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開了將近一個小時的車回到華肯金座,楊昭在車庫裡停好車,將那條假肢拎回了家。
這還是她第一次拎著一條人腿回家,一路上她也不禁躲著人走。
「居然這麼沉……」楊昭拎了一會,覺得胳膊有些酸。「這什麼材料啊。」她抬起另外一隻手,在腿上敲了敲,聲音悶得很,她覺得這假肢材質不怎麼樣。
回到家,她將假肢立在牆角,放直之後她還較有興致地站到一旁同自己的腿比量了一下,然後並不意外地發現這假肢比自己的腿長了不少。
比量了一會,楊昭坐到沙發上,點了一根煙。
她透著迷濛的煙霧,看著那條假腿,半眯的眼睛裡,神色不明。
那天晚上,楊昭睡得很不踏實。她做了一個夢,一個斷斷續續的夢,夢裡奇奇怪怪地出現很多東西,她醒過來的時候才凌晨三點多。
楊昭揉了揉頭髮,在黑暗中坐起身。
華肯金座平日就不吵,夜裡更是靜到出奇,楊昭迷迷糊糊地坐在空蕩的房間中,恍然覺得自己好似處身星空之中一樣。
那個司機……
也不知道為什麼,楊昭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陳銘生。
在他們短暫的接觸中,留給楊昭印象最深的,是陳銘生的睡顏。
一次是在家裡,他給她買完藥,坐在沙發上睡著了。
第二次是在康復中心,他在掛吊瓶的時候睡著了。
還有就是她開車送他回家的時候,他在車上睡著了。
好像這兩天裡,陳銘生一直在睡覺一樣。
「啊……」楊昭在黑暗中輕聲道,「也許是話說的太少了……」
那次,楊昭一直坐到了天亮。出奇的是她一點也沒覺得疲憊,反而精神充沛。
她在等。
等陳銘生。
楊昭知道陳銘生一定會來找她,他不像是有閒錢再配一副假肢的人,而不帶假肢他根本不能出車。
她的確等到了。
不到八點陳銘生就到了。他沒有門卡,也不知道樓門的密碼,只有托保安聯繫楊昭。楊昭親自下樓去接他。
下樓之前,她先把他的假肢收了起來。
「楊小姐……」
陳銘生換了身衣服,上身一件灰藍的長袖衛衣,下面穿著麻布褲子,右腿的褲腿高高挽了起來,別在腰帶里。
對於這個季節來說,陳銘生穿的有點單薄。
楊昭同保安道了謝,對陳銘生說:「上樓吧。」
陳銘生握著拐杖,對楊昭說:「楊小姐,我……」
「叫我楊昭。」
「……」
楊昭穿得很隨意,腳上還踩著拖鞋,漆黑的頭髮順肩披下,顯得脖頸又細又白。
陳銘生微微低著頭,跟在楊昭的身後。
進了屋,陳銘生沒有往裡走。
楊昭回頭看他,「進來啊。」
陳銘生說:「我就不進去了,拿了東西就走。」
楊昭抱著手臂看著他,說:「不進來,怎麼拿東西。」
陳銘生:「……」
楊昭沒再理他,扭頭進了臥室,陳銘生站在原地進退不得。
進屋得脫鞋,他脫鞋沒有那麼簡單,得坐到地上才行,可他不想這麼直接坐在地上。
過了一會,楊昭從臥室里出來,她換了一件裙子。這是一條墨綠色的長裙,一直垂到腳踝。樣式很簡單,可是十分襯託身材。
陳銘生雙眸黑漆漆的,他靜靜地看著楊昭。
楊昭端著一杯水,喝了一口,淡淡說:「怎麼了。」
陳銘生的聲音沉得發悶:「我不進去了,假肢呢。」
楊昭放下杯子,對陳銘生說:「你別誤會,我沒有惡意。你的病還沒好,現在不能開車。」
陳銘生皺起眉頭。
楊昭接著說:「等你把病養好,我就把假肢還給你。」
陳銘生看著楊昭,半響,低聲說:「你是不是有點多管閒事了。」
楊昭說:「隨你怎麼想。」
陳銘生臉上已然帶著些微的怒色。
「假肢呢。」
楊昭:「你要找也得進屋才能找。」
陳銘生:「你到底要怎樣?」
楊昭往前走了幾步,來到陳銘生面前。
「進來坐。」
陳銘生凝眉看著楊昭,楊昭沒有抹化妝品,純正的素顏。她長的不算美,只是她身上有股獨特的氣質,冰冰涼涼的,很拿人。
陳銘生握著拐杖,沒有動。
楊昭垂眸看了一眼,淡淡道:「不用脫鞋,直接進來就行。」
陳銘生:「東西給我。」
楊昭挑眉看他。
陳銘生臉上線條很硬朗,輪廓清晰。他看著楊昭,說:「東西給我。」
楊昭看著陳銘生的樣子,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你這人這麼倔呢。」
陳銘生:「我不想跟你發火,把東西給我。」
楊昭抱著手臂,後退兩步站定。
「不給呢,你打算怎麼跟我發火?你打女人麼。」
陳銘生忍無可忍,「你是不是有病,你拿條假肢能幹什麼。」
楊昭:「能等你來。」
陳銘生豁然抬起頭。
楊昭不管說什麼話都是一副神態,一種腔調。她淡淡地看著陳銘生,說:「進來坐。」
陳銘生忽然不合時宜地想著,如果有一天兩個神經病爭論一件事的話,肯定是病重的那個贏。
他拄著拐杖進屋,在那條猩紅色的沙發上坐下,楊昭轉身進了廚房。
陳銘生乾巴巴地坐著,他四下看了一圈,沒有發現假肢。
當然了,如果主人故意藏起來的話,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被他看到。
又過了一會,楊昭還是沒有出來,陳銘生猶豫了一會要不要叫她。要叫的話喊她什麼?楊小姐?還是楊昭?
哪個他都不願意叫,他現在只想拿了假肢快點離開這裡。
在陳銘生等的快不耐煩的時候,楊昭從廚房快步走了出來。她盯著陳銘生,後者被她看得莫名其妙。
「怎麼了?」
楊昭:「你怎麼點火的。」
「什麼?」
楊昭手朝後面廚房的方向比劃了一下,說:「昨天,你怎麼燒的水?為什麼火點不著?」
陳銘生:「……」
楊昭:「是不是昨天弄壞了?」
陳銘生對這女人簡直無話可說,他一手撈過拐杖,撐著站了起來,兩步就邁了過去。楊昭驚訝地發現雖然陳銘生就剩一條腿,可他步子依舊很大。
陳銘生進了廚房,楊昭跟在他身後,邊走邊說:「我點了好多次了,根本就點不著。也一點聲音都沒有。」
陳銘生沒說話,走過去在開關上擰了擰。
「是不是打不著?」
「……」
「你等著,我給廠家打電話,還在保修期。」
「你沒開煤氣閥。」
「嗯?」
陳銘生拿手指頭點了點下面的櫥櫃。
「煤氣閥沒開,你點什麼火。」
「煤氣閥?」楊昭皺著眉頭,眼睛在疑惑間有些嚴肅,「在哪?」
陳銘生手指頭位置沒變,又點了兩下。
楊昭繞過他,把櫥櫃打開,貓著腰往裡看。
「哪個是啊?」
陳銘生:「藍色的,扳橫過來。」
楊昭:「看到了。」她起了一下身,把裙擺提起來準備了一下,又貓了下去。重新下去後,裙子依舊鋪了一地。
陳銘生嘆了口氣,拉著楊昭的手臂,給她拽了起來。
「嗯?」
陳銘生:「我來吧。」
楊昭被他拉到一邊,陳銘生把拐杖隨手一伸,楊昭下意識地接過來。陳銘生單腿蹲下,將手伸到櫥櫃裡,半秒鐘的功夫,看都沒看一眼就站了起來。
「好了。」
楊昭將拐杖遞給他,陳銘生看了她一眼,說:「你點火做什麼。」
楊昭:「熱牛奶。」
陳銘生忍不住說:「你平時熱牛奶麼?」
楊昭:「不熱。」她把廚台上的奶鍋拿起來,舉給陳銘生看。「昨天你不是找到一個奶鍋麼,我早上出去買了牛奶,試一下。」
陳銘生:「……」
楊昭回到廚台前,把一罐牛奶盡數倒到奶鍋里,然後又一次開始點火。她在開關上擰來擰去,還是沒有點著。
楊昭把櫥櫃打開,「沒扳過來?」
陳銘生在一旁看得無言以對,他一手把櫥櫃關上。在開關上一按一轉,火苗啪地一下竄了起來。
「哎?」楊昭看了陳銘生一眼,「怎麼回事?你擰就好用。」
陳銘生:「按著轉。」說完,他想了想,又對在試驗的楊昭說:「你剛剛那樣是放煤氣,很危險。」
楊昭哦了一聲,自己也把火點起來了。
「行了。」她端著奶鍋,放到火苗上。
陳銘生自問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種女人。他靠在廚台上,問一臉專注的楊昭:「你沒進過廚房?」
楊昭眼睛盯著奶鍋,答道:「沒進過這個。」隨後,她又補充道:「我會用電磁爐。」陳銘生問道:「那你裝修這廚房幹什麼。」
楊昭:「不是我裝修的,這是精裝房,我是租來的。」
陳銘生:「你平時怎麼吃飯。」
楊昭看了他一眼,「叫外賣。」
陳銘生點點頭,不再說話。
沒一會,奶要撲鍋了,楊昭將奶鍋抬起來放到一邊,又將火關了。她去客廳拿了杯子,倒了半杯牛奶遞給陳銘生。
陳銘生搖搖頭,「謝謝,不用了,你自己喝吧。」
楊昭:「我不喜歡喝牛奶。」
陳銘生匪夷所思地看著楊昭。
「你不喜歡喝牛奶你買牛奶幹什麼。」
楊昭:「試鍋。」
陳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