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一轉眼便至陽春三月,天氣越來越暖和,桃紅柳綠,萬物欣欣向榮,而自打北靖王徐晉失寵後,畢公公也迎來了他的春天,繼續向「事業」的巔峰高歌猛進。
畢公公的事業是什麼?
自然是給主子當好狗了!
但是嘉靖手下的狗不止畢春這一條,而畢春要努力當成最好的那條,即便是狗他也要成為狗王,犬視大明的萬里江山,把所有膽敢反對皇上和他畢春的人揪出來無情地撕咬。
畢春很明白自己的存在價值,為免兔死狗烹,他必須向嘉靖證明自己還有用,而且非常有用,比其他的狗強十倍百倍。
在畢春的「不懈」努力下,這個春天的收穫無疑是碩果纍纍的,先是南京抓了一批,蘇杭一帶又抓了一批,接著河南江西也抓了一批,陝西和四川同樣抓了一批,簡直是全國各地多點開花,形勢喜人。
畢春抓的都是什麼人?
自然都是那些「非議朝政,詆毀皇上」的讀書人了,其中還有相當一部份是已經致仕的舊臣,或者已經遭貶謫的罪臣,譬如前內閣首輔楊廷和之子楊慎就被抓了,理由是擅離流放之地,私自結黨開社,妄議朝政,恣意評擊詆毀皇上,疑似有謀反跡象。
連謀反的帽子也扣上了,只要是明眼人都知道,畢春這是打算把楊慎往死里整了,甚至要把其父楊廷和也拖下水,而知情者卻明白,背後要整楊慎的其實正是張孚敬(璁),整楊慎的目的自然是要整楊廷和了。
當年「大禮議」初起時,張璁飽受楊廷和的打壓,甚至兩度被貶,所以張璁恨楊廷和就理所當然了,如今他大權在握,試問又豈會放過報復的機會?事實上他一直在等這個機會,而偏偏楊慎又撞他槍口上了。
也怪楊慎這個老小子太張揚了,私離戍地就算了,還要跑到漢中呼朋喚友,高調談論朝政,對朝廷和嘉靖本人也直言不諱地評擊,結果被西廠派駐各地的番子盯上了,最後一窩端掉,當初徐晉在望江樓上見過的那幾位無一漏網,據說就連蜀王也受到牽連,因為楊慎得以離開戍地,蜀王在其中出過力。
畢春這樣一搞,他確實是成績斐然,碩果纍纍了,但也弄得舉國上下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政治氣氛空前緊張,談西廠色變,當然,人們也恨死了畢春,直欲分而食之。
畢春顯然早就把徐晉當初警告他的那番話拋諸腦後了,繼續在作死的道路上狂奔,而且還沾沾自喜,絲毫沒有察覺到舉國民怨正在緩慢積聚,正如徐晉當初所講,一旦民怨變成了民怒,到那會就是他畢春的死期了,屆時皇上一定會拿他開刀,以平息眾怒。
陽春三月,暖意融融,此刻的畢公公正在自己的私宅中享受著午後的休閒時光,只見他愜意地歪在軟榻上閉目養神,兩名小太監則跪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替他捶腿按摩。
也不知過了多久,畢春才悠悠地睜開眼睛,坐起來伸了個懶腰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其中一名小太監恭敬地答道:「午時三刻了。」
畢春嘿然道:「偏偏是這個鐘點,也罷,雖然有點不吉利,還是把他們都叫進來吧。」
小太監答應了一聲便離開大廳,約莫盞茶工夫便領了一行人進來,竟然有男有女,有老有嫩,看穿著卻不似是富貴人家。
正所謂帝王家也難免有幾個窮親戚,畢春自然也不例外,而且進來這一群都是畢春的直系窮親戚,兩個大哥,一個弟弟。
畢春原名畢阿三是河南周口人氏,在家中排行老三,由於年輕的時候遊手好閒,不學無術,是四兄弟當中最沒出息的一個,年過二十五還沒討到老婆,還得靠啃老過日子,所以不僅同鄉人瞧不起他,就連幾個親兄弟也對他冷嘲熱諷的,後來畢春的老子兩腳一伸撒手歸西了,老娘也養不起他,便把他趕出了家門。
畢春只好硬著頭皮到城裡找工作掙錢來養活自己,只是這貨好吃懶做了慣,又眼高手低的,在外混了幾個月,差點就混成了乞丐,走投無路之下,這傢伙竟然靈機一動,自己揮刀自宮,然後跑去應徵宦官。
本來宮裡招人都有年齡限制的,畢春都快三十歲了,自然已經超齡,不過這貨運氣好,碰巧當時明武宗朱厚照興建豹房,急需一批膽子大力氣大的宮人來伺候那些畜生,於是正直壯年的畢春便幸運地被選上了。
畢春雖然好吃懶做,但也有他的長處,不僅頭腦靈活口才好,還善於奉迎拍馬討好上司,所以慢慢就升起來了,由於識幾個字,最後甚至當上了司禮監的秉筆太監。
現在的畢春可謂是「功成名就」,尤其是這一年,畢春當了西廠提督,背後既有吳皇后撐腰,又得嘉靖的重用,滿世界地抓人,不是一般的威風,儼然成了劉瑾第二,權傾一時,連內閣輔臣也得讓他三分。
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當年的二流子畢春發達了,當初瞧不起他的同鄉人都紛紛進京來抱大腿,極盡奉承討好之能事,希望能通過畢春搞個一官半職什麼的,最不濟也弄點經濟上的好處,譬如鹽引、茶引、礦山開採權什麼的。
所以這段時間,畢春這貨的虛榮心得好了極大的滿足,他的那些窮親戚也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只要馬屁拍得好,畢公公絕對有求必應。
以畢春今時今日的權勢,再加上背後有吳皇后撐腰,要求張黨一系弄一些批條,甚至往朝廷各部門安插些無關緊要的職位,還是輕易如舉的。
唯一讓畢春感到的不爽的是,他那些同鄉都紛紛進京來抱他的大腿了,偏偏自家的三個親兄弟卻一個都沒來找過他。
其實畢春的三個親兄弟不是不想進京抱大腿,實在是拉不下這個臉,又擔心會遭到畢春羞辱報復,所以一直不敢進京來。
想當初畢春不成器的時候,三兄弟對畢春從來沒有過好臉色,甚至動手把他趕出了家門,還把原本屬於畢春那份家產也私分了,畢春進宮當了太監,他們更是引以為恥,對外宣稱與畢春斷絕兄弟關係。
試問這種背景之下,畢家三兄弟那還有臉進京抱畢春的大腿?不過,眼見同村人找畢春後都討到了好處,有的甚至在京中謀到了一官半職,雖然不入流者居多,但好處還是實打實的,畢家三兄弟的心思便也活泛起來,終於忍不住進京來了。
畢春早就盼著這個揚眉吐氣的好日子到來了,所以今日特意不回西廠上班,準備在私家豪宅接見自己家三個親兄弟,為了出口惡氣,還故意晾了他們幾個時辰。
話說畢春的三個兄弟分別叫畢阿大、畢阿二和畢阿四,此行都帶上了自己的婆娘和兒子,一行十幾人,肩扛手提的拿了許多瓶瓶罐罐,裡面裝的都是自家地里的莊稼,或者當地買的土特產。
幸好,畢春的這個客廳又大大氣派,一下子擁進了十幾個人也不顯得擁擠。
「哎喲,你們這是搬家還是咋的?什麼破爛玩意還當寶一樣帶著,阿大阿二阿四,你們咋還跟以前那般沒出息呢。」畢春指了指那些瓶罐扁擔嘲笑道。
畢家三兄被晾了幾個時辰,一見面又被嘲諷,不由面紅耳赤的,但是他自進了這個門就被宅子的豪華震懾住了,此刻在畢春面前畏畏縮縮的,別說畢春嘲諷幾句,估計就算畢春開口大罵,他們也會老實受著。
畢阿四的婆娘倒是最會說話,笑著道:「三哥見笑了,這些都是咱們從家裡帶來的土貨,雖然不值幾個錢,但勝在原汁原味,在京城有錢也未必能買到呢。」
畢春皮笑肉不笑地道:「這些玩意咱家是不吃的,但是你們千里迢迢帶進京來,也是一片心意,要是咱家不收,反倒顯得小氣了,來人,把這些玩意都拿下去,省得礙眼。」
那些小太監立即上前把瓶瓶罐罐拿走。
畢阿大呵呵笑道:「老三,你這座房子真大,伺候的人也真多,怎麼著也值好幾千兩銀子。」
畢春不由哧笑道:「幾千兩?咱家掛在這裡的字畫,隨意一幅都值幾千兩。」
畢家眾人不由眼都瞪圓了,我的個乖乖,這大廳中掛著的字畫就有好幾十幅,那得值多少銀子?
「咳咳,三哥現在可出息了,俺就知道三哥不是一般人,日後肯定飛黃騰達的。」畢阿四恭維的。
畢阿大和畢阿二立即點頭附和。
畢春得意地道:「當年父親說俺這輩子都置不了一份自己的家業,如今俺置下這份家業如何,你們幾個可比得?」
畢家三兄弟異口同聲地搖頭道:「比不得,比不得。」
「三哥你最了不起了。」
「對,俺們三個給你提鞋都不配!」
畢春禁不住暢快地哈哈大笑,他當年狠心揮刀自宮,只不過是想混口飯吃罷了,那料得到會有今日的風光,人生際遇真是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