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見她!」
這是江尚第二次朝著管家說出這句話。
這一次,他態度格外的堅決。
管家深深地看了江尚一眼,似乎看出了他的絕決。
他沉默了一會兒,而後緩緩點點頭道:
「好,老僕明日就帶你去。」
待到管家離去,江尚身子忽的一下鬆了下來。
天知道,他多怕管家就此跟他徹底撕破臉皮。
不過好在他賭對了。
管家並不想對他出手。
而他口中的她便是那個即將被處斬的小狐狸——芸小娘。
在從小玉口中得到這個消息之時,江尚就想要去見她一面了。
即便這可能讓他在管家面前暴露出一些馬腳。
但他更想要真相。
還有一個不太好說的理由。
那就是芸小娘的第一次是給了他。
嗯,準確來說,是給了他的身體。
也正是那次刺激,才激發了芸小娘的血脈,否則她依舊只是春風樓里一個普通的,可憐的女孩子。
於情於理,這一趟他都必須要去。
但他也知道這肯定瞞不過管家,衙門大牢更不是他想進就進的,所以乾脆攤牌了。
而他終究是主人,管家見他態度堅決,有很大可能會讓步。
大不了就是以後被看得更嚴了,反正他睡覺都能開掛,也不在乎有人時刻盯著自己。
人嘛,總得偶爾任性一下。
……
次日。
縣衙大牢,在最裡面的一間牢房關押著芸小娘。
芸小娘是差點害了人的半妖,所以她並沒有普通人該有的權利。
在請玄元觀的道長確認了她身上的妖族血脈以後,縣衙也無需等待朝廷刑部批文,等什麼秋後處斬的時間,擇日就能將其處死。
這也是大夏對待妖族的一貫態度。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而且前朝便是被妖族所滅,大夏可以說是在一座座被妖族毀滅的廢墟中重建而成。
東西兩座鎮妖關,更是與境外妖族結下了血海深仇。
每年都會有境外化形妖族潛入大夏國境之內,或是間諜,或是避難,亦或是單純的嚮往人族生活。
加上前朝覆滅以後,大部分人族都被妖族統治過一段時間,還有本土妖族的存在,更是導致人族體內的血脈遺留複雜。
只不過大部分人體內的血脈都是惰性,至死不會出現什麼異樣。
但也有少部分人能夠在特定的刺激下激發血脈,變成半妖。
這樣的半妖在朝廷眼中,與妖族無異,都是要重點打擊的存在。
芸小娘激發血脈之後,就直接被判了死刑。
因為害怕她發狂,加上她吸死了江尚的傳言,所以即便這樣一個美貌的妙齡少女在這種魚龍混雜的牢房環境中,還能混上一間單間,並且無人敢冒犯分毫。
甚至在她周圍的幾間牢房更是被犯人們以死相逼,寧願出去跟其他人擠擠,也不願挨著芸小娘。
江尚過來的時候,領路的牢頭好像害怕遇見什麼晦氣一樣,隨便對他交待幾句,就趕緊跑了。
江尚打開牢門,走了進去,倒沒有什麼忌諱。
這裡的人只知道妖族可怕,害怕芸小娘發狂,化身妖族,甚至是傳說中的狐媚,索人精血,將人吸個精幹。
但江尚怎麼也在京城國子監求過學,看過普通人不知道的隱秘,知道半妖其實一開始也算是人,只是讓朝廷給妖魔化了。
不過他也理解,政治正確嘛。
不宣傳妖族的可怕,難道搞什麼白娘子的傳說,宣傳人和妖之間的美好愛情故事。
到時候反倒讓普通人抱有僥倖,也想當一回草莽英雄。
「芸小娘!」
江尚輕輕叫著她的名字。
芸小娘沒有姓,她是個孤兒,是被春風樓買來的。
一直蜷縮在牢房角落草垛,低著頭,以發覆面,連江尚進來都沒有反應,好似一具死屍一般的芸小娘聽到江尚的聲音,終於有了動靜。
她抬起了頭,微微撩開擋在眼前的頭髮,露出一張蒼白無血的秀氣小臉。
這張臉初看不覺驚艷,但又是越看越耐看的那種,再加上她體內覺醒的狐妖血脈,更是在清純中帶上了一絲魅惑。
江尚一時看得有些入神。
他心想難怪在京中之時,他常聽到一些公子哥會不顧朝廷嚴令,在自家私宅豢養半妖女子。
要是他有能力,也得動心啊。
「江公子!」
芸小娘見到江尚出現,人仿佛瞬間活了過來,眼神中突然有了光芒。
她被官府抓的時候沒哭,被扔進這間又黑又暗的大牢沒哭,被那討厭的道士用符打她的時候沒哭,被餓了七天七夜她也沒哭。
可現在她卻哭了起來:
「嗚嗚,他們都騙我,說我把你給害死了。我沒想要害你,我不是故意的。」
江尚在她面前蹲了下來,細聲問道:
「你很擔心我嗎?」
芸小娘揉了揉發紅的眼睛,似乎被江尚的眼神看得有些羞澀,她微微低下頭,細若蚊蠅地答道:
「嗯。」
江尚聲音突然轉冷道:「我的確死了一次,只不過後來我又從鬼門關爬了出來。」
芸小娘眼神一震,不敢再抬起頭,似乎感受到江尚冰冷的視線,她本就蒼白的臉色此刻更加白了。
好一會兒,她聲音中帶著一絲絕望道:
「江公子,對不起,你是來報仇的嗎?」
江尚繼續道:「不,這件事我不怪你,因為我知道你也不想這樣的。」
芸小娘驚喜地抬起頭來:「真的嗎?江公子,你真的不怪我?」
「……嗯。」
江尚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靠近芸小娘,一把抱住了她,在她耳邊以只有他們兩個才能聽見的聲音道:
「現在我有些問題想問你,希望你不要騙我。」
被突然抱住的芸小娘有些措手不及,但她沒有反抗,只是身子一僵後就將頭靠在江尚的肩膀上,臉上露出了一絲滿足的笑容。
然後她小心地把自己的手搭在江尚的腰上,又很小心很小心地在他耳邊答道:
「江公子,你問吧。」
「那一天,你為什麼要選我?」江尚問道。
芸小娘是春風樓買來後培養了好幾年的王牌,出閣的那一天,不少人都願意為她豪擲千金。
可最後她卻選擇了江尚。
但那一天,江尚沒有銀子,只是為她寫了一句詩。
聽到這個問題,芸小娘眼神有些恍惚,似是又想到了那一晚。
有一襲白衣風流,肆意開懷,向她舉起酒杯,似醉非醉間,調戲般向她說出了那句令她怦然心動的詩。
她不自覺抱著用力了些。
「因為,我喜歡你啊。」
她的每一個字都說的很是艱難,很是顫抖,似乎光說出這幾個字就耗盡了她一輩子的勇氣。
江尚卻是有些不解風情的皺了皺眉。
如果沒有人指使,那麼誰又能那麼恰好知道芸小娘會在與他過夜之時激發血脈。
難道真的是意外?
這些日子他感覺到的危機感,還有對管家的戒備都是他假想出來的?
可是……如果有人能掌控芸小娘激發血脈的時間呢?
江尚很快又想到一個可能。
可又是什麼能恰好激發芸小娘的血脈?
江尚再問道:「那一晚,你有沒有感覺到什麼和平時不一樣的不同?」
芸小娘沒有得到江尚的回應,眼中的失落一閃而逝。
但想到自己能幫他一回兒,她腦海中也在努力回想著那一夜的所有細節。
過了好一會兒,芸小娘才有些猶豫道:
「那一天晚上,你身上有很好聞的味道,讓我有些忍不住,就一直想,想要,然後就,就……」
芸小娘說著臉就紅了起來。
江尚好似抓住了什麼脈絡,立即問道:
「什麼味道?我現在身上還有這種味道嗎?」
芸小娘回道:「沒,沒有了。」
仿佛電光乍現。
江尚終於發現了盲點。
丹藥!
那顆丹藥!
那根本就不是給他吃的,而是給芸小娘吃的,就是為了激發她身上的妖族血脈。
或許幕後之人可能也沒想到芸小娘會在第一次的時候選擇他。
原本以幕後之人的手段,有很多種方式將丹藥無聲無息下在他身上,待到和芸小娘同床之時順勢激發出來。
只是以他自命風流的風格,只要和一個女人過了夜,就不會找她第二次。
如果幕後之人想要他恰好死在芸小娘床上,就只能抓住那一次的機會。
難怪從來不過問他在春風樓幹什麼的管家,會突然給他一顆助興藥?
只因為出現了芸小娘這個破綻,以致於管家不得不親自出面。
忠伯!管家!
原來真的是你!
江尚只覺此刻一隻大手將他死死包圍,令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雖說他一直將管家當做假想敵,但心中也抱有一絲僥倖。
但此刻幾乎有了八成把握,他再騙自己就有些蠢了。
而比管家要害他這件事更加恐怖的是管家背後的人。
管家的忠心毋需質疑。
那麼誰能令管家來謀害他主子的兒子呢?
除了他的主子之外,江尚實在想不出第二個人來。
虎毒尚不食子。
江尚不由為以前的那個他嘆了一口氣。
虧他還一直想著回去,去沒想到有人要他永遠回不去。
只不過管家要殺他的話,可以說有無數的機會,又何必如此大費周折?
這背後一定還有他不知道的原因。
而管家口中一直提到的京中來人,他的十八歲生日。
那一天可以說就是他的生死審判之日。
因為他會帶來他那個爹新的命令。
他的時間不多了!
江尚輕輕放開芸小娘,溫聲道:「謝謝你。」
如果他沒想錯的話,芸小娘只是這次被他牽連,一個可憐的犧牲品。
但此時的他並沒有救她的能力。
他連保住自己的小命都沒有十足的把握,
芸小娘似乎看出了江尚眼中的無奈和不忍,她柔柔笑道:
「不客氣,能幫助到江公子我也很開心。」
江尚不想看到她的笑容。
這時候他寧願她罵他幾句也好。
「你要死了。」江尚嘆息道。
芸小娘點點頭,似乎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我知道呢,前幾天,那個很兇的牢頭就過來跟我說過了。在死之前,能夠再見江公子一面,知道江公子你沒事,我已經很滿足了。」
「你……」
江尚一時語塞。
「你還有什麼願望嗎?我能幫你的。」
芸小娘似乎聽出來江尚語氣中的關心,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就真的和一隻小狐狸一樣。
「說起來,我還真要一件事想要江公子幫忙。」
「什麼事?」
「我餓了。」
芸小娘有些羞赧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我都好長時間沒吃飯了。
我想吃食為天的燒雞,彩雲坊的糕點,包子林的包子,春風樓下林婆婆家的豆腐腦,還有李爺爺攤子的油條。
以前媽媽總說要我保持身材,不肯讓我吃這些。
可我聽姐姐們說這些東西都好好吃,我想嘗一嘗。」
江尚看著這個掰著著手指頭計算著好吃的姑娘,良久才說出來一個字:「……好。」
「我會讓人送過來的。」
說完,江尚轉身離去,沒有回頭。
芸小娘就這麼一直抬起頭望著江尚的背影,直到消失在牢房盡頭,她也沒有把頭放下來。
她眼神忽的朦朧起來,似乎又想起了江公子送給她的那句詩。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真美啊!
她抱緊雙腿,把頭深深埋了下去,蜷縮在角落,就像一隻受傷的小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