說不清楚。
而人們更感興趣的,是太子那巫蠱之事。雖宮中的消息早已封鎖,只有隻言片語,但民間早已是傳得沸沸揚揚。
太子監國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盧讓、神醫和那個告密的宮人抓起來,嚴刑拷打之下,『逼』問出了一切均乃盧讓指使。但是其後,盧讓趁守衛不察,撞牆自盡,死無對證。太子即以謀害儲君的罪名,將主謀腰斬棄市,夷五族,株連獲罪者五百餘人。
還據說,太子大罵秦王,說皇帝的病是秦王害的,要收回秦王兵權,派人去遼東緝拿他回京問罪。幸好荀尚還算清醒,沒有由著太子胡來。
聽著這些的時候,我終於明白過來。皇帝的病和秦王有無關聯我不知曉,不過秦王必是料到了此事,故而早一步離開。
我心中感慨,祖父說三世而『亂』,是否成真目前仍未可知。但萬一言中,秦王必占那『亂』字的其中一筆。
而最玄乎的傳聞,則來自雒陽城外。
自從皇帝病倒之後,那句「三世而『亂』」的讖言又重新被人記了起來,除了衍生出好些童謠,還有不少人將前陣子凌霄觀『露』台的白鶴讖言聯繫起來,抓住最後的「明星」二字大作文章。
傳說前朝帝室的後人仍然在世,一些州郡中興起了一個叫做明光道的門派,以「光華再世」為號,說前朝帝室才有真龍,將重得天下。先前常年征戰,天下疲敝。雖皇帝一統江山之後,勸課農桑,增進人口,但仍顯得力不從心。不少人仍懷念前朝未喪『亂』前的殷實光景,在一些災荒連年的州郡,此教收納流民,開荒賑濟,傳播甚速。而那讖言中的「明星」,指的就是前朝真龍。
民間的各『色』流言,自然都是茶餘飯後的談資。皇帝突然病重,最受影響的,還是貴人們。
而事出之後,最出風頭的,當然是荀尚。
太子任荀尚和豫章王為輔政大臣,尤其荀尚,除了太子太傅之外,還身兼太尉之職。
他大權在握,一上來就動作頻出。太子監國的第二日,荀尚就以皇帝的名義發詔,撤換掉大批朝臣,包括中護軍、城門校尉等守備要職。並以非常之時為由,下令雒陽宵禁,一切聚眾遊樂之事皆予取締。
這自然不是好事。
因為那些被取締的遊樂之事中,包括了豫章王府的雅會。
於是我的賞賜也打了水漂。
「說是太子監國,不若說是荀尚監國。」淮陰侯府的後園裡,桓鑲憤憤道,「連聖上的宮中,里里外外都換成了荀尚的人,只怕是恨不得聖上早日晏駕!」
公子和沈沖正在下棋,各盯著棋盤,沒有言語。
皇帝病重,一應事務都轉到了荀尚的手中,他們這些為皇帝問對而設的議郎自然都成了擺設。官署中無所事事,索『性』告假一日,賦閒在家。
最不滿的則是桓鑲。據說荀凱當上了中護軍,每日隨荀尚出入宮禁,猶如皇子一般威風,還對桓鑲等殿中宿衛甚是輕視,頤指氣使。桓鑲本是個心高氣傲的,豈能受這等委屈,索『性』告了病假,眼不見為淨。
桓鑲又看向城陽王,道,「我聽聞荀尚以侍奉聖上為由,竟宿在了宮中武庫附近的慶成殿,大有將府邸安置其中之意。這般囂張,太后竟也置之不理?」
城陽王正在作畫,頭也不抬:「不是還有豫章王。」
「豫章王?」桓鑲道,「豫章王就是個怕事的,荀尚四處招惹,他連句話也不敢說。」
「豫章王乃識時務之人。」城陽王不緊不慢地往畫上添『色』,「便是太后,你要她如何去理?罵荀尚謀反還是詔令天下諸侯共討?父皇、太子、北軍都握在荀尚手中,整個雒陽都是他的。」
桓鑲「哼」一聲,又對公子和沈沖道:「荀尚一手遮天,莫非桓氏沈氏也要坐視?這般下去,一旦太子登基……」
「太子登基又如何?」公子打斷桓鑲的話,看著他,冷冷道,「太子乃儲君,我等不服,便是謀反。」
「我等若算謀反,荀氏算甚?」桓鑲亦冷笑,「你看看荀尚,玉璽都在他手中,與坐了天下何異」
沈沖道:「聖上仍在,斷定尚早。你我皆臣子,須得謹言慎行。」他神『色』嚴肅,示意桓鑲看看四周。
桓鑲氣悶,轉開頭,不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