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15

2024-09-05 20:50:44 作者: 玄箋
  從書房到大門口十幾步的距離,肖瑾的步伐慢慢地停了下來,臉上的神情也從崩潰恢復到了一種近乎冷酷的鎮定。

  她轉了個方向,在沙發上重新坐下來。

  她是有很多的疑問,但不能這麼直截了當地去問木枕溪。木枕溪這幾天對她的態度可見一斑,分明是打定主意老死不相往來。

  肖瑾把自己的臉深埋進手掌中,低垂著腦袋一動不動。

  突然,她將手放了下來,點開了手機方才的那條微博提醒消息,半懂不懂地找到了自己的主頁:今天離mzx近一點了嗎?

  她把自己所有的微博都翻過一遍,面無表情抬手擦去下頷的眼淚,靜默起身,把客廳的燈關了,慢慢地將自己蜷縮在了黑暗的沙發上。

  ***

  木枕溪仰頭將眼眶裡的濕意逼了回去,自從外婆去世以後她就把眼淚熬幹了,外婆若是在天有靈,也不會想看到她哭。

  「我已經是個大人了,不會哭了。」木枕溪深呼吸,望著相框裡笑容慈祥的老人,像對方還陪在她身邊似的,聲音輕柔地和她報告這些天的事情,「外婆,我前幾天碰到肖瑾了,就是以前跟著我回過家的那個同學,你後來不是還問過她去哪兒了嗎,她出國念書去了,現在是博士了,還要當大學老師,她……」

  木枕溪眼睛又有些發酸,她頓了頓,手輕輕撫摸相框邊緣,故作釋然地笑道:「她挺好的,我也挺好的,希望我們以後都能好。」

  最後她凝視著老人的臉,輕聲說:「你在天上也要好好的。」

  木枕溪最後深深看了一眼相框,站了起來,將椅子推進去,去臥室拿睡衣洗澡。她這些天照顧肖瑾,沒睡過一個好覺,連澡都沒好好洗過,今天難得放鬆,特意放了一浴缸水,打算慢慢泡個澡,然後認真地迎接明天的太陽。

  已經有好些家公司向她拋來橄欖枝,其中不乏業內知名的遊戲公司,木枕溪需要花幾天時間好好考量一下,有的還是在外地,如果要選外地公司的話,她這個房子就不能住了。

  比起來前些年的東奔西走,林城是她待得最久的一個城市,足足有四年了。她在心裡一直認為自己是個沒有留戀的人,這座城市帶給她的快樂何其短暫,痛苦卻何其漫長,可快樂和痛苦一樣,都足夠深刻。所以當年能夠穩定下來的時候,面對幾個在候選名單上的城市,她毫不猶豫地回到了這裡,房子裡的一花一草,大到床和書桌,小到杯墊筷托,都是她四年來一樣一樣添置的。

  木枕溪閉上眼,扶著浴缸邊緣的手鬆開,下滑,將自己的臉沉進水裡,浴缸里放進的的半乾花瓣緩緩遮住了她的腦袋。

  可肖瑾在這裡,林城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還是不要再見了。

  木枕溪隨便用大毛巾將頭髮包了,裹著浴巾出來,在床頭先將頭髮吹了,心無雜念地看了會兒書,她最近對《山海經》的異獸感興趣,看著看著忽然來了靈感,從床頭櫃裡抽出紙筆,在紙上隨意勾勒著。

  寥寥幾分鐘,一隻面目猙獰、脅下生雙翼的怪物便初步成了形。

  木枕溪把書暫時放到一旁,認真做細化。

  她畫畫投入起來可以忘記吃飯睡覺,她還做原畫的時候,因為有個同事那邊出了點意外,時間緊迫,她從第一天的中午畫到了第二天的晚上,坐在工位上脊背挺直,一動不動,一起加班的同事以為她發生意外,走近了才發現她兩隻手是在動的,虛驚一場,捂著心口道:「你嚇死我了。」


  木枕溪笑看同事一眼,把背往椅子裡放鬆地一靠:「來得正好,畫完了。」她再看時間,被自己嚇到,「我速度這麼快了嗎?一個下午出了這麼多張稿子?」

  同事用見鬼的眼神看著她:「你已經畫了一天多了。」

  木枕溪比她還驚訝,笑道:「是嗎?」

  同事嘆氣:「是啊,你手不疼嗎?」

  木枕溪後知後覺地活動了下手腕和手指,嘶了一聲:「不說還好,一說我就覺得疼了,又酸又疼。」

  同事給她找來運動繃帶,纏了幾圈暫時緩解疼痛,又體貼地給她定了份外賣,外賣還沒到,木枕溪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木枕溪看著白紙上已經完工的畫,習慣性給自己的手腕和手指做按摩,短暫地走了會神。

  還有這些同事,以後大概也是見不到了。

  木枕溪把畫筆和紙放回抽屜里,輕嘆口氣,扭頭看了一眼床頭柜上的時間,凌晨一點零五分。木枕溪掩嘴打了個哈欠,將燈關了,被子拉高到肩膀,閉眼睡了。

  她是被手機來電鈴聲吵醒的。

  木枕溪剛入睡,手按著眉心,昏昏沉沉地抓過來手機,眯縫著眼睛看。

  來電顯示是一串陌生號碼,似曾相識。

  木枕溪接起來:「餵?」

  對方說:「木枕溪嗎?」聲音空曠,帶著一絲無助和顫抖。

  木枕溪心臟猛然重重跳了一下,坐了起來,眼睛裡已經沒有半分困意,出口的話頓時變得艱難:「肖瑾?」她聽出那邊的雜音,好像有許多人聲,腳踩進床沿的拖鞋裡,急聲道,「你在哪裡?」

  這麼深更半夜的,她難道在外面不成?

  肖瑾支支吾吾:「我……」

  「說實話。」木枕溪聲音嚴厲,把手機開了免提,從衣櫃裡拽了身衣服出來,迅速換下睡衣。

  肖瑾說:「我在外面。」

  夏天的衣服簡便,木枕溪三下五除二地套了身t恤短褲,追問道:「哪個外面?具體地方呢?」

  「我……我不知道是哪。」驚懼茫然的語氣。

  「發個定位給我。」木枕溪深吸一口氣。

  「怎麼發?」

  「你之前不是加了我微信好友嗎?從那裡面發,不對。」木枕溪晃了晃腦袋,她送走對方以後,已經把微信和手機號碼、通話記錄都刪了,連帶著殷笑梨推送給她的那張名片一併刪了,肖瑾現在沒有她的好友,她也沒辦法添加對方。

  「木枕溪……」

  那邊聽起來都快哭了,木枕溪心神大亂,手指狠狠地擰了胳膊內側的軟肉,強迫自己冷靜,在房間裡焦急地來回踱著步:「附近有什麼標誌建築物嗎?比如說什麼大廈,或者你問問路人,你現在在哪裡。」

  「我問過了,說是在松陵區。」

  松陵區是林城新的行政區劃,十年前根本沒有,而且松陵區很大,木枕溪心跳飛快,邊快步往外走邊問:「你身上帶錢了嗎?」木枕溪記得她臨走之前偷偷塞了一筆錢給她的。

  「沒帶,我只帶了手機。」

  「會用支付寶嗎?」

  「不會,但我現在可以學,我去問人。」肖瑾好像此刻忽然鎮定下來了,原本發顫的聲音亦慢慢平靜,帶著一絲自責和小心翼翼問道,「我是不是打擾你睡覺了?都好晚了。」


  木枕溪按著自己的太陽穴,又氣又擔心:「這麼晚你還跑出去?黃姣不管你嗎?」

  她突然醒神,對啊,黃姣呢?為什麼會讓肖瑾深夜在外面遊蕩?

  肖瑾驀地沒了聲音。

  木枕溪意識到什麼,站定:「肖瑾?」

  肖瑾吸了吸鼻子,說:「我沒事,先掛了。」

  木枕溪急了:「肖瑾?」

  嘟嘟嘟——

  電話里一陣忙音。

  木枕溪用力捏著自己的眉心,不知道第幾次對自己說要冷靜。她從通訊錄里翻出來黃姣的號碼,也不怕深夜打擾人睡眠了,直接撥了過去,電話一接通,她壓著怒火質問道:「黃姐,肖瑾呢?」

  黃姣說:「這麼晚了,她應該在睡覺吧。」

  木枕溪冷笑:「應該?她為什麼不在你家?」

  黃姣嘆氣:「她為什麼會在我家?我家裡沒有給她住的地方,而且很不方便,我把她安排到附近的賓館了。」她意識到不對似的,猛然提高音調道,「她不在賓館?」

  木枕溪聽到黃姣把肖瑾安排在賓館時,頓時湧起滿腔的怒火,可頃刻間便失去了質問的底氣。

  黃姣結了婚生了子,孩子不到一歲,正是需要母親照顧的時候,再說了,肖瑾這麼一個漂亮的年輕女人,她家裡還有個成年男人,帶過去住確實不方便,暫時安置在賓館裡,確實是當前情況下最好的選擇。

  但肖瑾丟了十年的記憶,一覺醒來面對這個陌生的世界,身邊連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自己不要她,還把她丟給了一個在她記憶里第一次見面的朋友。

  肖瑾會怎麼想?

  她是因為不安所以才離開賓館深夜還在外面的嗎?

  設身處地,木枕溪握緊雙拳,連做了幾次深呼吸,眼圈微紅,她下午到底為什麼會將肖瑾交給別人?還以為別人會像她一樣照顧好對方?

  松陵區。

  木枕溪腦子裡浮現這個地名,抓過玄關的車鑰匙奪門而出。

  下電梯的途中她給殷笑梨撥了個電話,殷笑梨在外面跑了一天工作,晚上還要趕稿子,剛睡下,被她奪命連環call吵醒,差點跟她大吵一架。

  「沒時間跟你廢話,你快把肖瑾的名片再推送給我一次。」

  「肖瑾是誰?」

  「就那個博士!」木枕溪吼了一聲。

  木枕溪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座的時候,手機里彈出來了殷笑梨的微-信消息,是一張名片,木枕溪匆匆回了一句「下次請你吃飯。」點擊好友申請。

  她驅車往松陵區疾馳而去,頻頻看手機,握著方向盤的掌心冒汗。

  通過了。

  木枕溪踩剎減速,拿過手機,按住發了條語音:「給我發條定位,屏幕右下角那個加號鍵,有一個位置看見了沒有?點擊發送位置。」

  沒過多久,一條位置信息也過來了。

  「站在那別動,等我過去。」

  木枕溪鬆開語音鍵,開了導航,車身在夜色里呼嘯掠出一道光影。

  十五分鐘後,她將車停在路邊,推開車門,明明穿著平底鞋還是踉蹌了一步。

  木枕溪跟著導航在馬路上快跑起來,在距離五十米的地方放慢了步伐,沿路仔細地看過去。

  終於在一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店發現了肖瑾的背影,她好像沒有發現木枕溪已經到了。

  木枕溪一路上鼓譟緊促的心瞬間靜了下來,放輕腳步過去。

  就在快走到對方背後的時候,肖瑾若有所感地突然轉了過來,四目相對,她眼裡閃過一絲由衷的喜悅,卻並沒有迎上來,反而向後退了半步。

  肖瑾看她一眼,垂下眼睫:「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木枕溪聽出她平靜嗓音下翻湧的苦澀,心疼的感覺瞬間蓋過了一切情緒。她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棉花,不得不清了清嗓子,方啞聲道:「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肖瑾背上僵直,愣住,抬頭對上木枕溪的眼睛。

  木枕溪主動牽過她垂在身側冰涼的手,包進溫暖掌心裡:「肖瑾,你跟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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