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消融,春暖花開,在萬眾矚目的那場大考來臨之前,皇城中先傳來了一封加急戰報——
狄族來襲,連犯三城,一路直朝盛都而來!
這場戰事來得既突然,又迅猛,狄族似乎預謀已久。據說那十二皇子跋月寒,將大皇子一黨連根拔起,徹底掃平了障礙,繼承了狄族王的位置。
這次大戰,就是由他率兵親征,連下三城,可謂來勢洶洶,銳不可當,震驚了朝野上下。
而隨著戰報的傳來,還有一人被押解進了皇城,以「通敵賣國」之罪名,將交由梁帝親自處置。
此人並非無名之輩,他在軍中雖不顯眼,只是個校尉之職,但卻有個不一般的家世。
他不是別人,正是平江首富,趙家的三公子,趙清禾最親近的三哥,趙桓安。
那時付遠之出謀劃策,一行人去青州剿匪,杭如雪領兵,趙家出糧餉,那趙三公子便跟著押糧隊一起出發,在軍中謀了個校尉的職,留在了青州。
誰也沒有想到,他竟會做了叛徒,投靠了狄族,通敵賣國,在交戰中被青州的駐兵擒獲,押解回了盛都。
消息傳到趙家時,趙老爺當場暈厥,趙家一片大亂。
當日,趙清禾就心急如焚地去了大牢,見到了自己這位三哥,姬文景、駱秋遲、聞人雋幾人也一同陪在她身邊。
趙桓安是趙家腦瓜子最聰明,為人最機靈的一個,深得趙老爺的疼愛,不然那時青州剿匪,一筆糧餉換來的一個名額,趙老爺也不會給了他。
只是沒想到他還沒為趙家光耀門楣,就先傳來了這樣驚天動地的消息!
牢中的趙桓安面無血色,身形瘦削,憔悴了不少,只有那一雙眉眼,還依稀能看出幾分往日的俊逸。
趙清禾抓著鐵牢欄杆,急得滿眼是淚:「三哥,怎麼會這樣呢,你怎麼可能會通敵賣國呢?這一定是弄錯了,你不可能會做出這種事情來,你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
趙桓安看著自己最疼愛的妹妹,眼眶泛紅了,上前按住她一雙手,卻是動了動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許久,才嘶啞著聲音道:「史副將醒了嗎?」
「史副將?」趙清禾尚自怔忪時,她身後的駱秋遲已上前一步,連忙道:「是青州駐將,杭如雪的手下,史紹潛嗎?」
趙桓安抬眸望了他一眼,似乎遲疑了下,不知該不該繼續開口,趙清禾知道自己這位三哥心思最多,看出他有所顧忌,忙道:「三哥,這些都是我在宮學最好的朋友,一起出死入生過,可以信任的,他們都是來幫你的,你有什麼就全部說出來吧,不要再隱瞞了!」
趙桓安長睫微顫,猶豫了番,終究還是道:「對,就是那位史副將,他現在情況如何?」
駱秋遲上午才從杭如雪那過來,一手戰報瞭然於心,聞言答道:「此次也一併送回盛都療傷了,人一直未醒,派去的御醫也束手無策,據說若再想不到醫治的法子,他可能就會變成『活死人』了……」
「活死人?」趙桓安一雙眼睛霍然瞪大,猛地上前抓緊了鐵欄,枯井一般的情緒終於第一次有了波動:「就是民間那種昏昏沉沉,永遠醒不過來,只吊著一口氣的『活死人』說法?」
駱秋遲點點頭,趙桓安身子劇烈一顫,原本就沒有血色的一張臉更加煞白,他搖頭喃喃著:「他不醒,我這罪,可就脫不了了……」
趙清禾聽得分明,急聲道:「三哥,究竟怎麼回事,你的罪名跟史副將又有什麼關係?」
趙桓安閉上了眼眸,滿面絕望,喉頭滾動間,一字一句:「我沒有叛國,沒有投靠狄族,我只是奉了那史副將的軍令,去狄族的十二皇子,跋月寒身邊,做了臥底而已……」
當初接到這個秘密任務時,趙桓安不敢置信,史副將拍著他的肩道:「我看人很準,你雖到軍營時日尚短,但你身上有一股別人沒有的機靈勁兒,這件事情,我思前想後,放眼軍中,唯有交給你來做最為合適……」
「我那時又害怕又興奮,想到能立戰功,光耀門楣,一股熱血衝上腦門兒,鬼使神差地就答應了史副將……」
他這個「臥底」的確做得很好,深得跋月寒的信任,為史副將提供了不少有用的情報,只是這個身份,除了史副將,無人再知。
若史副將不能醒來,證明他的清白,他這個通敵賣國的大罪,勢必就要坐實了!
「史副將那裡,有我們所有往來的密函,還有各種證據、信物,總之一切能證明我臥底身份的東西,都只在他一人那裡,如果他醒不過來,變成『活死人』了,我就徹底完蛋了,再也沒人能夠證明我的清白,我要背著通敵賣國的罪名,冤屈而死了……」
趙桓安捂住臉,深吸口氣,語帶哽咽:「說不定,還要連累親族,想想真是諷刺,明明想光耀門楣,卻反而還把爹嚇暈了……」
他抬起頭,看著震驚無比的趙清禾,握緊她的手,紅著眼笑道:「小妹,是不是聽起來很荒謬?你那個吊兒郎當,走街遛鳥的三哥也會做出這種事來?其實,三哥並不想當英雄,只是想讓爹以我為榮,趙家能在皇城那些權貴面前挺起腰杆兒來,日後也能拍著胸膛說,趙家出了一位人物,再不是他們所鄙薄的一介商賈了……」
「三哥,三哥……」趙清禾再忍不住,淚如雨下,貼著鐵牢道:「我就知道你不會叛國的,你永遠是爹和家裡的驕傲,我們一定會救你出去的,一定會幫你洗刷冤屈的……」
她哭得有些停不下來,姬文景心疼地扶住她,連聲道:「清禾,清禾你別哭了,你放心,只要罪名還未定下來,一切就有轉機,我們一定能將三哥救出去的……」
他在牢里這番話才說完,第二天,梁帝的旨意就下來了。
趙桓安通敵賣國,罪大惡極,立斬不赦!
這次狄族來犯,之所以能夠如此迅猛,連奪三城,全因大梁的軍情接連泄露,趙桓安可謂撞在槍桿上了,梁帝盛怒之中,第一個就要拿他祭旗,震懾一下那些暗藏的細作眼線!
他龍顏大怒間,誰的話也聽不進,任何求情都沒用。
在這樣的情況下,駱秋遲想到了一個人。
皇宮深處中,月下一座庵堂清靜無聲,夜風拂過窗欞,房中燈燭搖曳,葉陽公主一襲素衣,坐在桌旁,看完手中的信函後,忽然起了身。
那侍候她的女婢一怔:「公主不是要就寢歇息了嗎?怎麼又……」
葉陽公主轉過頭,一張臉素淨如蓮,脂粉未施,卻依然清美動人,她淡聲道:「提盞燈來吧,本宮要出去一趟。」
「公主要去哪?」
「去見陛下。」
大殿之中,燈火通明,梁帝已經幾宿沒怎麼睡過了,案前堆滿了奏摺與戰報,他一雙眼中布滿了血絲。
葉陽公主端著熱湯進來時,他頭也未抬,揮手將幾本奏摺狠狠擲在地上,嘶聲道:「給朕滾!朕說了不要來煩朕,聽不懂嗎?!」
葉陽公主輕輕走上前,一本本撿起那些奏摺,笑道:「蘇蘇,你這樣大動肝火,是要長皺紋的,到時可難看極了,知道嗎?」
梁帝身子一顫,霍然抬頭,雙唇翕動著:「你,你來了……葉陽公主。」
那道美麗的身影走上前,放好了奏摺,又從托盤中拿起了那碗熱湯,輕輕端到了桌上,淡然一笑:「蘇蘇,你與我生疏了。」
外頭的冷風呼嘯著,早春的夜晚還有些清寒,梁帝肩頭動了動。
許久,他眼眶一澀,才揉了揉額頭,聲音低不可聞:「不是的,只是……我們都長大了。」
他拿起那碗羹湯,一勺勺緩慢品嘗著,笑了笑:「小葉子,闊別多年,你居然練就了這樣一番手藝,實在瞧不出啊?」
他微眯了眸,悠悠嘆著:「還記得小時候,皇奶奶讓你剝個蓮子,你倒好,蓮心都不知剔出來,簡直要將我們苦死,你還在一旁暗自偷樂……時間過得真快啊,恍如白駒過隙,一眨眼,你也能做出一碗像模像樣的羹湯來了。」
「是啊,光陰是走得最快的東西,就像你說的,我們都長大了,不是嗎?」葉陽公主露出清淺的笑容,將自己一縷碎發別到了耳後,「其實起初幾年,也不太會做這些,你知道我在這方面一向沒什麼天賦,又懶倦得很,都是沒辦法才逼出來的。」
「西夏那裡的菜餚實在不合我口味,宮裡的人也做不好大梁菜,學著也不像,我只能找來食譜,自己慢慢鑽研了,索性我還是有點念書天賦的,後來就越做越好了……」
「山高水長,月照故鄉,想家的時候就喝上一碗熱滾滾的湯,夜裡全身暖和了,也就不會那麼冷了。」
輕緲的聲音迴蕩在大殿中,梁帝身子一頓,久久未動,胸口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他埋著頭,無聲無息,慢慢地將那一碗湯喝盡了,這才抬起頭,微微泛紅著眼眶,對案前那道纖秀的身影笑道:
「說吧,小葉子,你來找我,一定有事情,我還不了解你嗎?」
他用的是「我」字,葉陽公主心下瞭然,徐徐走到了殿中,挽裙跪了下去,梁帝一驚:「小葉子,你這是做什麼?」
葉陽公主唇角微揚,淡淡笑道:「只是做面陳聖上該有的禮數罷了,因為我接下來要說的乃是國事,不再是小葉子對蘇蘇,而是葉陽對陛下,公私分明,葉陽不願讓陛下受到私情影響,只希望陛下聽完葉陽所述,能夠客觀判斷,以一國之君的身份作出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