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

2024-09-06 01:28:11 作者: 霧下菘
  新年過後,原本按湳安的習俗,正月初二是女兒回娘家的日子,但是安文遠在國外,初四才回國。閱讀

  他剛回家不久,放下行李安頓好,只見家裡空蕩蕩的,分外蕭瑟,客廳里擺著的是以前他們一家人的合影,安漾那會兒才五六歲,笑得甜甜,一左一右拉著爸爸媽媽的手。

  他盯著看了一瞬,時光荏苒,轉眼間,安漾已經長大,出嫁了,安文遠簡單收拾了一番,沒站起身,茶几上手機振動了起來。

  「爸,你到家啦?」安漾的聲音從手機里傳來,有些含糊,「林老師他們沒叫你一起出去吃飯?」

  其實原本安漾說要去機場接他,被安文遠藉故說之後還有活動推辭了,安文遠說,「已經吃過了,剛到家不久。」

  父女聊了幾句閒話。

  安文遠頓了片刻,「……軟軟,今年過年你們還過來嗎?」

  安漾,「當然過來,我們打算明天就來,爸你先在家好好休息一天,倒好時差。」

  她笑,「惑惑現在越來越鬧騰不好管了,到時候別鬧著您了。」

  打從安漾出嫁後,一直到現在,原燃以前對他承諾過的都做到了,無一例外。

  安文遠其實心裡還是有些芥蒂,現在原惑也出生了,原燃對他家女兒一如既往的好,讓他安心之餘,另一方面,卻也越來越覺得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事情著實有些過分。

  如果當年不是原燃那麼堅持,他和安漾估計也真的就那麼分道揚鑣,從此之後,餘生之後再沒有交集,也不知道到那時候,安漾知道當年真相,會怎麼看他這個做爸爸的。

  原燃一直沒有把當年安文遠私下和他的約定告訴過安漾,她到現在一直都是不知情。

  安文遠安心之餘,居然也有幾分後怕與慶幸,他不知道原燃還計不計較,只是到底每次見到他時,心裡還是有幾分訕然。

  所以,這種時候,他一般都是打電話給安漾,想讓他們一家過來會對安漾說。

  小孫孫他是很喜歡的,原惑聰明,長得可愛討喜,還是他寶貝獨生女兒生出來的崽,安文遠當然喜歡。

  既然安文遠都這麼說了,原本也是這麼計劃的,安漾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叫原惑起床,三人一起駕車去了安家老宅。

  「爺爺。」貓崽穿著一件紅色小棉襖,繡著很精緻的黑色花紋,帶著同色的毛絨帽子,都是手工織出來的,格外精緻,帽子頂上還有兩隻小小的耳朵,看著和年畫娃娃一樣,玉雪可愛。

  他眨巴著黑葡萄一樣的眼睛,喊人脆生生的,安漾牽著他的小手。

  安文遠取下眼鏡,笑得見眉不見眼,一點不要形象了,把原惑從地上抱了起來,「惑惑,又長高了,爺爺上次教你的詩還記得嗎?」

  原燃走在最後面,關了門,進來時無聲無息,安文遠笑容有些僵,「小燃。」

  男人垂下眼帘,淡淡說了聲新年好,他肩膀上還落著點雪籽,化在黑色的大衣上,顏色愈發顯得深湛。

  安漾彎著眼笑,「爸爸,新年快樂。」

  安文遠忙招手,「路上冷吧,你們進去坐著,午飯你張姨已經在弄了,估計等會兒就好。」

  他抱著原惑往裡走,貓崽崽今天起得早,有些睡眠不足,睡眼朦朧的,看著惹人愛極了,安文遠抱著不撒手,逗弄他玩,一會兒又要去給他弄吃的。


  安漾,「爸爸,你別太寵著他了。」

  本來已經是個小魔星了,再這樣養下去,怕要無法無天了。

  午飯過後,安漾聽到門鈴響,起身開了門,見到門口一張明麗的年輕女孩面孔,訝道,「希希?」

  「軟軟,你今天也回家了?我媽叫我們來你家拜年呢。」林希兩個手都提了滿滿的東西,嘰嘰喳喳,「我還以為你不在。」

  「過年肯定要回家呀。」

  林希身後男人比她高出了一頭,清潤文秀,沖安漾點點微笑。

  「宴哥?」林宴拿的東西比林希還多,安漾有幾分驚喜,「你不是出國了,我還以為今年你也不回湳安了呢,」

  「先讓我們進來吧。」林宴淺淺的笑,努了努嘴,沖她示意,「東西快拿不住了。」

  安漾有些不好意思,忙把門打開,「來,歡迎光臨。」

  「你老公也在啊。」林希探頭道,

  原燃聽到門口動靜,已經起身跟了過來,見到二人,神色也沒什麼改變,點了點頭當做打過招呼,他眉目生得冷,平時看人時大部分都是這冷冷淡淡的模樣。

  林希也早習慣了,她小聲湊到安漾耳邊,「嘖,形影不離。」

  安漾臉頰微紅,嗔了她一眼,「……回來過年,怎麼可能不一起。」

  不過原燃和林宴以前關係一直不好,從少年時代就開始了,安漾偷偷瞟他,好在見他神情和往常差不離,看起來沒太多區別,她不由鬆了半口氣。

  原燃本來性子冷,這種態度不稀奇,林宴林希也都習慣了,自然不指望他有多熱情的態度。

  林家和安家世交,一起過過很多次年,林家兄妹自小也是來這邊玩慣的,所以和回自家一樣,一點不拘束。

  陡然加了倆人,張芳一個人要操辦這麼多人的飯菜就有點吃力。

  林宴脫了外套,挽起袖子,「我來幫您吧。」

  「小宴也來了,來來,幫阿姨把這個餃子包了,等下一起下水。」張芳不和他客氣。

  旁邊是一大堆疊著的餃子皮,旁邊是滿滿一碗餡兒。

  其實是因為原燃要過來,安文遠可以囑咐張芳多做一點的,在湳安這地界,很多時候過年時餃子只起個助興的作用,意思意思做一碗,並不是主食,不過,原燃是北方人,安文遠這次特意交代了張芳,叫她多做一點餃子。

  林希躺在沙發上,逗貓崽崽玩。

  安漾卻見原燃也起身,進了廚房。

  原燃在家沒進過廚房,平時家裡的事情大部分都是鐘點工和保姆做完了,安漾現在在計劃繼續升學,以後留在湳大任教,平時時間很充裕,也會順手收拾一下,或者興致來了給家人親自下廚做菜,說實話,沒什麼需要他做的,他工作忙,有時忙到深夜,安漾心疼他累。

  「男人在家嘛,多做點事不是挺好。」林希不讓她去,拉著她舒舒服服坐在沙發上,「而且,你想想,他現在才是你男人吧,是你家裡男主人,現在讓客人這樣鳩占鵲巢,你覺得他會高興?」

  以原燃性格,尤其這個鳩還是和他一直很不對付的林宴……

  林希見她似乎是想明白了,悄聲對她說,聲音裡帶著笑,「讓他去吧,你想想,以前的原家大少爺,應該是從小到大就從沒做過家務沒進過廚房吧,嘖嘖,這次為你洗手作羹湯……」


  安漾,「……」

  安漾沒從來想過要讓原燃去做什麼家務。

  不是說他不願意,她提的話原燃不會不願意,

  只是估計他做了什麼,她和家裡阿姨估計得要費三倍的時間把惹出來的殘局收拾好,想到這裡,安漾霍然起身,「我還是去看看。」

  廚房氣氛很沉默,安家廚房不算小,但是擠進了兩個大男人,一下就顯得擁擠起來,林宴包餃子手法明顯很純熟。

  安漾扭頭看原燃,他面無表情的把手裡餃子扔進了碗裡,和林宴包出來的那堆混在了一起,不過,一眼看過去,只要沒瞎,都能一下看出來哪個是他包的。

  安漾,「……」她裝作沒看見。

  男人薄唇微抿,不看林宴也不看她,專心致志的對付手下餃子,只是在那雙修長漂亮的手下,餃子皮都快被他給揉碎了。

  安漾悄悄走過,在他背後探出腦袋,「我也會包餃子的,而且,技術很不錯哦。」

  她手指很靈活,垂眸站在他身邊,從他手裡接過餃子皮,拿小勺舀起一點塞進了皮里,她手巧,三兩下,餃子就成型了,圓滾滾的,玲瓏得格外可愛。

  「你先去客廳休息吧。」安漾說,「這裡交給我。」

  不擅長就算了。

  他沒動,低聲道,「你教我。」

  安漾倒是意外,從認識原燃開始,好像……不對,以前她教過他語文,還被原燃騙著教過他數學,後來就什麼基本上都是原燃教她了,現在,居然又有了個當老師的機會。

  「你看,還先這樣……」安漾很樂意教。

  林宴無聲的笑了笑,沒再忙,把廚房讓給了他們。

  林希在門後看了會,對林宴說,「嘖,看到了,沒有想談個戀愛?」

  林宴,「沒大沒小,叫哥。」

  看來安漾婚後生活過得很不錯,他也徹底放下心了。

  林希翻了個白眼兒,「看他們成天這樣,我以後都交不到男朋友了,眼光被拉得太高。」

  林宴失笑,揉了揉妹妹發頂,什麼也沒說,

  午飯後,兄妹倆先告辭回家,後來,看時間差不多,安漾也準備離開了。

  安文遠還在逗原惑玩,見他們要走,猶豫著抱起原惑,「我送你們下去。」

  安漾說,「爸,不用啦,下面黑,還下雪,你就別下去了。」

  安文遠還拉著貓崽崽的小手,眼神轉過去好幾圈,終於一咬牙,「你們,不然把惑惑留在我這兒,住幾天?」

  用的詢問的口氣,他目光停留在原燃身上,男人站在門邊,一如既往的神情,看不出來什麼表情變化。

  他主要是怕原燃不願意。

  不料,原燃直接開口,「讓他留下吧。」

  「好,那等到時候,惑惑想回家了,我再給你們打電話。」安文遠很高興,直起身,拉著原惑的小手,「惑惑,給爸爸媽媽說再見。」

  原惑倒是很懂事,沒有哭鬧著要和爸爸媽媽一起走。

  安漾抱著他,在他一邊臉上親了一下。

  「爸爸。」貓崽奶聲奶氣的叫了一聲,仰著小臉,看著原燃,他只在自家爸爸媽媽面前露出這種最乖巧的模樣。


  原燃沒說話,神情淡淡的,隨意在他小腦袋上揉了一下,動作自然沒有安漾平時那麼柔和。

  不過,他平時很少做出這種舉動來,原惑自然能感覺到,貓崽崽歡快的在安漾懷裡扭著,簡直快樂得要搖起尾巴。

  *

  只剩下他們倆人,一同下了樓,暮色四合,天上又下起了雪籽。

  「想出去走走麼?」安漾問。

  原燃打電話,叫人把車開回了家。

  外頭雪還有一點沒一點下著,倆人並肩走著,不需要說話,依舊是那麼沉默而溫洵的氛圍。

  好像很久沒有這樣在外一起散步,他們現在的住址離以前很遠,老房子附近的街景熟悉又陌生,是他們之前,從十六後初次見面,共同生活的地方。

  雪下得大了些,安漾去路旁便利店買了一把傘。

  原燃打開,雪籽頓時被隔絕開,他給她裹好圍巾,指腹在她面頰上蹭過。

  南方晚上熱鬧,尤其是新年夜的時候,夜深了,街上燈火通明,飄著隱隱的歌聲,現在在外的許多都是年輕情侶,在外徹夜未歸,很熱鬧,無論是景還是人。

  倆人還在二十上半頭的年齡,很年輕,混在外面人群里,一點不違和。

  安漾偷眼看他側臉,他比之前成熟,顯得幾分冷峻,即使現在,原燃大部分時間依舊習慣穿穿深色,走在夜幕里,一如既往的沉默,只是他生得一副過於俊美的皮相,即使是不經意的冷淡神情,也無不惹眼。

  只是,和她走在一起時,習慣性握住她的手,把她手指細緻的包裹進自己的掌心。

  和以前一模一樣的小動作。

  「十二點啦。」安漾說。

  不遠處,是湳安市中心,矗著的那座標誌性的的大鐘,被敲響,鐘聲悠遠,不遠處,湳江在夜色里靜靜流淌,雪籽從天空深處飛旋而下。

  她想起了很多,他們無數次穿著校服,並肩走過那這條路。

  那時她從沒想到過,數年後,那個突如其來,出現在她生命里,那個寡言孤僻的刺頭少年,會成為那個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即將和她一起走過餘生。

  安漾踮起腳,忽然在他唇上碰了一碰。

  沒等回身,腰已經被摟住,她被緊緊揉進了懷裡,安漾笑著,扭頭「不讓。」

  面龐被手指掰正,指腹在細膩的皮膚上流連而過。

  再跑不掉了。

  他已經屬於她了,一輩子,再丟不開。

  安漾臉頰紅著,感受到唇齒間溫柔卻又肆意的流連,聽他似低聲,掩在了細碎的風雪裡,「……我是你的。」

  少年時代無言,迷惘壓抑的渴望,迷戀與愛,已經烙進了骨子裡。

  他記得第一次被溫柔以觸時,她指尖柔軟的溫度,獸收斂了利爪,第一次任人觸碰柔軟的肚腹。

  她給了他第一個家,也是他最終的歸途,少年孤獨跋涉,長路迢迢,便隨著燃燒的燎原烈火,直到他在她身畔駐足,餘燼化成天邊的殘夕,他找到了靈魂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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