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銘生坐楊昭的車,他們趕到學校的時候正好九點。
校園裡只剩下高三的學生在上晚自習,楊昭來到校門口,跟門衛說明了一下情況,然後跟陳銘生走進校園。
夜裡的校園十分昏暗,實驗中學的高三樓和高一高二的教學樓是分開的,在後方離食堂樓比較近。從校門口到高三樓要穿過一個小小的樹林,林子裡有一條石頭鋪的路,路兩旁種的都是桃樹。
白天走這裡十分賞心悅目,但是晚上走就有點遭罪了。
校園裡只有兩條主道上有燈,樹林裡漆黑一片,而且石頭間也有縫隙,陳銘生一直低著頭,看得很仔細。
可走到一半的時候,他的拐杖還是杵進石頭縫裡,差點絆了一跤。楊昭一直在想楊錦天的事情,陳銘生忽然一打晃,她嚇了一跳,才反應過來路面不平。
她站住腳,對陳銘生說:「你把拐杖拿著,我扶你走。」
陳銘生頓了一下,然後默然地點了點頭。
楊昭摻著陳銘生的胳膊,扶著他一點一點地往外走。
好不容易走出了小樹林,陳銘生放開楊昭,說:「我自己來吧。」
楊昭嗯了一聲,陳銘生看著前面燈火通明的四層教學樓,說:「你弟弟在這裡?」
「對。」楊昭也抬眼看了看,說:「走吧。」
楊昭和陳銘生走進教學樓,因為是特別為高三學生準備的教學樓,一樓沒有太大的大廳,兩條樓梯直通上面。楊昭看了看樓梯,對陳銘生說:「你在這裡等著我,我上去找。」
陳銘生看了楊昭一眼,說:「我陪你吧。」
楊昭說:「那我扶你上樓。」
「嗯。」
楊昭扶著陳銘生一點一點上樓,楊錦天是三年級九班,不管是教室還是教師辦公室都在三層。
在上樓的時候,一個抱著試卷的學生正好從樓上下來,看見他們兩個愣了愣,錯身而過的時候一直在盯著陳銘生的腿。
等那個學生拐了個彎不見身影了,陳銘生忽然停住。
楊昭有些奇怪:「怎麼了?」
陳銘生一手拿著拐杖扶樓梯,一手搭著楊昭的胳膊,他低著頭,楊昭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麼。
陳銘生低聲說:「要麼我不跟你上去了吧。」
「嗯?」楊昭側過臉看著他,「怎麼了?」
陳銘生握著樓梯的手微微有些收緊,聲音低沉道:「你弟弟……你弟弟不太喜歡我吧。」
楊昭說:「他誰都不喜歡。」
陳銘生轉過臉看著楊昭,楊昭的神情至始至終都沒有變過。
靜默。
楊昭一直安靜地等他的意見。
陳銘生有一種感覺,不管他說什麼,楊昭都會同意。
陳銘生又低了低頭,說:「還是走吧。」
楊昭扶著他接著往上走。
好不容易到了三樓,每間教室都亮著燈,有的教室門打開著,往裡一看,都是悶頭學習的學生。
楊昭看了一眼表,不到九點。
她來到最裡面,班級門牌上寫著「三年九班」。
楊昭在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正在看書的學生們整齊劃一地刷地一下抬起頭,楊昭不合時宜地想到,這個畫面好像被驚嚇的成群火烈鳥。
班主任坐在最前面的小書桌前,她聽見敲門聲,轉頭看過來。
見到楊昭,她瞭然。回頭衝著班級里的一個方向說:「劉元,朱嘉,楊錦天,你們三個來一下。」
教室後面站起來三個男生,走了出來。
「其他人好好看書。」孫老師說。
大部分學生都重新悶頭學習,還有一部分依舊若有若無地往門口瞄。
陳銘生有些後悔沒有穿假肢出來,他撐著拐杖往旁邊挪了一步。
孫老師帶著三個男生走了出來。楊昭看到劉元的左臉腫了些,嘴角也破了。她看了一眼楊錦天,發現楊錦天皺著眉頭,一直盯著陳銘生看。
「來來,家長麻煩來這邊。」
孫老師的表情很嚴肅,出了門,看見陳銘生,猶豫了一下,看著楊昭,問:「這位是……」
楊昭說:「我們一起的。」
楊昭餘光看見楊錦天的表情明顯變了變。
孫老師領著眾人來到走廊另一邊,這裡有三間教師辦公室,孫老師帶著人進了辦公室旁邊的一個小屋子裡。
推開門,屋子很小,中間有一方茶几,茶几兩側有兩條長沙發,看起來是專門為了談話而設的。
現在茶几的一側已經坐著兩個女人,見到有人來了,朝這邊看了一眼。楊昭稍稍打量一下,這兩個女人四十多歲的年紀,一個穿著灰底的花紋衣服,一個穿了一身連衣裙,沙發上放著兩個手提包。
兩個女人見到孫老師,都站了起來,瞄到身後的楊昭,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來,楊錦天家長,先坐這吧。」孫老師指了指沙發的另一邊,楊昭回頭看了眼陳銘生,陳銘生站在最後面,低聲對楊昭說:「我在外面等你吧。」
楊昭剛要說什麼,楊錦天先開了口:「姐,你先坐。」他轉頭看陳銘生,說:「不好意思,請你讓一下。」
楊昭皺了一下眉,陳銘生沖她搖了搖頭,撐著拐杖出了門。沙發里的兩個女人看見陳銘生,相互對視了一眼,又坐了下來。
兩側的長沙發上,一邊做著劉元和朱嘉的家長,一邊坐著楊昭和孫老師,三個孩子在茶几前站成一排。
孫老師先發話了。
「今天的事情大家可能已經知道了,把咱們家長叫來呢,主要還是想嚴肅一下這個事件。」孫老師扶了一下眼鏡,說:「你們也都知道,現在已經是進入高三了,非常關鍵的時刻。學校抓學習抓的很緊,現在出了這麼個事情,學校領導也非常重視。今天最慶幸的是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說到這,她轉過頭對那三個學生說:「來,你們誰再說一下事情經過。」
三個學生低著頭,誰都沒說話。
楊昭看了一眼楊錦天,他背著手站著,看起來並沒有傷。
孫老師說:「怎麼,打起架的時候一個個氣勢洶洶,現在怎麼都蔫了?誰站出來來說一下。」
這時,坐在沙發對面的一個家長說了句:「打人的出來說吧。」
楊昭看了一眼,那個家長沒有看他,眼神一直瞄著楊錦天。
楊錦天抬頭,看了楊昭一眼。
楊昭淡淡地說:「說吧。」
楊錦天一直看著楊昭,好像只是對她解釋一樣,他說:「放學的時候劉元找我,說不上晚自習了,出去玩,我沒答應。」
劉元呲了一聲,斜眼看楊錦天,「嗯,你好學生唄。」
「劉元。」那個穿連衣裙的女人似乎是劉元的媽媽,她叫住劉元,轉頭又對楊錦天說:
「我們元子找你,你跟不跟著去我就先不說了,你打什麼人啊,你看看把他都打成什麼樣了。」
朱嘉的媽媽也點頭,說:「就是,這不能就這麼算了,孩子小,家長也不懂事啊。」說著,她看了楊昭一眼,「也不說教育教育。」
楊昭一直看著楊錦天,不知對那兩個家長的話聽進多少。
她問楊錦天:「誰先動的手。」
楊錦天說:「劉元。」
「怎麼意思?」劉元家長聽了這話,瞬間就不樂意了,站起來指著楊錦天,嗓門也變大了。「你把元子打了,現在還反咬一口,想欺負人是不是?」
孫老師連忙站起來,說:「周慧,咱們先冷靜一下。」
那個叫劉慧的女人轉身就跟孫老師說:「艷華,這事你一定得做好主,這學生打人是不是得給處分!」
劉元的媽媽本身是在實驗中學上班的,是教務處的老師,跟孫艷華也認識。孫老師很清楚周慧的脾氣,好聲安慰她:「先冷靜,先冷靜,咱們坐下說。」
楊昭一直是坐著的,她看著楊錦天,說:「小天,我再問你一遍,誰先動的手?」
楊錦天毫不迴避楊昭的眼神,說:「劉元。」
劉元斜眼,跟朱嘉對視了一眼,交換了個瞭然的神色,抬頭說:「媽,是他先打的我們!」
「你聽見沒有!?」周慧和朱嘉的家長都站了起來,指著楊錦天,說:「小小年紀,不光打人,還撒謊!我告訴你,這個處分你背定了!還有這位家長——」周慧緊盯著楊昭,說:「你看看把咱們孩子臉打成什麼樣了!?」
楊昭的目光依舊在楊錦天身上,她的眼神在外人看來,似乎有些奇怪,不像生氣,不像關心,也不像是憂慮……
那是一種客觀的,甚至於冰冷的的審視。
最後,她似乎判斷出什麼,站起身,對楊錦天淡淡地說了句:
「姐姐信你。」
周慧眯起眼睛,看著劉元,說:「元子,是不是他打的你們?」
劉元和朱嘉異口同聲,說:「就是他先動的手!」
周慧看著楊昭,說:「大家都說是你家孩子動的手,你們還狡辯什麼?」
孫老師似乎有些看不下去了,站出來說:「周慧,你先冷靜點,別太僵了。」
周慧回頭瞪了一眼,說:「她要不說那些能這麼僵麼!?」
楊昭總算轉過頭看了她一眼,說:「我說什麼了?」
周慧見她回話了,立馬更來勁了。
「說什麼了?你說你說什麼了,你問你家孩子的那叫什麼話,打完人了家長不批評不教育,反而縱容,你說你怎麼教育的孩子?」
楊昭說:「你想讓我怎麼教育。」
周慧個子長得高,人又壯實,跟匹母馬一樣,看著楊昭,說:「別的先不說,醫藥費你必須得付,元子半張臉都腫成那樣了,我還得帶他到醫院檢查,有什麼問題你得負責。」
楊昭想了想,說:「你可以檢查,醫藥費我也可以付。」
聽了這話,周慧算是消了點氣,若有若無地白了楊昭一眼。
楊昭站起身,來到楊錦天身邊,說:「你們是在什麼地方打的架。」
楊錦天小聲說:「在食堂後面。」
楊昭說:「帶我去。」
她一說完,屋裡的人都愣了一下。
孫老師問楊昭:「楊錦天家長,你要去哪啊?」
楊昭說:「孫老師,我要去他們打架的地方看一下。」
周慧見楊昭這麼說,不樂意道:「你又幹啥,黑燈瞎火地跑食堂後面。」
楊昭拿起手提包,看向周慧,說:「十年前,我也是從這所高中畢業的。前年實驗中學六十年校慶,我來參加了。」
沒人知道她為什麼說這個,只有孫老師意思了一下,「啊,是麼,那真太巧了,還是校友。」
楊昭繼續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個時候實驗中學的圍牆附近,就是有監控器的。」
屋裡的人總算明白了,周慧的臉色瞬間一變,情緒也有些激動。
「什麼意思,你什麼意思!?你是在說我們都在撒謊騙你唄。」
楊昭看著她,說:「騙不騙,到時候就知道了。」她看了一眼楊錦天,說:「走吧。」
楊錦天猛地一點頭,「嗯。」
楊錦天一晚上都在擔憂。昨天楊昭躺在他的試卷上熟睡的情景一直在他腦中揮之不去,所以劉元來找他的時候,他並沒有同意,他們打了一架。
他很害怕楊昭生他的氣,可楊昭看起來並沒有怪他。
而剛剛,他和他姐姐只有兩個人,好似在這屋子裡很不利。他聽見那女人說楊昭,心裡氣得恨不得衝上去扇她兩巴掌,可轉眼看見楊昭全然信任的目光,他又覺得在心底湧出一股酸澀的興奮。
楊錦天帶著楊昭先出了門。
周慧低頭對劉元小聲說:「元子,你別怕,媽肯定讓他背處分。」
劉元點點頭,朱嘉和他相視一眼,挑了個眉,樂了。
劉元走在最後面,出門的時候,前面的人已經快下樓了。他走了兩步,忽然聽到一個低低的聲音。
「小子……」
劉元一愣,轉過頭,看見樓道拐彎的地方,靠牆站著一個人。
陳銘生手裡有一根煙,他知道這是在學校,所以他一直沒有點著它。他將那根煙在手指間輕輕地轉來轉去。
劉元認出了他,他那條腿實在是太明顯了。
劉元皺起眉頭,「是你?」
陳銘生抬起眼,劉元看著那雙漆黑的眼睛,心裡忽然一涼。
「你誰啊,什麼事?」
「沒什麼。」陳銘生捏了捏手裡的煙,輕聲說:
「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