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雷暴天,淺灰色的**集中在天邊,不時響起幾聲悶雷。
白色的及地窗簾半掩著,寬敞的臥室內光線昏暗,床上少女睡得沉沉,長長翹翹的睫毛耷拉下來,隨著主人輕輕的呼吸,微動,細薄的眼瞼上,長睫投下的細碎陰影也隨之移動。
一道閃電划過天幕,銀光從窗簾縫隙里鑽入,室內都被映得透亮,隨之而來便是一陣隆隆的雷聲,接連不斷,伴著連綿的雨聲,敲擊在窗欞上,聲聲沉重。
女孩睫毛微顫了一下,終於睜開了眼睛。
窗戶緊緊闔著,卻依舊抵擋不住空氣中蕩漾著的水汽,安漾揉了揉眼角,直起身子,掀開被角,一雙小鹿眼還沒完全睜開。
米色的睡裙下伸出一截潔白潤潔的小腿,腳踝細細,安漾打了個小小的呵欠,半眯著眼,拿腳尖胡亂在地板上蹭了蹭,找著自己拖鞋。
木質地板沁涼,她不由蜷了蜷腳趾,半晌,終於準確的把腳鑽進了床下的小熊拖鞋裡。
安漾起身,拿起桌上手機看了看,居然已經兩點半了。
樓下客廳空蕩蕩,大燈還是關著的,沒有半點有人的跡象。
安文遠上午出門,看來,一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
安漾順手拉開窗簾,外頭天空陰沉,暴雨如注,水汽氤氳,視野內都是一片濛濛,細細的眉蹙了起來。
安文遠今天只有早上一節課,上個科研項目剛完成沒多久,實驗室現在也閒著。
雨天路滑,能見度又低,她想起自家老爸的車技,擔憂一下從一分變成了三分。
正想著要不要打電話過去問問,桌上手機里一震,彈入一條簡訊。
「軟軟,爸爸現在正要去鳴華機場接人,要遲點回家,下午鐘點工會過來家裡打掃衛生,晚上我們一起出去吃。」看時間,是一點多,她還在睡覺時發的簡訊。
安文遠一貫的風格,每一樁事都安排得明白清楚,和他平時寫實驗報告時一個風格。
安漾放心了,「嗯,幾點鐘?爸爸要我直接過去嗎?」
沒多久,安文遠回復,「我現在還在路上,大概六點,你在家等著,到時候我回來接你。」
沒等安漾放下手機,又進來一個電話,是林希,吊兒郎當道,「軟軟,你在家嗎?今天晚上有空出來玩唄。」
安漾在沙發上坐下,盤著兩條細腿,擔憂的看了眼外頭天幕,輕聲說,「這麼大雨,你們出去聚餐嗎?」
「不是,付星恆過生日呢,想叫你過來,欸……你推我幹啥,不是你自己說的?」那邊好像是在ktv里,鬼哭狼嚎的歌聲,鬨笑聲,人說話的聲音混成一團,林希拿了手機,推門出去,「我看了天氣預報,晚上雨差不多就停了,你要來,我們叫車過來接你。」
安漾輕輕搖了搖頭,「對不起啊希希,家裡今晚有客人,我要跟著出去吃飯,可能過不去,你替我給他說聲生日快樂。」
林希,「你家客人?又是哪家院士博士?」
安漾笑了,「不是。」
「那誰?」
安漾想了想,「……」
她好像也不太清楚,之前安文遠和她提起過幾句,說是爺爺好友的孫子,從京城過來,因故要來她家暫住一段時間,不過到底是為什麼安文遠沒有說原因,安漾也就沒有追問為什麼。
安家這幢複式小別墅,平日裡基本上就住著安文遠和安漾倆人。
除去不定時過來的鐘點工,安文遠實驗室里的碩士博士,大部分時間,房子基本上都是空蕩蕩的,兩層樓加一起,一共得有六七個房間常年空著。
要暫住來一個人完全沒問題,安漾也就沒太在意。
「多大歲數,啥樣啊?」
安漾說,「不知道,我也沒有見過。」
「不過應該比我大。」她凝神想了想,安文遠介紹時說的是一個哥哥。
林希嘻嘻一笑,壓低了聲音,「那你可要小心點哈,家裡忽然多住進來一個不認識的哥哥,天天對著,吃飯睡覺都在一起,我家軟軟那麼好看,什麼新來的哥哥啦,付星恆啦,誰看了,不想推倒。」重音咬在後面那個名字上,明顯不懷好意。
安漾臉刷的紅了,聲音裡帶了幾分羞惱和,「……希希。」
不過她天生一把細軟的嗓音,說話和風細雨,即使是帶了惱意,也依舊重不起來,只能讓人聯想到奶貓唧唧叫著拿爪子撓人,沒有半點震懾力。
「掛了掛了,明天學校見。」林希大笑,掛了電話。
安漾拿手背貼了貼臉頰,長長出了一口氣。
她這發小,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喜歡亂開一些亂七八糟的玩笑。
安漾嘆了口氣,空曠的客廳里,忽然發出不合時宜的一聲。
她低頭一看,才想起自己沒吃午飯,小臉頓時垮了垮,她安撫般的揉了揉自己小肚皮,看了看鐘,又看了看不遠處的廚房,還是認命般的點開了手機里的外賣app。
離晚飯時間沒多久了,她飯量又小,比起自己下廚,不如隨意點一碗粥墊墊肚子。
她去了之前點過的一間粥鋪,實體店和她家只隔著幾條街,下單了一份綠豆蓮子薏米粥。
因為近,平時大概二十分鐘左右就可以到,顯示預計送達時間三點。
點完剛過去一刻鐘,門口就響起了門鈴聲,今天好像比平時還快。
門鈴就響了那麼一下,短促清脆的一聲「叮」,隨後,便再沒動靜。
比起平時每次都把門鈴摁得鎮天響的外賣小哥,挺有進步的。
「您好,馬上來了。」她怕小哥等急了,啪嗒啪嗒跑到門口,把門掩開一條縫隙。
在視線搜索著那抹熟悉的明黃色,安漾左右看了一圈,有些茫然。
外賣小哥今天好像沒穿制服……
純黑t和長褲,黑色運動鞋,站姿很隨意,掩不住兩條筆直的大長腿……怎麼看,好像不是平時那個和她差不多高的外賣小哥可以擁有的腿長。
她把門縫挪大了一點,聲音帶上了幾分不確定,「……您好?」
門外依舊沒回音,安漾眨巴眨巴眼睛,視線順勢而上。
為什麼看起來,好像和她差不多年齡。
對上那雙黑眸,她輕輕打了個激靈。
很漂亮的一雙桃花眼,眼尾微揚,本該是狹長勾人的眼型,眼底卻看不到任何情緒,外頭那人倚在行李箱上,斂著濃黑的長睫,淡淡看著她。
安漾餘光看到他身後,擱著一個深色行李箱。
……她不過點了一碗粥,配送需要用到行李箱嗎?
少女剛醒來沒多久,一頭漆黑柔軟的發沒來得及梳理,就這樣隨意披散在肩上,發頂還翹起了幾撮呆毛,抬眸呆呆盯著他。
視線相對。
安漾,「……」
「對不起喔,我認錯人了。」幾秒鐘後,安漾小聲說,咽了咽口水,細白的手指把門把手握地更緊了一些,不由自主的,把門縫關小,再關小。
少女面頰一分分隱沒在門後。
「安文遠家?」在室內光線即將消失的前一秒,門被從外面停住。
聲線很低,冷沉沉的,和他的眼神很配,天幕划過一道閃電,樓宇被照得透亮,映得他一雙漆黑的眸子格外乾淨透澈,一望見底的冷而空。
「我馬上回來。」安文遠現在還在機場外堵著。
今天湳市暴雨,封了好幾條路,路上一直堵車,待他急急忙忙終於趕到機場外時,原燃的航班早已經到了,他之前沒見過原燃,原家給他的唯一一張照片是好幾年前的,打他手機也依舊在關機中。
原家和他聯繫的人語氣客氣疏離,說他用不著去接,原燃知道地址可以自己過去,安文遠做事留著書香世家的重禮,原戎又曾經對安家有過大恩,因此他還是刻意抽出時間,準備親自去機場接機以表歡迎。
不過暴雨和堵車也確實都在他意料外。
安漾收回手機,偷偷瞥了少年一眼,其實挺想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撞上少年神情,還是把一肚子話都吞回了肚子裡。
少年身上帶著濕潤的水汽,有股清冷的草木味道,一頭漆黑的短髮被雨水濡濕,尾梢貼在冷白色澤的頸窩裡,客廳清晰的光線下,他身上那件短袖純黑t,也被雨水打濕了,貼著後背。
腰很細……背部線條是少年特有的寬闊清瘦,一覽無餘。
安漾才注意到,他好像根本沒帶傘。
原燃拖進箱子,換鞋,隨後在客廳沙發上落座,從頭到尾沒有再和她說過第二句話,既沒有任何想問的,也沒有自我介紹的意思。
安漾跟在他身後,恍然間有種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的錯覺,這少年身上有種奇怪的氣場,即使只是就這樣在客廳安靜坐著,也無法忽視,襯得好像她才是那個外來的客人一般。
客廳里安安靜靜,只聽到外面逐漸轉為淅瀝的雨聲。
「您好,琳琳粥鋪,您的外賣到了。」門口終於傳來一陣姍姍來遲的敲門聲,對此刻的安漾而言,簡直不啻仙樂。
她拎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粥回到客廳,打開蓋子,蓮子和桂花糖清甜的香味撲面而來,她深深吸了一口,眼兒發亮。
「那個……你要喝嗎?」安漾拿了勺子,沒下嘴,忽然注意到對面少年的眼神。
她心腸軟,面子薄,一貫不太好意思當著別人的面吃獨食,別說他還是家裡客人,於是和他稍微客氣了一句。
少年漆黑的眸子從粥碗上落到她臉上。
很感興趣的神情立馬恢復了見面時的冷冰冰。
安漾以為即將聽到拒絕的話,心安理得的握了勺子,準備舀一口。
「嗯。」這聲帶著點輕微的鼻音,沉沉的,有些啞,可是很清晰,明了。
安漾,「……」???
少年吃相很好看,看似不快,安漾盯著粥碗裡剩下的粥消失的速度,心頭簡直在滴血。
嗚……她最喜歡喝的粥,還特意交代商家放了足份的桂花糖,她現在也好餓好想喝。
不過只是和他客氣一句,為什麼他的回答這麼的不按套路?他這種,看起來不該是對甜食嗤之以鼻的人設嗎?不該是嫌棄所有人絕對不碰被你們碰過的東西嗎?
喝完最後一口,原燃放下勺子,舌尖舔去了唇邊掛著的一顆米粒,似乎還有些沒有饜足。
他唇很薄,剛喝完粥,水光瀲灩的艷色收不住,越發顯得唇紅齒白,不看眼神的話,簡直是一個畫一般完美的美少年
安漾心跳莫名有些加速。
視線看回桌上空空如也的粥碗,她不正常的心跳立刻平息了。
空蕩蕩的肚子,好像越叫越大聲了。
她起身打開冰箱,翻出了一塊榛子巧克力,安文遠平時嚴格控制她對甜食的攝入量,所以冰箱裡剩下的存貨不多,這是她自己留下的最後一塊了。
回頭,又撞上他眼神,正準確的落在她手裡的巧克力上,安漾覺得自己背後都開始滲出冷汗了。
安漾,「……」
她看了看手裡握著的巧克力,咽了咽口水。
女孩手很小,淺粉色的指甲,露著漂亮的小月牙,膚色是牛奶一般的潤白,細而軟的手指緊緊攥著巧克力,極其緩慢的一點點遞去他的方向。
「……你還要嗎?」她聲音細細,顫顫的,一雙眼角微微下垂的小鹿眼,還在眷戀的盯著手裡的巧克力,簡直如同壯士斷腕一樣,無比悲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