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即便顧見深這麼說了,沈清弦也還是領會不到:一幅畫而已,能有什麼了不起的。
沈清弦低估了自己,也低估了畫師,更錯估了廣大修士們的審美。
顧見深帶他去了心域,兩人這形態毫不惹眼,根本沒人察覺。
沈清弦道:「這會兒的心域可真夠亂的。」
顧見深道:「畢竟唯心嘛。」
顧見深的稱帝之路並不順暢,甚至該說是異常坎坷的,畢竟心域修士唯心問道,哪裡甘願受人管制?尤其還是那般霸道的君主專制。
沈清弦曾問過顧見深這個問題,當時顧見深說是以暴制暴,打到他們心服口服。還真有這方面的原因,但卻不是主要的。
先平定戰亂,彰顯了自己的能力,再用人格魅力來收攏各族首領——種種權術之道浸淫其中,最後才得以大統。
統一後也不平穩,顧見深一直在境界上處於絕對的領先,又十分勤政愛民,雖說顧見深一個徒弟都沒有(後來才有的小金),但放眼整個心域,恐怕有過半的人都受過他的指點。
這種君、師、友同體的模式才是顧見深能夠統領心域的關鍵。
沈清弦越是了解這些,越是佩服顧見深。
與他相比,在天道處於同等地位的沈清弦做的就太少了。
當然也和兩邊的發展環境不同。畢竟天道一直井井有條,秩序凜然,同混亂的心域截然不同。
沈清弦一路看來,由衷地說道:「心域有你是大幸。」
顧見深打趣道:「那是因為心域沒有你。」
沈清弦並未聽出他話中的戲謔,還想反思自己在天道的「不作為」。顧見深便又道:「你若是在心域,我早就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了。」
沈清弦:「……」多正經的反思氣氛都沒了!
顧見深還好意思問他:「是不是,愛妃?」
沈清弦給了他愛的一撞,兩枚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差點兒「玉石俱焚」。
等到沈清弦看到那副傳說中的畫像後,他終於知道什麼是引起轟動了。
還真是……有夠震撼的。
那畫師技藝精湛,用的是最頂尖的畫筆,選的是最珍稀的畫布,寫實的同時又極具意境,一幅畫僅輕描淡寫,已勾勒出絕世風華。
沈清弦看著畫中人,微怔道:「的確厲害。」
畫中人是他,卻又不是他。
畫師借了他的五官,他的身形,描繪出的卻是無數人心中的夢中人。
難怪會有那麼多人沉迷於此,難怪會有那麼多人為此身陷囹圄不可自拔,難怪會有那麼多人心思大慟求而不得。
因為這幅畫有著天然的蠱惑力,衝擊的是人心底最深處的渴望。
沈清弦雖精通書畫,卻不擅畫人物,所以他之前並未將一副肖像畫當回事,如今卻是被震到了。
沈清弦問顧見深:「這畫師是誰?」
顧見深頓了頓。
沈清弦道:「還有其他作品嗎?」
顧見深道:「他一生只作了這一幅畫。」
沈清弦頗為遺憾:「如此技藝,實在可惜。」
顧見深搖頭:「他沒有技藝,也畫不出別人,只是把心中所思給畫了出來。」
沈清弦一怔,猛地轉頭看他:「這畫……」
「嗯,」顧見深道:「是我畫的。」
沈清弦呆住了,滿眼都是不可置信:「怎麼可能?」這時候他們早已彼此相忘,再沒見過面,顧見深又怎麼把這幅畫給畫出來的?
顧見深化成了人的虛影道:「我帶你去看看。」
沈清弦聲音微顫了下:「是夢到我了嗎?」
顧見深說:「也許是吧。」
沈清弦也化成了人的虛影,他跟上顧見深,徑直走向唯心宮。
雖然顧見深沒稱帝,但身為心域的聖人,他還是有自己的宮殿。
如今的唯心宮沒有後世那般廣袤,卻也十分壯麗。
沈清弦留意了一下,發現顧見深帶著他向前走了一段記憶,這時候那幅畫應該還沒作成。
夜色朦朧,皎潔的月光下,白色的宮殿像是浮在雲端,縹緲瑰麗。
顧見深牽著沈清弦的手一步一步走向他的寢宮,他們走得很慢,沒人看得到,可沈清弦的心卻跳得有些快。
臨到門邊時,顧見深道:「進去吧。」
沈清弦的手碰到了門,其實他推不開,因為在這個心境中,他和顧見深都是一縷神識,根本沒有形體。
他只要走一步,就能穿過這扇門。
沈清弦輕吁口氣,大步走了進去,與此同時他看到了顧見深。
他坐在那兒,坐在自己的宮殿中,自己的床榻上,卻孤寂得像是在寒山之巔,仿佛周圍數萬里都空無一人。
沈清弦心一緊,想觸碰身邊的顧見深,他轉頭,卻發現身邊空無一人。
再一回頭,他和顧見深對視了。
他以這虛無縹緲的身體與心境中數千年前的顧見深對視了。
剎那間,沈清弦似是看到了那幅畫。明明是自己的肖像畫,卻成了紅衣男子的模樣。
沈清弦快速轉身,化成玉簡出了宮殿。
沈清弦好半晌才回過神,紅玉簡已經在他身邊,顧見深說道:「我不太記得當時的事了。」
沈清弦滿腦子都是顧見深那死寂中迸發出強烈光芒的眸子,他緩了半晌才道:「是大乘期嗎?」
顧見深應道:「嗯,我成聖后沒多久便到了瓶頸,但是卻始終不能突破。」
沈清弦心有些絞痛:「因為心魔?」
顧見深道:「我當時狀態很不好,終日渾渾噩噩的,看到了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看到,我走不出這個不可知的心境。」
記憶全都沒了,可心卻記得,所以不對等了。
沈清弦靠他近了些。
顧見深笑了下才繼續道:「後來我就把你給畫出來了,可是卻不敢看,我想知道你是誰,故意把畫放了出去。」然後知道了。
沈清弦顫聲問他:「那你……」
顧見深知道他想說什麼,他道:「我去不了天道,也找不到。你是萬法宗的漣華聖人。」
沈清弦心中一刺,明白了,他又問道:「這幅畫如今在哪兒?」
顧見深頓了下才道:「沒了。」
「養父把它毀了。」顧見深聲音很平靜,「我也突破了大乘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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