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下手快且狠。
沈稚子幾乎來不及看清,靳餘生兩步向前腿朝旁掃,手肘重擊對方的背脊,已經將他掀翻在地。手法乾脆利落,掌風迅疾,男人吃痛地半跪到地上,被死死鉗制住。
這兒鬧出不小的動靜,聚來一圈圍觀的人。姑娘們壓低聲音紅著臉嘰嘰喳喳,沈稚子睜圓眼,許久,遲緩地咽咽嗓子。
這跟她想像中,好欺負的書生人設……不太一樣啊。
不過……她看著靳餘生按住鬧事的人,將他交給趕來的安保,又覺得那張無欲無求的臉,非常地……
可愛。
她控制不住地亮起星星眼。
前台經理匆匆趕到,先向沈稚子到了個歉:「不好意思,給您帶來不愉快了,我送您一些遊戲幣作為補償吧。」說著,就要去開抽屜。
沈稚子趕緊謝絕:「不用不用,我不玩了。」說完,偷偷去看靳餘生的反應。
少年輪廓收斂,額角帶著薄汗,看不出情緒。他拿著手機回消息,下巴被屏幕映亮一小塊,手指白淨漂亮。
沈稚子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他開口。不甘心,她眼巴巴看著他,又說了一遍:「我……我走了?」
靳餘生垂著眼,長久地沉默。
直到沈稚子覺得海枯石爛他再也不會開口、而她再站下去就會變成一座望夫石,她氣急敗壞地轉身,揪緊背包帶。
走就走,誰稀罕誰。
現在對她愛答不理,遲早讓他跪下來求她。
目光在電玩城裡掃視一圈,也不知道沈湛去哪兒了,肯定撩小姐姐撩得忘了來找她。
……不行,越想越生氣!
沈稚子氣成一隻河豚。
憤怒地走到門口,感應式的玻璃門嘩啦打開,機械的女音喜氣洋洋:「感謝您的光臨,明里市電玩城歡迎您下次再……」
惡向膽邊生,她仰起頭破口大罵:「什麼破電玩城!我再也不……」
抬起眼,她一愣。
玻璃門的倒影里,她身後站著一道沉默的人影。少年身姿如松,兩隻手插在口袋裡,默不作聲地立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就這樣一言不發地看著她,像只忠誠的背後靈。
沈稚子一瞬間偃旗息鼓:「……不罵你了。」
他跟著她走了一路……沈稚子突然樂了。
猛地轉過身,她幾步跳到他身邊,故意仰起臉:「你跟著我做什麼?」
靳餘生有些意外,下意識地退後半步,都到門口了,沒料到她會突然轉過來。
女生白皙的皮膚被燈光照亮,眼睛深處亮晶晶,像在期待什麼不得了的答案。
靳餘生突然感到不知所措,他微頓,移開視線:「……送你出門。」
「都到門口了。」沈稚子從善如流,「送佛送到西,不如順路也送我下樓吧。」
四捨五入,她可以當做,靳餘生是送她回了一次家。
靳餘生送她回家啊……沈稚子眯著眼想,她可以回味半年。
他陷入沉默。
見他微微皺起眉,她趕緊補充:「你看我孤零零的一個人,萬一回去的路上再遇到壞人多不好,你肯定也不會放心的啊,像剛才……」
說著,無意識地向前傾身,抬手碰了碰他的手臂。酥麻的觸感,過電一樣,一觸即離。
靳餘生連忙退後一步,避開她的手:「以後不要一個人來電玩城。」
沈稚子微怔,讀錯了他的意思。她有些無措,不知道自己哪裡這麼招人討厭。
「你……你手臂好像青了一塊。」估計是剛剛不小心被打到了。
她茫然地低下頭,視線落到他的小臂上,結結巴巴地提醒他,「我……我幫你吹吹吧。」
說著,還真的垂下腦袋,打算吹。
額前幾根頭髮掃過手臂,勾得他心裡也痒痒的。
靳餘生無可奈何,嘆口氣,把手臂抽回來:「沈稚子。」
沈稚子委屈巴巴地點點頭:「嗯。」
「早點回去,別讓家裡人擔心。」
她低著頭,從他的角度望過去,能看到發頂。她的頭髮不算長,可是黑而軟,隨意地落在肩膀上,蓬鬆得像某種小動物的毛,讓人想放在懷裡揉一揉。
喉結微微滾動一下。
他猶豫一陣,試探著將手抬起來,像是想到什麼,又飛快地收回去。
……還是算了。
舌尖抵住上顎,靳餘生嘆息:「聽話。」
沈稚子張了張嘴,來不及攔,他已經轉身消失在了光影里。
***
沈稚子很悲傷,她不知道怎麼才能打動一個男人堅硬的心。
偏偏沈湛收穫頗豐,一上車就開始跟剛剛要到聯繫方式的小姐姐聊天,狹小的空間裡一時間充滿各種曖昧的句子,氣得她想把沈湛連人帶手機扔出去。
「稍安勿躁。」沈湛注意到堂妹嫉妒的眼神,主動安慰她,「你的真愛也已經在路上了,萬事不可操之過急,你等等他。」
呸。
她的真愛,一個小時前還在跟她說,別去他兼職的地方找他。
他就是不想看見她,他討厭她。
沈稚子鬱悶地捧著自己臉,瘋狂地想念靳餘生的臉。
想著想著,平白想出一股……內疚。
不管怎麼說,是她害他被打了。
想起他手臂上的淤青,她沮喪地小聲嘟囔,「其實我未必就打不過那個人……」
而且離開電玩城的時候,她還分分明明地看見,前台經理在招手召他回去。這種兼職,也不知道會不會被開除或者被扣獎金……如果他被開除了,她就讓商城的老闆開了那家遊戲廳的老闆……不對,除了這個,她還潑他水來著。
沈稚子心煩意亂,她垂下眼皮,踢踢滿面桃花的沈湛:「那個。」
「嗯?」
「你……」她猶豫了一下,「你會喜歡上一個第一次見面,就潑你一身水的女生嗎?」
「……」
「還往你座位上塗了強力膠?」
「……」
「還,還害你被打了,並且有可能失去工作?」
沈湛納罕:「我是神經病?我為什麼要喜歡這種女生?」
沈稚子差點兒哭出來,靳餘生果然討厭她!
可是——她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紅著眼眶指責沈湛:「可那些原本是給你準備的!我沒有針對他!」
路遇紅燈,司機一個急剎車,沈湛的臉噗地一聲栽進爆米花桶。
沈湛:「……滾。」
***
度過這個惶惑孤獨的周末,沈稚子提前返校搬書。
明里附中是省重點,校風卻很自由。學校鼓勵學生自己安排空餘的時間,把教學樓頂層一整層樓都開放成了自習室。偶爾遇到考試占用教室,大家就會把書箱搬到自習室。
沈稚子去得早,頂樓這會兒還沒什麼人,地板上映著夕陽的殘影,沉寂一片。
哼著歌把鑰匙插進門,擰一圈,她腳步一頓。
……門沒鎖?
沒鎖為什麼還要關門,營造這種鎖了門的假象!
她在心裡瘋狂咆哮,剛想踹開門看看誰在裡面鬼鬼祟祟,腦子突然叮地一聲。
等等,頂樓一般沒老師上來,那會躲在這兒的,應該不是小情侶,就是小情侶吧。
眼睛一眯,她偷偷躬下身,開始興奮地蒼蠅搓手手。嘻嘻嘻,讓她來看看,是哪對小野鴛鴦在自習室里這麼刺激——
小心翼翼地將門推開一條縫,流竄在地板上的夕陽流光四溢,跳躍著照進眼睛裡。
日暮西沉,倦鳥在空中連成線,赤紅的光線把天空暈染開,透過巨大的落地窗,頃灑到少年身上。他坐在窗邊,陽光一分一毫地勾勒過側影,描摹出他眉骨的曲線。
好像踏錯時空的貴公子。
沈稚子幾乎忘記呼吸。
可視線稍稍偏移,他對面還坐著一個人。女生穿著顯大的校服,短髮乖巧地留到下巴,大眼睛撲閃撲閃,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
沈稚子皺皺眉頭,上次去找他要聯繫方式的,好像也是這個女生。
女生倒著坐在座位上,雙手捧著臉,不知道盯著靳餘生看了多久,他一點兒反應都沒有。良久,她輕輕咳嗽一聲:「靳餘生。」
沒有回應。
「我……」女生有些不好意思,自顧自地低著頭嬌羞,「我的書有點兒多,等會兒可以拜託你幫我搬一下書箱嗎?」
靳餘生還是沒有說話。
可沈稚子先炸了。
天吶,枉她還在專心致志地,一本正經地,為欺負了靳餘生而感到愧疚!他卻在這裡背著她,擺弄自己的美色給別的女生看!
嘭地一聲,沈稚子怒氣沖沖地踹開門。
晚風帶著淺淺的清涼穿堂而過,靳餘生抬頭看過來。
沈稚子目不斜視,看也不看他一眼,端起巨大的書箱,轉身就走。
靳餘生不明就裡,許時萱一臉期待,還在等他的回覆。
可他沒有說話,目光跟著沈稚子走。他看著她一臉憤怒地抱著書箱蹭蹭跑遠,直至消失在視線盡頭,才慢慢把目光落回來。
半晌,他問:「你的書,比她還要多嗎?」
她那個箱子看起來超級沉,可她一個人拿起來就跑了。
為什麼不找他幫忙……他有點不開心。
許時萱愣了愣,她的書,和沈稚子有什麼關係?
於是靳餘生又問:「為什麼她可以,你不可以?」
許時萱怔了半天,才明白他是在說,為什麼你不能自己搬。她漲紅臉:「因為……因為我力氣比較小……」
靳餘生眼一彎,嘴角微微勾起來。
許時萱的心漏跳一拍。
映著夕陽與和風,少年笑起來,好看得不食人間煙火。可他眼中光芒流轉,笑意難以抵達眼底,連笑臉都是冷的。因為下一刻,他便漫不經心地問——
「為什麼只有你,這麼弱?」
***
許時萱哭著跑了。
自習室里恢復寂靜,又只剩他一個人。
夕陽光暈游移,霞光將萬物打磨成老電影,白色的窗簾被風帶著,一起一落。
靳餘生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許久,他的舌尖緩慢地抵住上顎,不受控制地,回憶起剛剛沈稚子的表情。
她好像生氣了,為什麼?
是不是因為那天在電玩城,他沒有把那個玩偶抓出來送給她?他記得,那天她在機器前面站了好久,拿著一盒遊戲幣,卻一個娃娃都沒有抓。
靳餘生想了半天,若有所思。他後知後覺地,覺得自己好像撞破了她的一個秘密。
原來她……不會用抓娃娃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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