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禾!」
姬文景一記喝聲響徹大牢,他與孫左揚才一進來,看見的便是那兩個獄卒抓著趙清禾的長髮,粗暴地要將她拖到一邊的場景。
孫左揚雙目圓睜,熱血湧上頭頂:「放開她!」
那兩個獄卒還沒看清怎麼回事,一陣強風迎面襲來,胸口已接連挨上兩腳,他們被猛地踹翻在地,嗷嗷慘叫。
姬文景飛奔至趙清禾身旁,趙清禾長發散亂,陷在極度的惶恐中,未看清眼前人,還在拼命地哭喊,雙手胡亂揮舞著:「不要,不要,走開,不要碰我……」
姬文景將她一把摟住,眼眶一澀:「清禾,清禾,沒事了,是我,是我來了!」
趙清禾一頓,抬頭淚眼朦朧地看向姬文景,身子忽然顫了顫,一把埋進他懷中,放聲大哭。
姬文景將那個纖細柔弱的身子緊緊抱在懷中,心頭也跟著濕潤了一片,他升起一股從未有過的後怕感,若是他與孫左揚晚來一步,後果將不堪設想!
那邊孫左揚已將那兩個獄卒打得半死不活,甚至抓著他們兩隻胳膊,發狠般就要扭斷他們的手骨,「我今兒要不廢了你們這兩個雜碎,我就不叫孫左揚!」
那兩個人嚇得鬼哭狼嚎,知道他們得罪的人來頭不小,但也顧不上許多了,只想著保命要緊:「你,你敢動我們,可是大罪!這裡面關著的不是普通犯人,是陛下點了名的叛國重犯!」
「什麼大罪?」孫左揚還未及回應那兩個獄卒,姬文景已經冷冷一眼掃來,他薄唇如刀,雙目微微泛紅,俊美的臉上帶著從未有過凜冽殺意,一字一句在牢里清晰響起:「莫說廢了你們一雙手,就算我現在將你們弄死在這裡,又有誰能治我的罪?」
那兩個獄卒嚇得一哆嗦,大氣也不敢出一聲,「你,你是……」
姬文景徑直取下腰間令牌,抬手冷冷一舉,高聲道:「姬氏侯位,乃獻帝所封,當年那一道詔令你們不會不知吧?日後無論姬家子孫後代,犯下任何事情,都不可追究,免罪免罰免刑免死,永保姬家世代長寧。」
「你說說,我堂堂一個世子,在這裡殺了你們兩個無名小卒,難道還要害怕不成?」
擲地有聲的話語才一落下,那兩個獄卒已面如土色,萬萬沒有想到眼前之人竟會是姬家的世子!
他們自然聽說過那道詔令,姬侯府在皇城世家中地位特殊,雖無實權根基,卻因獻帝的一道詔令庇佑,朝野上下無人敢去招惹,畢竟犯不著得罪姬家,他們有那樣一道護身符鎮著,無論犯下什麼都將赦免無罪,誰敢跟他們硬碰硬?
當下那兩個獄卒身子就癱軟掉了,孫左揚趁機將他們手骨一扭,只聽咔嚓兩聲,他們頭上冷汗涔流,卻硬生生忍著斷骨之痛,跪在地上不敢再說半個字。
姬文景冷冷盯著他們,寒森森道:「折了一條胳膊,換回一條命,你們值了。」
那兩個獄卒聞言忙向他磕頭,冷汗越流越多,哆哆嗦嗦地不停道:「謝世子饒過一命,謝世子饒過一命,我們再也不敢了……」
姬文景深吸口氣,不再看這兩個腌臢之輩,只是將頭埋在了趙清禾發間,用力抓緊了那塊侯府腰牌,他閉上了眼睛,似乎想到了什麼,呢喃著:
「清禾,我不會讓你有事,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
有了孫左揚與姬文景的這一趟震懾,天牢很快換了獄卒,葉陽公主也遣人送來了許多被褥衣物,自己還在某個深夜,悄悄來探視了一番。
她與趙清禾隔著牢門,柔聲細語地安撫著她,說自己跟駱秋遲與聞人雋乃是故友,一定會想辦法將趙家人救出去,還他們一個清白的。
趙清禾隔著牢門,感動得熱淚盈眶,葉陽公主拍了拍她的手,湊近對她輕聲道,駱秋遲與聞人雋此刻正在外面調查一些證據,一有進展就會火速趕回,她也已修書去請西夏宮廷里的那位神醫,大家分頭行動,竭盡所能下,趙家一定會化險為夷的。
趙清禾重重點頭,感激得不知該說什麼好了,葉陽臨走前,只對她道了一句:「不要放棄,老天自有公道,趙家定能安然渡過這一劫。」
可惜,誰也不曾放棄,行刑的日子卻來得太快了。
老天留給他們的時間實在太少,駱秋遲與聞人雋還沒能趕回來,那西夏神醫也尚在路上,梁帝已經命人去牢里將趙家上下提了出來,親自監斬,以儆效尤。
那一日異常的冷,清晨薄霧瀰漫,風中帶著濕冷的涼意,天地間一片蕭瑟。
姬文景起得很早,像往日一樣梳洗換衣,面無表情,只是將一顆珊瑚珠鄭重地揣進了懷中。
他有條不紊地打開了柜子,拿出了最下面的一方紫檀木匣,木匣中放著兩樣東西。
他凝視了片刻,修長的一隻手緩緩伸出,將那兩樣東西都摩挲了一遍後,這才蓋上紫檀木匣,挺起脊背,目光堅定地出了門。
整個過程無聲而平緩,走進薄霧中的那道背影,卻帶著一股頭也不回的凜冽悲壯。
法場外圍滿了書院師生,不少人眼眶紅紅的,看著場中趙家即將行刑的幾百口人命,忍不住落下淚來。
孫左揚捏緊雙拳,望向長空下那道纖秀身影,再壓抑不住內心那股悲慟,血紅著一雙眼,咬牙就想衝進去時,卻被身後的孫夢吟緊緊拉住,她眼中也含著淚,顫聲道:「大哥你冷靜點,冷靜一點!不要衝動啊,你已經盡力了,事已至此,你不要再把自己搭進去了啊!」
孫左揚像頭籠中困獸,胸膛劇烈起伏著,雙唇幾乎快咬出血來,身子掙了掙卻終是埋下頭,嗚咽著失聲痛哭。
他旁邊的付遠之望著寒意凜冽的刑場,一語未發,只是眸中布滿了沉重的悲傷。
法場內,趙清禾跪在高台上,環顧四周,仍然沒有看到那道她心心念念的身影。
水霧漸漸模糊了她的視線,她想,他大概是不忍來送她最後一程的吧?
畢竟這樣殘忍的事情,若易位而處,換過來要她眼睜睜地看著他離去,她也是做不到的……
日頭一點點升起,梁帝坐在監斬席上,一臉肅然,眼看時辰將至,他伸手從案上的簽筒中,拈起了一隻紅色的令簽,慢慢摩挲起來,等著那個最後的行刑時刻到來。
便就在此時,長空之下,一人攜一隻木匣,旁若無人般地走進了刑場中。
冷風拂過那張清冷俊美的臉龐,他墨發如瀑,衣袂飛揚,不顧周遭驚詫愕然,只目不斜視,一路走向行刑台上的趙清禾。
圍在刑場外的書院師生幾乎快要沸騰了,人人不敢置信,又激動莫名:「姬世子,是姬世子!」
孫左揚抓著鐵絲網,也沙啞著聲音難以置信道:「姬文景?!」
旁邊的付遠之亦是眸光一緊,不可思議地望著那道平靜又凜然的背影。
姬文景挺直著脊背,無視周遭喧雜,一路走到了行刑台下,對上了趙清禾噙滿淚水的一雙眸。
她長睫不住顫動著,他來了,他終於來了,他要來送她最後一程了……
長空下,他們四目相對,風掠起長發,仿佛天地間只剩下彼此。
監斬席上的梁帝一拍案幾,厲聲道:「姬世子,你在做什麼?怎敢擅闖法場?」
梁帝知他與趙清禾情意非同一般,此刻見他不答話,更加惱怒:「你簡直膽大包天,馬上就要行刑了,竟還敢一個人闖了進來,你當這是你家中嗎?你意欲何為,難道你要劫法場不成?」
「不是的。」
姬文景終於開口了,只是頭也未回,薄唇輕啟,背對著梁帝吐出了這清晰的三個字。
他依然望著行刑台上的趙清禾,溫柔地笑了起來,緩緩說出了一句石破天驚,令全場震驚的話——
「我是來娶親的,天地為媒,紅珠為聘,來娶我心愛之人。」
他說完,猛然將身上的外袍一脫,長袖翻飛間,裡面竟是一襲鮮艷如火的喜服,他取出貼身揣著的那顆珊瑚珠,向趙清禾遞去,是一個虔誠無比的姿勢。
滿場震驚難言,眾人倒吸口氣,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場上徹底沸騰,像炸開了鍋一般,就連梁帝都是難以置信,喉頭動了動,一時說不出話來。
姬文景卻對周遭動靜充耳不聞,只是打開了手中那方紫檀木匣,裡面竟是一套美麗的嫁衣,與他身上所著儼然一對。
他走近那行刑高台,對著風中那張早已落滿了淚的臉柔聲道:「清禾,這是我母親留下來的嫁衣,你喜歡嗎?」
趙清禾淚花閃爍,早就聽不見旁邊的聲音,眼中只能望見那道俊挺的身影,她點點頭,淚水落得更洶湧了。
姬文景便笑了,捧著那嫁衣,在眾目睽睽之下,一步步走上了高台。
他走到她身邊,她雙手被捆在身後,動彈不得,他便直接將那件美麗的嫁衣披在了她身上,對她輕輕道:「今日你是最美的新娘,我母親看見這一幕也定會高興萬分的。」
冷風颯颯,場上瀰漫開一股悽美動人的氛圍,人群中隱隱有泣聲傳來,一時間竟無人去阻止他的舉動,就連梁帝都看呆了,雙眸沉沉,不自覺握緊了手中的令簽。
姬文景一撩衣擺,也跪在了行刑台上,他與趙清禾兩兩相望,像要完成一種儀式般,對天地,對彼此,對著趙清禾的家人親族,鄭重其事地叩首三拜。
冷風拂過他們的衣袂發梢,當三拜的儀式完成後,姬文景拉起了趙清禾,溫柔地笑了笑:「清禾,我們現在是夫妻了。」
滿場安靜無聲,不少人落下淚來,監斬席上的梁帝也心生惻然,卻終是深吸口氣,長聲道:「好了,姬文景,你現在鬧夠了,堂也拜了,親也娶了,該心滿意足了吧?」
「朕念在你是姬家人的份上,不予你追究,權當你為心愛之人送別一場,你快從行刑台上下來吧,朕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時辰就要到了……」
梁帝正催促間,行刑台上的姬文景卻置若罔聞,依舊拉著趙清禾,甚至還為她將一縷亂發別到了耳後,他在風中笑了笑,輕輕對她說了九個字:
「吾妻,別怕,為夫在這裡。」
說完,他一拂袖,霍然站起,目光掃過全場,一記高聲響徹長空——
「不能行刑!」
一塊燙金令牌被高高舉起,亮在了眾人眼前,姬文景對著梁帝揚聲道:「陛下你可識得此物?」
他手中舉起的,正是他從那紫檀木匣中取出的另外一樣東西,一樣對姬家至關重要的「護身符」!
「此乃當年獻帝親手所賜的免死金牌,保的不是姬家哪一個人,而是姬氏一整個家族!」
振振有詞的聲音迴蕩在刑場之上,姬文景昂首挺胸,無所畏懼,一字一句:「獻帝有令,凡姬家之人,無論犯下何事,都不可追究,免罪免罰免刑免死,永保姬家世代長寧!」
他揮袖一指行刑台上,披著嫁衣的趙清禾,高聲道:「方才我已與趙清禾拜過天地,她如今便是我的妻子,是我姬家的少夫人!」
「她的父母,便是我姬文景的父母,她的親族上下,便是我姬文景的親族上下!」
「今日這刑場之上,全部都是我姬家的人,敢問陛下如何能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