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風寒,雪地如銀,兩道身影渺小如蜉蝣般,在大風中艱難挪動著,赫然正是聞人雋與駱秋遲。
一路逃亡,破軍樓的江湖義士相繼倒下,他們與追兵經過一場場慘烈的廝殺,最後幾人都犧牲在了風雪中,一番以命相搏,竭盡全力下,卻終是保住了聞人雋與駱秋遲。
最後一個倒下的破軍樓義士姓荊,在樓中輩份極高,與鹿行雲素來都是稱兄道弟的,他臨死前握緊了聞人雋的手,滿是血污的一張臉笑道:「五小姐,剩下的一段路,不能再陪你前行了……」
「荊叔叔!」聞人雋在風雪中嘶聲淚流。
那張染滿鮮血的臉卻催促道:「快走吧,五小姐,快點走,趁又一波追兵還沒有趕來……」
「帶著駱將軍一直往前走,別回頭,前方就是軍營了……你們一定要活下去,活著見到戰爭勝利,驅逐外族的那一天……」
他遙望長空,目光漸漸渙散:「回去記得告訴你鹿叔叔,他還欠我一首碧海龍吟曲,來日一定要來我墳頭,奏給我聽……」
寒風吹過袖口,那隻手陡然垂了下去,聞人雋身子一顫,淚水洶湧而下,天地飛雪悲鳴。
「老大,我們走,我一定會把你帶回去的……」
她擦掉淚,咬咬牙,背起破毯裹住的那個身影,一步一步踩在了雪地里。
她必須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不能辜負那麼多條性命換來的一線生機,他們必須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駱秋遲伏在聞人雋纖瘦的背上,一張滿是毒瘡的臉恐怖扭曲,幾乎辨不出人形了,只有那雙眼睛依稀還能瞧出原來的模樣,卻是在月下盈滿了淚水,他沙啞著喉頭道:「小猴子,你走吧,不要管我了,帶著我你跑不遠的……」
聞人雋搖著頭,飛雪迎面,寒風入骨,她卻堅定無比,一步又一步,即使雙腿都在打顫,卻仍咬牙道:「老大,不要放棄啊,我不會扔下你的……」
淚水滑過駱秋遲遍布毒瘡的面孔,他伏在聞人雋背上,氤氳了呼吸。
夜風烈烈,雪地濕滑,聞人雋每一步都吃力無比,儘管小心翼翼,但一個不防間,兩人還是齊齊摔倒在了風雪中。
聞人雋慌亂不已,第一反應就是摸向那破毯裹住的身影,顫聲道:「老大,老大你有沒有事?老大你摔疼了嗎……」
她伸出手,想將他摟入懷中,卻被他陡然推開了。
那道身影在雪地里艱難撐起,淚眼望著聞人雋,蒼涼一笑,竟是猛地將身上的破毯掀開——
「小猴子,你看看,你好好看看我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就算你把我帶回去了,又有什麼用呢?」
嘶啞的聲音迴蕩在天地間:「我的毒瘡早已從頭長到了腳上,根本不可能再治好了,這具殘軀活不久的,你別傻了,快把我扔下吧,快走吧!」
聞人雋震在雪地中,呼吸急促,卻是強忍淚水,咬牙道:「你才傻,你還不守信用,明明說好了誰也不鬆開手,你為什麼要趕我走,要我做那個先扔下你的人?」
她不管不顧地上前,一把捧住那張長滿毒瘡的臉,「老大,你聽我說……」
「髒!你別碰我,不要弄髒你了!」駱秋遲猛然一喝,躲閃著低下頭。
聞人雋雙手一顫,不可置信。
他似乎每一次都是這麼說,擋在她身前,護她周全,卻總要調侃一句,自己的鮮血又弄髒了她,可是這一回,不是調侃,而是真真切切的害怕。
他是真的害怕自己……會弄髒了她。
一瞬間,心頭揪作了一團,聞人雋幾乎疼得無法呼吸,她再也忍不住,捧著那張面目全非的臉,用力地就吻了下去。
駱秋遲瞳孔驟縮,聞人雋的手卻按得更緊了,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氣喘吁吁地放開了他。
四目相對間,她咬牙開口,字字擲地有聲,響徹在風雪之中:「駱秋遲,你聽著,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人也好,鬼也罷,你永遠都是我的老大,是我的丈夫,我絕不會扔下你的,哪怕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聲音久久迴蕩在雪地中,駱秋遲震在長空下,雙唇翕動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聞人雋卻再不給他任何猶疑的機會,又用破毯將他全身裹得嚴嚴實實,將他一把背了起來。
「你撐住,不要閉眼,不要放棄,我這就帶你回去……」
她背起他,繼續一步步踏在風雪中,冷汗從額頭上滲出,她雙腿都打著顫,聲音卻極力平穩道:「老大,我給你背《山海經》,給你講好多有趣的故事,故事講完,我們也就回家了,家裡還有好多人在等著我們呢……」
她說著深吸口氣,揚聲道:「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負子,有兩黃獸守之。有水曰寒署之水。水西有濕山,水東有幕山。有禹攻共工國山。有國名曰淑士,顓頊之子。有神十人,名曰女媧之腸……」
駱秋遲將頭埋在聞人雋脖頸里,有溫熱的濕意瀰漫開去,他忽然低低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阿雋。」
不是小猴子,而是阿雋,第一次叫她「阿雋」。
聞人雋一怔:「什麼?」
背上之人沒有動彈,許久,才有聲音低啞地從脖頸處傳來:「以後我們……生個女兒吧。」
聞人雋呼吸一顫,巨大的激動籠罩著她,像有煙花炸裂在耳邊,她胸膛起伏間,卻什麼也沒多說,只回答了一個字:「好。」
水霧模糊了眼前,內心卻從沒有一刻比現在還要堅定,灼熱得無懼曠野冰霜。
雲層散去,遠方那片天漸漸亮起,聞人雋抬起頭,隱隱約約看見有人馬站在風雪中,她目光一亮,整個人為之一振。
「老大,老大你看,是不是杭將軍他們……」
當踉蹌奔上前,對上那道跨坐馬上,陰冷而笑的身影時,聞人雋如墜冰窟,遍體生寒。
她看見的不是一束希望,而是……萬丈深淵。
「好久不見啊,書生和他的小書童,不,該改口叫……駱將軍和他的未婚妻,對嗎?」
冷風拂過天地間,飛雪蕭蕭,一股殺意凜冽得直逼人心。
跋月寒一腳踩在駱秋遲頭上,他半邊臉陷在雪地中,動彈不得,只聽到跋月寒笑得陰惻惻:「你居然變成了這副模樣,我還記得你從前那副皮囊,可是萬中無一的俊俏啊,連我都被你迷住了……」
他笑聲飛上長空,不知是惋惜還是快意,腳下踩得更加用力了,面目一寒:「可你卻將我害得如同喪家之犬,全盤計劃都被你打亂了,就算現在一刀把你剮了,都難解我心頭之恨!」
「不!」聞人雋被幾個狄族士兵按住肩頭,跪在雪地中,拼命掙扎著,嘶聲淚流:「放開他!你放開他!」
跋月寒扭過頭,一邊望著她,一邊緩緩摩挲起自己的黑皮手套,唇邊笑意愈深。
他像是尋到什麼好玩的東西,腳下踩著駱秋遲的腦袋,慢慢碾壓著,如同貓戲老鼠般,殘忍玩弄。
「書生,我一直在想,倘若有一天俘虜了你,該如何折磨你,才能讓你感受到最撕心裂肺的痛苦……」
「我原本絞盡腦汁都想不到,因為你就像茅坑裡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什麼辦法都難以讓你屈服,但現在,我似乎想到了一個絕妙的法子……」
跋月寒盯住聞人雋,笑得像條毒蛇一般:「保證讓你痛不欲生,感受到世上最大的絕望。」
駱秋遲陷在雪地里,陡然明白了什麼,忽然劇烈地掙紮起來,跋月寒卻將他踩得更用力了。
他一字一句,陰毒地響盪在天地間:「你說說,如果讓你親眼看到自己的未婚妻被一群人輪|奸,蹂|躪至死,而你卻無能為力,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像條狗一樣在旁邊眼睜睜看著,你會不會痛苦絕望到極致,恨不能立刻就去死?」
聞人雋身子一震,瞬間煞白了一張臉。
駱秋遲在雪地里握緊雙手,瞳孔驟然擴大,沙啞了喉頭:「不,不……」
跋月寒如願以償看見他想看的東西,笑得更加快意了:「可惜,你卻連死都做不到,你這個廢物!」
他放聲長笑,雙眸中迸射出狠毒的精光:「我要讓你親眼看著這一幕,讓你生不如死!」
聞人雋被狠狠摔在雪地中,跋月寒摩挲著黑皮手套,一步步靠近她,俊美的臉龐獰笑著道:「小書童,放鬆點,你應該感到榮幸,你會是我第一個碰過的女人,接下來就輪到我的士兵們了,他們會好好享用你的,當著你丈夫的面,讓他看看我狄族男兒的勇猛非凡……」
駱秋遲被幾人重重按在雪地里,周身盡顯狂態,猶如困獸掙扎:「跋月寒,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不著急,等我玩了你的女人再說!」
跋月寒冷笑間,大手一伸,狠狠拽過聞人雋,將她的外衣一把扯下,拋向了天邊。
「不!」
聞人雋聲嘶力竭,亂發隨風飛揚,淚水肆虐間,天地轟然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