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燃?」她一開口,才發現自己聲音啞得不成樣子。
心砰砰直跳,說不清是什麼感覺,鬆了一口氣,或者是,光線極其昏暗,雪還在落著,只能看到一個淡淡的清俊輪廓,描出來的一樣,浮在雪光夜色里,看不分明,但是她知道,就是他。
少年在她身邊俯身,黑暗裡,看不清楚視線。
感覺到她的溫度,呼吸,還能說話。
……少年俯身,認認真真的,感受著她的呼吸和心跳。
緊繃著的指尖終於放鬆了下來。
隨後,伸手,觸到了她冰冷的臉頰。
一雙修長溫暖的手,貼近了她冰冷的臉頰,溫度很高,和她冷得像冰的臉頰對比何其強烈,安漾貪戀這份熱度,任由他貼著,甚至不自覺的,仰起臉,努力貼近了幾分。
感覺到她冰冷的皮膚上逐漸回升了幾分溫度,原燃取下圍巾,替她一圈圈繞好,捂住了她的整個臉頰和下巴,隨後,脫下了自己外套,整個將她裹了起來。
安漾試圖站起身來,腳踝和膝蓋立馬傳來一陣刺痛,疼得她差點重新摔回雪地。
身子很快一輕,是原燃把她背了起來。
他扭頭問她,「哪裡疼?」
「稍微扭了一下,沒事的。」安漾抽了抽鼻子。
「這裡,上不去。」她抱著他的脖子,看向夜色里的山崖,啞聲道。
那個她落下來的山崖,能隱隱約約遠眺到黑暗裡營地的一抹燈光,但是,摔下來容易,要攀援上去非常難,別說是帶著一個腿腳不便的人一起。
「可以繞路。」
他就是繞路下來,找到她的。
原燃睡眠向來輕,半夜剛下起雪時,他很快就醒了,出了帳篷,一眼就注意到對面微光,安漾帳篷門開著,裡面卻不見人影。
黑暗裡,雪落得快,安漾之前留下的腳印一下被新落下的雪完完全全的覆蓋完了,那個小山崖太不起眼,領隊帶著好幾班人,分頭在附近地方完完整整搜找了一遍,都不見人。
他們還要保證別的營員的安全,而且,洛密山地勢很複雜,山澗,凍湖和各種山崖密布,沒有專業的搜救團隊,貿然都出去找人的話,反而可能會引起不必要的意外。
一**人都回來了,都是一無所獲,最後圍著正中的露營燈集合。
「等明天天亮了再找吧。」最後提議的是領隊,他嘆了口氣,搓了搓手。
易修宜眼睛眯了眯,沒出聲,卻也沒反對。
再這樣盲目找下去,不僅危險,找到的機會也很是渺茫。
大雪封山,手機沒信號,要打救援隊的電話也沒辦法,他們之前辦了幾屆天文營,這次是第一次在冬天,還正巧碰上這種惡劣的天氣,確實是經驗不足,設備沒準備齊全。
易修宜問,「人都到齊了吧?」
「好像,有個男生還沒回來。」一個女生裹著毯子,四處看了一圈,小聲說。
那個長得很好看的男生,似乎是第一個發現安漾不見的,現在,也不見了蹤影,一直沒有回來。
外頭雪還落得紛紛揚揚,夜色漆黑,山風呼嘯著。
……
安漾想問他是怎麼找到她的,可是,沒力氣,她唇動了動,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原燃把她往肩上送了一送。
不及防間,安漾觸到他的頸窩,天上落了雪,落在肌膚上,很快化成水,冷冰冰的,他圍巾和外套都給了她,身上現在就穿著一件薄毛衣,她先前因為體溫過低,腦子昏沉著,居然一直到現在才發現,
「我不要這個……」安漾輕輕拽了拽自己身上的外套,因為體力的消耗,女孩聲音很低,很啞,幾乎聽不見,要湮滅在這風雪聲里。
怕原燃聽不到,她費力的湊近,一手摟著他,湊到他耳旁,輕聲重複了一遍。
她現在已經暖和過來了,已經不需要他外套了。
原燃沒說話,沉默走著,沒有半點要聽的意思。
安漾第一次領教到他的倔脾氣,可是她沒力氣和他理論,也沒力氣自己脫下來,又氣又急。
她能感覺到,那雙之前觸到她臉頰的手,暖洋洋的,現在溫度已經變得比她還低,冷得像冰。
分不清是急還是悔多一點,安漾都快哭出來了,「你不穿,等回去,我,我就再不給你做吃的了。」
巧克力,甜甜圈,什麼的,都不給他做了。
她口齒不清的威脅著他,帶著濃重的鼻音,聲音似乎在風裡一吹就散了。
原燃像是沒聽到一般,沒把她放下,面無表情的給她拉緊圍巾,還打了個結,把她那些細碎的嗚咽和亂七八糟的威脅一下都遮到了圍巾下,隨後,再度背起。
少年背脊挺直,清瘦卻寬闊,背著她,一步步在雪中跋涉。
安漾緊咬著唇,頭擱在他肩窩上,忽然伸手,緊緊的貼了過去,用盡全力,想把自己身上的熱渡給他。
天地間一片空茫,他背著她,在雪裡跋涉著。
原燃走得不快,卻很穩,他方向感很好,幾乎不需要停下來看路,偶爾遇到岔道口時,停幾秒鐘,很快也會選好方向繼續前進。
不知過了多久。
終於看到營地影影綽綽的燈光,越來越近,真切的燈光。
「安漾!」易修宜沒有進去休息,在外輪值,見到到不遠處過來的人影,抬眸一看,驚喜交加,聽到他的喊聲,帳篷里領隊和幾個輔導員立馬都鑽了出來,他們很快被一圈人圍了起來。
少年背著她,沒鬆手。
明亮的露營燈光下。
他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雪花,已經凝成了冰霜,肌膚蒼白,清瘦凌厲的下頜線條緊繃著,是安漾失去意識前,記得的最後一幅景象。
……
「爸爸。」她醒來後,看到的是醫院雪白的天花板,安漾吃力的側臉,一眼看到安文遠的臉。
安文遠坐在旁邊,見她醒來,緊皺的眉頭終於鬆開了。
好在這丫頭福大命大,沒怎麼凍傷,渾身上下最嚴重的傷應該就是膝蓋處的擦傷和腳踝的扭傷了。
醫生說,被發現得還算及時,小姑娘沒什麼大問題,養養就好了。
安文遠想責備她幾句,話到嘴邊,見安漾蒼白,瘦得幾乎沒巴掌大的小臉,還是把話咽回了嗓子眼。
「原燃呢?」安漾艱難的扭著脖子,四處看了一圈,啞著嗓子問,
安文遠眉頭鬆了松,「他沒事……」
原燃一直和他一起待在這裡,直到醫生說已經沒事了,安文遠放下心,先去休息了,第二天來時,竟然發現,原燃還在病房裡。
安文遠確實有些意外,在他之前的印象里,原燃性子一直是涼薄寡情的,對別人事情從來沒有任何興趣,這麼看來,也不盡如此。
「軟軟。」安文遠話沒說完,門開了,露出了林希的臉,見她醒來,也是既驚又喜。
她在一旁坐下,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拍了拍胸口,「我都要嚇死了。」
她聽林宴說起,說是安漾冬令營時出了意外,摔下了山崖。
林希當時臉就嚇白了。
摔!下!山!崖!
她一下想到了以前看到的什麼電視劇,有人從山崖摔下去,摔得面目全非,斷胳膊斷腿,七竅流血的,嚇得她家都待不住了,立馬出門要打車去醫院。
安漾抿唇笑了,除了膚色有些蒼白,腿上還打著石膏之外,她精神恢復已經了大半。
安文遠見兩個小姑娘聊得好,一看時間,差不多到了和醫生約好的約談時間,他出了門,給她們帶上了門。
倆人說了幾句話。
「原燃啊,居然是你家親戚。」林希忽然說,看了門外一眼。
她剛來時,在軟軟病房裡看到原燃時,嚇了一大跳……他待的時間比安叔叔還長,不說話,也不嫌煩,就這樣一直坐著,守著還在昏迷的安漾。
冷著臉,一言不發,嚇得林希大氣都不敢出。
安漾身子一僵,眼神裡帶了愧疚,似乎想和她解釋什麼,林希忙說,「沒事沒事,安叔叔和我講過了,你放心,我不會出去說的。」
她這次還是來醫院看安漾,看到原燃也在,驚訝得不得了,安文遠和她解釋了一番,說是原燃是安漾媽媽家那邊的親戚,家裡有事,所以轉學來這邊暫住,還特意囑咐了叫她不要在學校說起。
林希不是喜歡亂八卦的人,既然安家人和原燃自己都不說,那肯定是有什麼不願意說的苦衷,她就也乾脆的不再問起了。
「我和璇璇說一下,說你醒了。」林希扶她躺好,拿出手機,低頭編輯了一段信息,「她還在補習班坐著,說晚點下課了來看你。」
門在這時再次被推開。
安漾抬眸看到來人,眼睛一下亮了,鬆了好大一口氣,一顆懸著的心似乎一下落回了肚裡。
原燃渾身上下看不出什麼異樣,冷冷淡淡的表情,和平時毫無二致。
他坐在她旁邊,面無表情的瞟了林希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安漾總覺得,他心情不是特別好的樣子。
旁邊柜子上擺著一個保溫桶,裡面是張芳給她做的清粥和湯。
原燃舀了一碗。
安漾沒什麼胃口,剛吃完藥,現在一點不想吃東西,之前安文遠堅持要她吃一點,說是吃完恢復得快,安漾只能不情不願的拿起碗,佯裝吃了一點,安文遠一離開,她立馬就放了碗。
原燃似乎壓根沒注意林希的存在,拿起碗,很自然的給她裝了一碗。
修長削薄的手指,似乎那天有點被凍到了,指尖微紅著,冷白的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隱隱可見,握著湯勺。
無比賞心悅目。
媽耶。
旁邊林希的眼睛瞪得和個鴨蛋一樣。
不過她也是有哥哥的人,轉念一想,小時候,她生病了,林宴也是這樣衣不解帶,一步不離照顧她的,所以,想了一想,林希又淡定了。
安靜的做一個圍觀者。
圍觀冷臉帥哥照顧人的模樣。
安漾臉紅得不成樣子。
林希不知道,她可是知道底細的。
原燃和她根本沒有半點親戚關係啊,八竿子都打不著的!!
旁邊沒人的時候還稍微好一點,可是就當著林希的面,這樣,她,她……怎麼可能喝得下去。
原燃面無表情的看著她,手沒收回,也沒有半分要收回的意思。
吃。
她仿佛都看到了他面無表情,薄唇冷冷吐出這個單音了時的模樣。
毫無音調起伏,強硬的,命令式的。
嗚,一點不乖了。
他這種樣子,好可怕。
安漾瑟瑟發抖,稍微支起了一點身子,借著他手裡的湯勺,輕輕吞下那勺粥,有點燙,她眯著眼,吞了下去,終於,吃得差不多半飽,她唇邊沾了一顆米粒,原燃放下勺子,抽了一張紙,極自然的給她擦去了唇邊那粒米。
實在……沒臉再喝下去了。
「等,等下再喝好嗎?」
她拉了拉被子,把被子拉到了下巴尖,可憐巴巴的看著他,她似乎又瘦了,下巴尖尖,襯得一雙微微下垂的鹿眼更大而澄澈,臉上是還帶著病氣的蒼白。
……
原燃終於沒再說話。
林希在旁邊坐著,越坐也覺得越不自在,被原燃再度冷冷看了一眼後,她再也坐不住了。
正好,來了個電話,林媽打電話叫她回家,說是有親戚上門,她忙腳底抹油,「軟軟,我今天就先回去啦,明天下午再來看你。」
門關上。
安漾顫了一顫。
原燃還沒說話,門又開了,這次進來的是林宴和易修宜。
安漾忽然想起,他們應該是同學來著……好像都是安文遠學生,湳大物理系。
「對不起,沒照顧好你。」易修宜神情有幾分愧疚,「害你出了這種事,我對不起老師之前的交待。」
旁邊少年視線很冰冷,他站起來時,雖然比他們小几歲,身高卻完全不低。
臉上明明白白寫著不歡迎,讓他們滾出去。
被那雙漆黑冰冷的瞳孔那樣盯著,易修宜臉上笑都差點有些維持不住了。
這少年身上有種讓他很不爽的奇異的氣場,不是刻意擺出來的高傲,就是明明白白的沒把你放在眼裡,從每一個隨意的動作和神態里都能看出來。
好像是安家哪位遠親,也是當初,把安漾從大雪背回來的那位。
早知道,就在那麼近的距離,自己也該再多找找的,易修宜手指微微收了收。
原燃情緒明顯越來越壞。
林宴很會看眼色,輕咳了一聲,「軟軟剛醒,多休息一點比較好,我們就先走吧,別打攪她了。」
說罷,拽著易修宜出了門。
「老師的女兒,很漂亮。」倆人並肩走出一段路,易修宜似在感慨,「應該是長得像師母。」
林宴沒在意,「還是個小孩子,有什麼漂亮不漂亮的。」
他是看著安漾長大的,家裡還有個和她一樣大的妹妹,在他眼裡,安漾就是個需要呵護照顧的小丫頭。
易修宜把他表情看在眼裡,輕笑了聲,「沒兩年,不是也大學了麼。」
而且,大概率會來湳大,成為他們師妹。
在他的研究方向,安文遠算是國內數一數二的泰斗人物,近年來在頂級刊物上發了好幾篇極有影響力的論文,大大小小獎項拿到手軟,關鍵是,以他目前的成就而言,安文遠已經算是極為年輕的了,研究生涯還長著,未來發展前景一片大好。
安漾是安教授獨女,實驗室里師兄開玩笑時說過,說她就是安教授的掌上明珠,安文遠早年喪妻,一直沒有再娶,對於亡妻留下的這個女兒,說是看得和眼珠子一樣,一點不為過。
他眯了眯眼,回頭,再度看了一眼那扇緊閉的門。
如果,他碩博繼續投到安文遠門下的話……對他這種毫無背景,靠自己一路奮鬥上來的寒門學子,想要出頭……
待所有人終於離開。
原燃起身關門,
安漾偷偷看他神情。
好像有很多話可以和他說,想說謝謝,又想問,那天那麼冷,他背著她,穿那麼單薄,在冰天雪地里一路走回營地,有沒有凍傷。
「不冷。」她沒問,原燃自己先說了,「沒哪裡疼。」
語調平板,面無表情。
安漾,「……」
「也不想吃東西了。」說得硬邦邦的。
安漾,「?」
她忽然反應過來。
這是,在和她鬧彆扭麼。
應該是在生氣她那天晚上擅自跑出去遇險了吧。
還有……她想起了那天晚上,他背著她時,自己為了把他外套還回去,威脅說再不給他做甜點了的那句話。
他那時,居然聽進去了麼,為什麼當時裝得毫無反應?!
安漾忽然就忍不住想笑,可是,腿上還打著石膏,一笑,身子一顫,扯著她疼得眼睛一眯。
應該是回家換洗過了,少年穿著一件黑色毛衣,乾淨整潔的黑髮白膚,靠近時,安漾依舊能聞到那股讓她心曠神怡的清淡的薄荷香,神情卻也一點不柔軟,硬邦邦的。
見她還這樣笑。
似乎,就更生氣了,也不過來給她摸了,坐得很遠,薄唇微抿著,見她看過來,磨了磨那顆尖尖的小虎牙,面無表情的偏開了視線。
這種模樣……實在是,太可愛了。
接下來,是不是要上來咬人了呀。
安漾實在忍不住,顧不上是否會惹他更生氣了,笑得眼角彎彎,一身傷痛似乎都跑光了。
原燃預定的回家時間在三天後。
那天安漾正好出院,拄著笨重的拐杖,打著石膏回了家。
一大早,天光剛亮,原燃收拾好行李,從二樓下來,一眼就看到了客廳里的她。
安漾在沙發上坐著,拐杖擺在一旁,似乎還困著,頭一點一點的,聽到樓上動靜,安漾打了個激靈,瞬間清醒過來,看清是他,拄著拐,從沙發上艱難的站起身。
不知道是不是還在彆扭……
「我送你。」女孩邊觀察著他的神色,鹿眼可憐巴巴的看著他,「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