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雒陽的路上,我一直回味著公子和王霄等人說的話。
他顯然是從王霄的言語中聽出些什麼來,唯恐大長公主打著利用他的名聲來收買北軍的主意。除此之外,他向王霄明示北軍效忠之責,也是為將來抽身做準備。
路上歇息的時候,我問他:「你猜測大長公主對北軍有所圖?」
「並非猜測。」公子道,「母親若不這般想,便不是她了。」
這確是道理,我頷首,驀地,又想起秦王說的話。
「元初,」我猶豫了一下,說,「若大長公主和桓氏果真有一日與秦王作對,你打算如何?」
公子沉默片刻,道:「我不會讓他們毀在自己手上。」
我知道此事於公子而言,就像曹叔之於我一樣,都是不可逃避的大事。
公子先前與我說他此番回雒陽的那些原因都與我有關,但有一點,他並未提及。
大長公主和桓氏聯絡著眾多的諸侯豪族投靠秦王,當下可謂風頭正盛,看似風光,其實卻是站在了分岔路口上,無論往哪邊走,皆不可回頭。公子著急到雒陽來,恐怕也正是要與家中把話說開。
回到宅子裡的時候,天色還未暗,才走進去,青玄迎出來,向公子道:「公子,老林來了。」
公子訝然,道:「他來做甚?」
青玄道:「似乎是為了府中的聚宴之事。」
聚宴?我心中一動,不由看向公子。
公子沒說話,與我一道向堂上走去。
林勛是桓府中的侍衛總管,從前公子在桓府時,每逢出去,都是林勛貼身護衛,故而無論是公子還是我都算得交好。
桓鑲也在堂上,見我們進來,嚷嚷道:「你二人可回來了,怎去了這般久。」
公子沒理他,看向林勛。
林勛臉上堆滿笑,行個禮:「公子別來無恙。」說罷,又看向我,「霓生,好久不見。」
我也笑笑:「老林。」
「何事?」公子問。
林勛道:「明日府中有聚宴,主公遣小人來,請公子、子泉公子和霓生過去。」
桓鑲即刻在一旁道:「要去你們去,我不去。」
林勛苦笑,向他勸道:「子泉公子這不是為難小人?主公令我務必要將諸位都請回去。」
「是甚聚宴?」公子問。
林勛忙道:「便是每年都要辦的賞花宴。」
我瞭然。桓府里的花園,雖然不如昌邑侯府那樣有名,也不像沈沖治園那樣精細,但也造得頗好。尤其是春天,每年這個時候,各色花卉爭相競放,頗是賞心悅目。大長公主這般喜歡熱鬧和炫耀的人,當然不會把這般美景藏著不讓人知道,每逢花季,總會廣發請帖,邀官宦貴人們到府中聚宴賞花,有時一個月能辦好幾場。
「都有誰去?」公子又問。
「今年去的人可不少,」林勛道,「除了沈氏等親朋故交,城中的諸侯王也都去,還有秦王和豫章王,都請到了。」
公子頷首。
聽到豫章王三個字,桓鑲冷冷道:「你回去告訴祖父,我身體不適,他如不嫌我晦氣,可教人將我抬過去。」
林勛正當再說,公子道:「你回去告訴父親,我會過去。」
林勛愣了愣,隨即喜出望外,連聲應下,笑眯眯道:「如此,小人這就回府稟報。」說罷,他向公子一禮,告辭,轉身朝門外而去。
看著他的背影,我不由腹誹,嘴上說是要請公子、桓鑲和我都過去,其實要緊的不過公子一個人。
「我方才說了,要去你去。」桓鑲繼續道,「我可不去。」
公子道:「你自便。」說罷,看向我,道,「霓生,你若不想去……」
「誰說我不想去,」我笑笑,「既是桓府相邀,我怎好不去?」
我說的話是真的,我的確打算去,並且早已經備好了衣裳。
那日大長公主當著秦王的面提出要我去桓府,我就猜到了公子回來之後,免不得有這麼一場。
我和公子的事,我本來就不打算藏著掖著,尤其是昨日對我指指點點的那些個女眷閨秀們,我恨不得在公子臉上蓋章明示,以防她們似賊人一般天天在心頭惦記。
可惜公子給我買的那身女裝丟在了海鹽,□□的女史衣裳我也不屑穿,於是我那日離開□□之後,親自去了一趟大市,買了一身衣裳回來。
夜裡,公子沐浴回來,見我坐在榻上擺弄著新衣裳,詫異不已。
「你哪裡來的女裝?」他問。
「前兩日新買的,」我說著,將衣裳往身上比了比,「好看麼?」
公子看著,微笑:「好看。」
我得了他這話,頗是得意。畢竟這衣料是我憑藉多年積累的鑑賞力看中的,就算穿到那些閨秀面前也不會落了下風。公子也在榻上坐下來,將我的衣裳看了看,忽而道:「霓生,你這衣裳還少了些首飾,不曾準備麼?」
我訕了訕,道:「不曾。」
「為何?」公子道。
因為沒錢了。
我從揚州出來,身上沒有帶什麼錢。幸好我畢竟名頭上是皇帝派來的女史,雖不能像當年誆大長公主那樣從秦王手裡訛錢,不過餉錢也有些。但也僅此而已。這衣裳料子不錯,價錢自然也不會太便宜,我講了許久的價,才堪堪買下。錢囊見了底,我便無法再去置辦首飾。
當然,此事說出來著實窘迫,我並不打算說實話,於是道:「買首飾要挑揀許久,我沒有許多工夫。」
公子笑了笑,道:「你在此處等一等。」說罷,他披衣起身,朝屋外走去。三月中文
沒多久,他回來,手中多了一隻盒子。
「這是何物?」我訝然。
公子遞給我:「打開便是。」
我將那盒子打開,只覺眼前一亮。
這盒子之中,盛著全套頭面。細看,只見是上好的合浦珠,顆顆瑩白圓潤,綴成珠花和步搖,式樣雅致,美而不俗。
我看著,忽而想了起來。
這套首飾我見過。它一直收在公子的府庫中,是當年沈太后賜給他的。那是一場宮筵上,沈太后又與大長公主聊起了公子的擇偶之事,一時興起,讓人將這套首飾賜給他,說是他以後娶了新婦用得著。
公子對她們議論自己這些事很不耐煩,對這套首飾看也不看,拿回來就扔到一邊。
我卻覺得頗感興趣,一件一件地仔細端詳。這些首飾都是宮中匠人的做工,外面絕難看到,精美無匹,教人看了讚不絕口。
「你喜歡?」那時,公子問。
我說:「做得這般好看,誰不喜歡?」
公子說:「你喜歡便給你好了。」
我撇撇嘴角,道:「不要。」
「為何?」
「這可是沈太后賜給公子未來新婦的,怎可與了別人?」我說,「且我日日穿男裝,要來也無用。」
……
沒想到,他一直留到了現在……
我問公子:「你將它從桓府帶了出來?」
「我離開之時,從府庫中取些日用之物,正好看到了它。」公子輕描淡寫地說罷,又問,「你喜歡麼?」
我望著他,不由露出笑意。
「喜不喜歡又如何。」我故意道,「我反正也無別的飾物,便只好戴它。」
公子訝然。
「你不喜歡?」他問。
「不喜歡。」我說。
「為何?」
「這是沈太后給你那未婚婦人的,」我說,「又不是我。」
我以為他會說「我那未婚婦人不就是你」之類的,正期待著,不料,公子想了想,道:「有理。」
說罷,他將那盒子拿起,起身便要往外走。
我忙叫住他:「你去何處?」
「自是扔了。」公子道,「你既不喜歡,還留來做甚。」
我知道以他的脾性,這事他真的做得出來,忙將他拉住:「莫扔了,我喜歡,喜歡還不行麼?」
公子回頭看著我,片刻,唇角彎起。
「當真喜歡?」他重新坐下,道。
我說:「嗯。」
公子低低道:「而後呢?」
我面上一熱,看著他的雙眸,說:「你閉上眼睛。」
公子隨即閉上眼睛。
我湊上前,親了親他的嘴唇,隨即離開。
公子睜眼,訝然。
「這便無了?」他說。
「無了。」我說罷,將他手中的盒子拿過來,正要走開,公子忽而將我拉住,下一瞬,已經將我壓倒在榻上。
他的吻長而霸道,撬開我的唇齒,輾轉糾纏,好一會,才將我放開。
嘴唇被他咬得有些疼,我喘著氣,佯怒地在他肩上捶一下,道:「你咬我。」
他笑起來,雙眸溫柔溺人。
未幾,他俯下來,與我貼著臉,在我的頰上和脖頸上輕吻。
「霓生,」好一會,他說,「明日到了府中,你喜歡做什麼便做什麼,不必管別人的規矩,也不必強行應酬。」
我怔了怔,不由地覺得好笑。
就算與我經歷過許多事,他也仍然總想擋在我身前,仿佛我真會被那些走幾步路便要喘氣的貴人們欺負一樣。
心頭軟軟的,我應了聲,也吻了吻他的臉頰。
——「……它們自幼在母雞的庇護下長大,每有鷹來,自有母雞擋在前面對付,久而久之,它們也只知道往母雞後面鑽……」
忽然,我又想起了秦王那比喻來。
「這有甚可擔心。」我眨眨眼,道,「既是桓府邀我,我怎可失了禮數?你放心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