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閃電如同遊走在天際的青蛇,雷電交加,雨聲驟急。
水汽茫茫,白色的燈光下,少年下巴線條流暢,清冷的面龐顯得尤其清俊。
沈稚子晃了一下神。
「好……好啊。」半晌回過神,她強顏歡笑,「真,真的是太巧了,你怎麼知道我沒帶傘?」
靳餘生靜靜看著她,一言不發。
除了沒帶傘,他想不到她在學校里待這麼晚的理由。
這短短几秒鐘的空檔,沈稚子飛快地回過了神。
她遲緩地眨眨眼。
兩把傘就兩把傘,反正繞這麼一圈,最後的目標不也還是達到了。
感恩雨神,這肯定是神的指示。
「那個……靳餘生。」她舔舔唇,恬不知恥地再接再厲,「我問你個事,你說實話。」
「……」
「你是不是一直在偷偷地觀察我,伺機而動,想著要送我回家?」她小心翼翼,表情又很認真,「還一直不動聲色地偷看我,想方設法吸引我的注意力?」
「……」
靳餘生沉默一下,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怎麼一撩就生氣!
「喂喂,我跟你開玩笑的!」沈稚子哭笑不得,趕緊提起書包往外跑,「你跑慢點!」
一前一後走出教學樓,巨大的雨點噼里啪啦,不要命似的砸下來。
校園內行人稀少,有對小情侶走在他們前面十幾米,男生摟著女生的肩膀,女生死死地依偎在他懷裡,撐著把不頂卵用的小遮陽傘,在妖風中晃成篩子。
地上瀰漫著水汽,將餘光渲染成一片濕潤的白。
沈稚子眼巴巴地看看他們,再看看自己。
哪怕備用,靳餘生也一點兒不馬虎,撐的是把二十四骨的大黑傘。
傘面大的遮天蔽日,防風防雷又防雨。別說在狂風暴雨里生死相依了,他倆隔得這麼遠,她連他的手肘都碰不到。
沈稚子嫉妒得快要變形。
為什麼要發明這麼大的傘,又不是去賣西瓜……
不對,根本就不該發明傘!
兩個人一起淋雨不好嗎!他濕漉漉的樣子多誘人!
嘆口氣,她憂愁地將手伸到傘外。
手心迅速凝起一串圓潤的水珠。
「啊,你看這淅淅瀝瀝的雨,多麼美妙絕倫的好天氣。」
「……」
靳餘生身形僵了一下。
她又在犯什麼病。
「我知道你肯定想問我,為什麼要說雨天是好天氣。」沈稚子埋著頭,自顧自地叨逼叨,「道理很簡單的,你想想,歷史上多少經典故事都發生在雨天,什麼梁祝初遇啊,白蛇許仙啊,周杰倫歌詞裡的那些她啊……不都是因為天公作美,給他們下了場雨嗎?」
「……」
「而且,」她舔舔嘴唇,「主角們都特別默契,他們出門時,不管什麼天氣,都絕對不帶傘。」
靳餘生:「……」
她仿佛在暗示他什麼。
「所以,」她表情期待地小聲提議,「不如我們也把傘扔了?」
「……」
靳餘生沉默了一下,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你……」
他話音未落,下一秒,一道驚雷毫無徵兆地凌空劈下。
紫藍色的光像脫軌的電車,重重地落下來!
沈稚子半條胳膊還懸在外面。
靳餘生眼神一緊,眼疾手快地攥住她,手腕朝後用力。
電光火石間天旋地轉,沈稚子來不及反應,猝不及防地膝蓋一軟。
然後——
跌進他懷中。
烏雲重重,視野之內,白汽蔓延。
她趴在靳餘生懷裡,氣息溫暖,少年的心跳平穩而有力。
後知後覺般的,身後傳來巨大的喀嚓聲。
天地蒼茫,水珠四溢。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沈稚子的理智一點點回流,半晌,才暈暈乎乎地想起來——
他身上的味道,好像跟初遇時不太一樣了……
甜甜的,像是薄荷糖。
***
雨還在下,天空仿佛被撕開裂口,耳畔噼里啪啦。
靳餘生身上味道實在太好聞,沈稚子沒有閒情去想原因,可這一刻她陶醉得找不著北,恨不得在這一秒內待一輩子。
牡丹花下,不如讓她死一回吧。
最後還是靳餘生拽著她的手腕,把八爪魚一樣吸在自己身上的人扯了下來。
他沉著臉:「你要不要命?」
被迫脫離了他的溫暖源,沈稚子很不開心。
彆扭了半天,她不情不願地回頭,看看剛剛被驚雷劈倒的小樹。
樹幹從中劈開,半棵重重地砸到地上,正落在她剛剛站立的地方。
她肅然起敬,飛快地在心裡給這棵樹敬了個禮。
感恩大自然的無私饋贈,竟然用一條無辜的生命,來為她換取美好的擁抱。
「可,可我沒有向雨神祈禱,來一道雷劈死我呀……」轉回去,沈稚子心虛地狡辯,「而且,你肯定會拉住我的啊!」
靳餘生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冷下去。
其實他平時也沒什麼表情,可不知道為什麼,每次他露出這副神色,沈稚子都會不受控制地感到慫。
她從沒對誰有過這種感覺。
像是連自己的心跳都勻出去了一部分,那部分變得好像屬於她又好像不屬於她,情緒絲絲縷縷地,都跟對方聯繫在一起。
他低氣壓的時候,她也會跟著慌。
鬼使神差,她咽咽嗓子,不敢置信地小聲問:「你,你不會是後悔剛剛拽住我了吧?」
「……」他不說話。
「不會吧?」仿佛什麼可怕的猜想得到了驗證,沈稚子頓時慌亂起來,「你,你竟然後悔救了我?」
「……」他沒有。
「虧我剛剛還在心裡,對你感激不盡!」她指責他,「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不幸被劈倒了,世界上就少了一個仙女!」
「……」靳餘生舌尖抵住上顎。
他被強烈的不知所措包裹著。
她就像一個小孩子,完全沒辦法用大人的思維去勸……
只能哄。
可是,他該怎麼哄。
雨勢絲毫不見減小,沈稚子還在義正辭嚴地逼逼:「或者在你心裡,你也一直在嫉妒我的美貌?你是不是覺得只要沒有了我,你就是世界上最美的人了?嗯?你怎麼能這樣想,嫉妒心太重不好的你知道嗎……」
他看著她,看她嘴唇一開一合。
靳餘生沉默半天,幾次三番想開口,幾次三番被她堵回去。
滔天的脾氣都被磨沒了。
他心好累。
半晌,他無力地說:「……回去吧。」
***
好不容易把喋喋不休的沈稚子送上車,靳餘生撐傘途徑營業廳,買了一張新的電話卡。
回到周家時,天色漸漸暗下來。
朱漆大門庭院深深,門前掛著光線柔和的小燈籠,鎮宅獸昂首挺胸,古樸而低調。
他穿花拂柳,經過精緻小巧的石橋。甫一轉過月門,耳畔傳來一陣驚呼。
院中一片狼藉,到處是水。
何見月正束手無策,看到他,眼睛立時一亮:「子瑜,快幫我抓住那條魚!」
靳餘生愣了一下,馬上反應過來。眼疾手快,他上前幾步躬身一撈,便將那條快要蹦進觀景池的鯽魚握在了手中。
小梅難為情極了,面紅耳赤地跑過來,接住魚。
何見月哭笑不得,一邊抽紙幫他擦手,一邊又嗔怪:「我早說過,不讓小梅在院子裡剝魚。現在倒好,連條活魚都按不住。」
靳餘生低聲道了謝,示意他自己來。頓了頓,又有些意外:「今天,您親自下廚?」
「對呀。」南方女人的腔調,說句話都像是在撒嬌。何見月溫溫柔柔,在石桌旁坐下,「你周老師今天回來,我給他做兩道菜。」
周有恆,是靳餘生的書法老師。
周家書香門第,國學世家,他算半個教授,人前也被尊稱一聲先生。舊禮拜過的老師,於靳餘生算半個父親,何況他一直以來都待他極好,這次也是因為他的事,才出門這麼久。
靳餘生沒有猶豫:「那我等他回來,當面道過謝再走。」
「你就不能安心,好好在這兒住著?」何見月有些無奈,「非要搬出去?」
懂得她是關心,靳餘生神色一軟:「我已經叨擾您和老師夠久了,周老師幫我解決了那麼大的麻煩,其他的事情,還是我自己來吧。」
夜風沁涼,眼前的少年清朗如月。永遠不冷不熱,疏淡得仿佛沒有情緒。
何見月有些心疼,但凡他家裡不是那樣的狀況,他都走不到這一步。話到嘴邊,卻化作一句嘆息:「這幾日,警察還有沒有來找過你?」
靳餘生略一猶豫:「……有。」
「他們找我,重新錄了一遍口供。」
所以這些天,他一直在往警局跑。
何見月忍不住,多問了一句:「那你父母的事,還是沒有新線索?」
靳餘生沉默了一下,舌尖抵住上顎:「沒有。」
他父母死得那麼慘,已經過去這麼久了,連嫌犯都還沒有鎖定。
希望越來越渺茫。
「那……」何見月怕他不開心,立刻轉移話題,「你姑姑還來找過你嗎?」
「找過。」靳餘生想起什麼,又有些好笑,「但我不在。」
他去觀星了。
就為躲開他那位窮追不捨的親戚。
「唉。」何見月一時有些無話可說,「人都去了……這一大家子,還有這麼多人惦記遺產。」
靳餘生唇角浮起一絲嘲笑:「就是人去了,才敢惦記啊。」
可惜他一點兒也不好欺負。
讓靳家的人希望落了空。
沉吟一陣,何見月輕柔地笑:「不說這些了,喪氣。換了新環境,學校怎麼樣?」
「挺好的。」話一出口,他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又忍不住改口,「……還行。」
只是來明里市之後,他感到茫然無措的次數,陡然增多了。
……也不知道為什麼。
何見月笑了:「有沒有遇見可愛的小女生?」
靳餘生身形微頓,眸光漸漸黯下去:「……沒有。」
有又怎麼樣。
他想要的,從來都不是他的。
他從小就知道,這個世界上,沒什麼東西真正屬於他,他從來無能為力,什麼也留不住,
所以但凡有一點兩點的喜歡,也要藏著掖著。
不可以奢求太多……
靳子瑜。
會遭報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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