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漾回湳安那天,也下著大雨,天上霧蒙蒙的。
過了一年的留學生活,她中途回校上了一個月課,又申請了去香港的短期交換項目,直到大三下,回到學校,她去教務辦了交接手續,只覺得周圍景色都很陌生。
兩年過去,她沒有幾天留在學校,湳安對她而言太熟悉,包括學校的一草一木,經過時,一眼就會想起某個人,想到之前和他的回憶,安漾承認自己不是什麼堅強的性格,想起來就控制不住的心疼,也偷偷哭過很多回,好在現在也過去兩年了,國外新環境沖淡了不少回憶。
大四剛開始時,安漾還住在寢室,快畢業,保研,考研,出國,工作,大家都很忙,已經基本沒課了,宿舍里幾人從未來出路也差不多定了下來。
李小微是海城人,打算回家參加公考,方南打算考教師資格證找工作,剩下徐秋寧和安漾都拿到了本系的保研資格,不過,出乎她們意料的是,安漾選擇想要內保繼續在湳大,都沒有再去參加其他學校的保研夏令營。
徐秋寧不解,「漾漾,你綜排那麼好,科研,交換實習都有,為什麼不試著外保一下?往上夠夠申個A大試試唄。」
安漾輕輕搖頭,「我喜歡湳安,還是想在這邊,也可以陪陪爸爸。」
A大……
安漾靜靜看了眼窗外,細雨如絲,校園裡樹木像是籠在霧裡一般,天是藍色的,空氣水潤,她忽然想起那年,獨自一人去京城時,傍晚見到的天幕,她想,自己一輩子,可能都不會再去踏足那個地方了。
從大三下開始,安漾開始著手準備保研的事情,她依舊申請了本學院本專業的研究生。
沈如主動找了她,「安漾,研究生,你有沒有興趣跟著我?」
其實,出於某些難以言說的原因,安漾一開始是不想跟在沈如門下的,但是,以前大學幾年,沈如對她照顧良多,學術水平好,人優雅,美麗,溫和,一直是安漾非常憧憬的對象,對著她的主動邀請,安漾根本沒法說出拒絕的話,何況只是以為她和前男友長得有些相似,這種八竿子打不著的理由拒絕,未免太滑稽了。
安漾垂眸,輕聲說,「謝謝沈老師,以後,研究生就要繼續麻煩老師了。」
沈如笑了,「說這麼生分做什麼,沒事的話,以後多來我實驗室幫忙乾乾活就行了。」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接下來,就只剩下畢業了。
安漾在國外交換了快兩年。
最開始那段時間,幾乎每天晚上,她都會做夢,夢到他,然後醒來時,發現枕頭都是濕的,在夢裡無聲無息的哭,哭得眼睛甚至都腫了起來。
時間長了,她睡眠變得格外淺,一有點風吹草動就會驚醒,然後一整夜都沒法再睡著,已經沒辦法再適應集體宿舍的生活里。
所以,回湳大之後,安漾自己在靜水校區附近找了間小房子,距離學校就十分鐘路程,周邊環境很好,安靜,小區物業也是一流,安文遠一開始特別不放心,後來過來親自視察過幾次,發現確實環境很好,而且他也心疼女兒,於是,也就同意了下來。
日子就這麼無波無瀾的過著,她過了自己二十一歲生日,大四考試,大家未來都確定了,她通過了考核,導師也確定為了沈如,明年,她即將開始研究生,生活,開始嶄新的一年。
冬,京城。
對面站著的年輕男人,身材修長,面無表情,聲音無波無瀾,「警察,已經到了樓下。」
「這裡不是你的了。」他垂眸,淡淡看著對面臉色慘白的男人,「滾出去吧。」
終於到了這一刻。
他用了一年半的時間,收集到了過去十年裡,可以證明原和義所作所為的所有證據,貪污公款,賄賂罪,逃稅……所有物證,願意作證的證人,都已經到位,原和義縱然再有三頭六臂,也不可能再逃過,這些罪名疊加在一起,等著他的只有一個結局。
原和義陷坐在自己椅子上,嘴唇微微顫抖著,眼裡滿是怨毒,「你這種瘋子,神經病,以後,誰和你在一起,誰倒霉。」說到一半,他甚至哈哈大笑起來,聲音裡帶著幾分癲狂,「你以為你以後能有好下場?原燃,我告訴你,等你以後,死了,都沒有人會給你收屍,怪物。」
「你還能撐幾年?頭疼是不是,」
原燃沒有聽到一般,關了門,樓下已經響起了警笛聲,不久,
「謝謝您的配合。」為首的警察沖他點了點頭,帶隊衝進了那件辦公室。
逐星科技原高級總裁,因貪污受賄被捕?疑似公司自行舉報?
第二天,科技和財經的首頁版塊都被這個消息刷屏。
但是,當事人似乎沒有自亂陣腳,他們馬上召開了記者招待會,發布了下一代新開發的產品,新系列的應用,一款可以將自家多個產品連結到一起的,設計精妙,逐星科技超前的技術力體現得很完美,還爆出了即將和國外某電子科技巨頭決定了合作的新聞。
隔天,逐星科技的股票不跌反漲,原和義被捕的新聞,被討論其實,反倒更像是作為一個娛樂新聞了。
安漾和幾個同學在餐廳聚餐時,聽她們在餐桌上激烈討論起這件事情。
葉菀拿著手機,邊吃邊說,「這家裡面有文章,我剛看到有人在科普,現在逐星的CEO好像是他親侄子……就他把原和義親自送進去的,現在這些豪門鬥爭都這麼厲害的?侄子把叔叔送進去蹲大牢?」
再刷新一下,那條評論已經沒有了,不久之後,那個微博變成了禁止評論。
葉菀,「……」
逐星科技坊間傳聞的「內部鬥爭」,沒有任何直接回應,對於過來採訪的媒體,一切都是由首席助理岳閒庭出面回答。
岳閒庭只說,「因為原和義先生的行為已經觸犯到了法律,舉報違法行為,對每一個守法公民而言都責無旁貸,而且,他的所作所為,無論是對逐星集團的利益還是聲譽,都有很不好的影響,因此,舉報他的非法行為,不是為了個人利益,而是為了整個集團未來的長遠發展。」
算是間接回答了公眾的問題。
翻譯過來,用點直白的話來說,就是我們舉報,純粹是大義滅親,是值得表揚的行為。
逐星科技現任的CEO,非常之年輕,據說還只有二十出頭的年齡。
那個神秘的新任CEO從沒在媒體前出面過,甚至連一句敷衍的話都沒有,採訪全部都由下屬代勞。
只是,他掌權以來,主持的幾個大項目,做出的產品,無一不是大獲成功,三年下來,在沒人懷疑他的能力,逐星科技的市值比起幾年前的略顯萎靡,已經完全復甦了過來。
讀完一般專刊報告,一直滑到最後,葉菀還是沒看見那位傳說中的年輕CEO的照片。
她失望的嘖了嘖嘴,「是不是長得太對不起觀眾了啊?不然可個照片宣傳下,可以給公司省下一大筆宣傳啊,現在這種科技公司,不都很流行老大出來打個**GG嗎?」
藤冉笑了,「**GG還行,據說這位還很年輕,還是個工作狂,技術高手,聽起來像個理工geek。」
魏楠平是計算機系的研究生,他哂笑了幾聲,「你們女人,就是關心這些花里胡哨的,你看他上任後做出的成績,管他長什麼樣呢,他管理風格就是直來直往,處理公司內政的手腕很狠辣,這人,也絕對是個不好惹的狠茬。」
安漾緊緊抿著唇,只覺得味同嚼蠟,她索性擱下筷子,開始收拾起自己書包。
她好不容易走了出來,現在已經不想再聽到關於那人的任何消息了。
魏楠平忙也站起身,「安漾,你就走?要我送嗎?」
女孩客氣笑道,「謝謝,不用了。」
年輕女孩身段玲瓏,氣質清靈,膚色雪白,五官更是一等一的精緻,早在湳大就一直很出名。
魏楠平尤其喜歡她這種溫柔中透著些許清冷的氣質,來湳大讀研後,第一次見她,就暗搓搓有了點追求的意味。
只可惜,安漾沒給過他機會,他有些失望,悻悻轉身,重新回了餐廳。
湳安下著雨。
安文遠坐在辦公桌前,對面站著的年輕男人,站得筆挺,修長如竹,一雙黑漆漆的眸子直直看向他,聲線很低,「原和義,現在已經入獄了。」
安文遠沒想到居然會再次見到他。
他有些尷尬,不知道該說什麼,辦公室門再度被推開,他身後跟著兩個人,隨之進了辦公室,
「先生您好,我是曾經就任於海銘醫院的楚河,現在是原燃先生的私人醫生,這是我的行醫執照。」旁邊跟著的男人,身材高挑,氣質儒雅,語氣彬彬有禮,「這是原先生的體檢報告和我可以證明,原先生現在身體非常健康,沒有任何疾病。」
「我是他的律師吳澤。」另一個繫著深色領帶的中年男人,很是幹練,從公文包里取出一大疊材料,「這是原先生的財產證明,您可以先過目,如果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可以……」
當年他和那少年提到的兩個條件,三年之後,他回來了,而且,都達到了
安文遠不知該說什麼好,他臉色有些僵硬,伸手接過那些材料,一一翻過,被一些數字和資料驚住了,他神色不變,心裡卻簡直有如翻江倒海。
當年,那兩個條件只不過是他故意提出來,想要那個執拗的少年早點知難而退,放棄和安漾在一起,沒有他這麼固執,現在三年過去,他竟然真的回來了,而且,還把兩個苛刻的條件都一一實現了。
半晌,安文遠推開那些材料,站起身,聲音有些尷尬,「……這件事情,得看軟軟意思。」
「我是她爸爸,但這種事情也不可能完全去給她做主,如果她現在還願意和你在一起的話,我不會反對。」安文遠道,「但是……」
他還是說出來了,「都過去三年了,軟軟現在也已經完全適應了新的生活,如果她不願意的話,我希望原先生,不要再過多打攪小女。」
原燃往旁邊側開了身子,沉默著,沒有受他的鞠躬。
他走出了那個辦公室。
外頭有一搭沒一搭的下著雨。
湳安熟悉的市景,他近三年沒有踏足過的地方,
安安。
一想起這個名字,三年以來,在心裡咀嚼,午夜夢回,在心裡,唇間含著,捨不得叫出,只在心裡叫過過無數次的名字。
是,是他一直在糾纏她……
他不知道,一別三年,現在的安安,還會不會再有一點點的喜歡他。
快三年的時間,足以將一個人改變很多,他性格變了,可能當年讓她喜歡的地方,也都已經隨著時間煙消雲散的改變了……
而回想起來,原燃不知道,自己當年有什麼值得愛的地方,有幸得了她的垂憐。
那三年時間,回憶想來,都像是做夢一樣,在他到目前為止灰敗陰暗的一生中,唯一的亮色,和整體一比,顯得那麼突兀不協調,簡直有如幻夢。
楚河問,「需要我們一起?」
他很謹慎,一直隨在原燃身邊。
原燃,「你們先回去。」
他聲線很冷,長睫微微垂著,眺望著遠處雨幕,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楚河平時見慣了他這副模樣,從來都是像是沒一絲感情一樣,無欲無求,只是辦起正事時,手腕格外狠辣,無論從哪方便,都一點也不像是個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點點頭,示意知道了,和吳澤一起退了回去,留他一人,獨自在這人來人往的校園裡。
他有她的地址。
那一行地址,只看一眼,已經牢牢記住了心裡。
過幾天是林希生日,林宴過來學校接安漾,一起去林家慶祝。
他現在研究生剛畢業,準備繼續升學讀博,然後留校任職,
「宴哥,我要先回家收拾一下東西。」安漾說,「帶點洗漱用品和換洗衣服。」
她和林希也很久沒有見過面了,打算在林家過夜,兩人一起睡一張床,聊天談話,是慣例了。
林宴,「好,那你先回家上去收拾,待會兒下來給我打電話,我開車在下面等你。」
□□點的時候,湳安冬日晚上黑得早,安漾這層樓的感應燈昨天剛壞,她打電話叫了物業,不過還暫時沒人來修。
樓道里,一片漆黑。
安漾上去時,感覺心裡有些毛,想著宴哥就在樓下等著,有什麼事,可以隨時叫他,她給自己鼓氣。
有人。
安漾還沒拿出鑰匙開門,忽然,感覺到了身後的異樣,黑暗裡樓道里,她的門前,有人。
女孩細白的手指緊緊握著背包袋子,攥得發白。
是一個男人,很年輕的男人。
她沒來得及尖叫出聲,男人身上寒冽的氣息驟然靠近,她已經被他從背後,緊緊的摟住了。
她在他的懷裡,那麼軟,體溫,髮絲上清甜味道,都那麼真切,一伸手,就可以觸到。
有如做夢。
原燃不記得自己在這裡等了她多久,專心致志的等著,可是,當她出現時,依舊覺得有如在夢裡。
這三年,他活得昏天暗地,基本上,除了上課,就是工作,最後一年,已經只剩下了工作,已經不知道自己變成了什麼樣子。
以前就不討喜,估計,更加醜陋怪異,讓人厭惡了吧。
這幾年,他對生活毫不在意,每天除了上課和工作,累了就想她,什麼別的念頭都沒有,甚至有時候餓到胃疼,或者岳閒庭強行給他送飯進來,他才會吃飯,累到實在睜不開眼了,就睡幾個小時,偶爾頭疼到厲害,出冷汗,他在辦公室準備了止痛藥和鎮定劑,囫圇用了,能睡一覺,夢裡,有時候,還會見到她。
覺得頭髮長到礙事的地步了,他就自己隨便拿剪刀胡亂剪一下,短了就行,反正他也從不在意自己長什麼樣子,看他這樣糟蹋自己,岳閒庭真的覺得不忍直視,可是他也不敢說什麼,只能由著原燃這樣。
只是,終於,在回湳安的日期定下後,他記得,安漾以前很喜歡揉他的頭髮,甚至,還說過,他頭髮摸起來很舒服,她很喜歡。
於是,他刻意一段時間沒剪,把頭髮留了以前的長度,不長不短,發梢正好到頸窩,三年以來,他的洗髮水和沐浴露甚至都沒有換過,依舊用的安漾以前幫他挑的牌子和味道。
他只想盡力的,讓她還喜歡自己的可能性,高出那麼一點。
年輕男人緊緊抱著她,似乎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的模樣,喘息有些凌亂,頭埋在她頸窩裡,格外眷戀,近乎貪婪的汲取著她的溫度和氣息。
和以前,記憶里,她這幾年極力,盡全力想忘記的某個人,一模一樣的動作。
安漾掙扎的動作緩了下來……
她掙扎著,從包里掏出了手機,打開燈光,想照清楚身後男人的臉。
因為忽如其來的光,他有些不適應,微眯起了眼。
光線一點點移近,照出了年輕男人清瘦凌厲的下頜,膚色蒼白,淡紅的薄唇,抿得很緊,長睫一閃而過,柔軟的髮絲蹭著她的頸窩,有一股熟悉,又陌生的,薄荷清涼乾淨的味道,
安漾還沒看清他的全臉,手機光線已經被摁滅,視野又恢復了一片黑暗。
他才似終於像安了心,重新埋首在她的頸窩,輕輕蹭著,帶著無盡的眷戀,年輕男人灼熱的氣息落在頸窩裡,一陣一陣,激起一陣難言的酥麻,他把嬌小玲瓏的她,從背後牢牢地收進了自己懷裡,幾乎要把她揉碎的力道。
安安……
他的安安。
三年了,終於再見。
作者有話要說:嘿,燃回來了~
履約來千里尋妻來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