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純屬巧合。
這波人已經鬧過一陣,開了半天倆人玩笑,許沐還沒什麼,男生先不好意思了,他平時跟許沐接觸不多,純粹因為性格靦腆,想接近又不敢。
今天無意間跟她配了個情侶裝,晚飯能多吃一大碗。
長青山景區裡面很大,大家準備直接爬到山頂去坐纜車,在那邊的小廣場玩一會,溜達溜達,吃點東西,最後租自行車騎回正門。
人太多,大家三兩成伙,沐浴陽光,舒服愜意。
許沐時常被一朵小花,一塊形狀奇怪的石頭吸引,停留拍照,很快落到後面。
在半山腰,她站在盤山路側邊,仰起頭將鏡頭對準層疊的秋葉,陽光從被風吹過的樹葉中穿梭而過,飄搖灑向地面,跟隨樹影搖曳。
許沐一直保持那個姿勢,尋找光線最好的那個瞬間。
拍到滿意的照片,許沐一臉滿足,抬頭便見羅跡走在人群最末,步伐緩慢。
他肩寬,腿長,身材比例非常好,很普通的一條休閒褲愣是被他穿出了街拍的味道,許沐忍不住將鏡頭對準羅跡,一連拍了好多張。
他走路時永遠脊背挺直,骨子裡的驕傲和自信藏不住,少爺氣十足。
拍他不需要等時機,每一秒都是幅最美的風景。
羅跡忽然回頭,許沐立刻心虛將鏡頭移開。
他走的比之前還慢,許沐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等她,她猶豫著要不要追上跟他一起走,忽然有人拍了她肩膀一下。
是跟她穿情侶裝那個男生。
男生笑著指她的相機,「拍什麼了?」
回看界面是羅跡,許沐關掉相機,「沒拍什麼,快沒電了。」
兩人並肩走。
前面的羅跡忽然又加快速度,很快將兩人甩了很遠。
爬到山頂花了近一小時,終於走到纜車起點。
纜車兩人一輛,是露天的那種,一根護欄橫在身前,兩腳懸空,比帶小房子的要刺激很多。
分配纜車時,A大那邊的人起鬨,慫恿那個男生,他鼓起勇氣走過去,「許沐——」
剛開個頭,羅跡不知從哪冒出來,直接握住許沐手腕把人拉走,並且硬氣地留下一句話:「你下趟吧。」
許沐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就被羅跡按在緩慢滑行過來的纜車上,他動作迅速,從纜車前頭繞過,跳上去的同時自己抬手將安全杆落下,整套動作行雲流水,纜車在天涯和大陸等一眾人驚詫的目光中駛離起點。
大陸一臉愁容,「完了。」
天涯奇怪,「什麼完了。」
「老大會不會怒火中燒,一氣之下把大嫂扔下去。」
天涯舔舔嘴唇,「那不能,我倒是怕他把人給吃了。」
大陸一臉驚悚瞪著他。
最初誰都沒說話。
許沐手裡握著相機也沒拍照,悠蕩著小腿一直往下看,纜車下是茂密的叢林,雙腳懸空沒有支點,恐高的人還真來不了這個。
倆人都不恐高,記得有次走高空索道,許沐很興奮,一路在前頭小跑,羅跡特別不滿說你也不裝一下,你看別人女朋友都怎麼躲男朋友懷裡求安慰的,你也學一學。
羅跡打破沉默,「怎麼不說話。」
許沐看他一眼,又很快移開視線,「你也沒說。」
羅跡嘴角挑了挑,胳膊撐在一旁的護欄上,手背抵著臉頰,語氣特別隨意,「沒跟人一起坐,不高興?」
許沐扶住略帶斑駁鏽痕的護欄,手指動了動。
今天大家一直在開她和那個男生的玩笑,羅跡沒有任何反應,似乎她真的已經成了跟他無關的人。
許沐抿了抿唇,「沒不高興,」她停頓一下,「跟誰坐都一樣。」
不知這句話觸到羅跡身上哪根弦,他略微皺眉,話也刻薄起來,「幾年不見,你口味變這麼多,改對斯文靦腆的類型感興趣了。」
「以前跟著我這個混子,真是委屈你了。」
他說話噎人的很,許沐心裡有些不舒服,「所以你拉我上來,就是為跟我說這個。」
羅跡瞥她外套一眼,非常礙眼的霧靄藍,他大概這輩子都不會穿這種顏色。
許沐沉默一會,還是想解釋一下,不想他誤會,「他只是我同學,衣服是巧合。」
羅跡目不斜視,「不用跟我說這個,我又不是你什麼人。」
這人跟以前一樣,好的時候恨不得天上的星星都摘下來給你,犯渾的時候也能氣死人。
那會兒都是第一次談戀愛,誰都沒經驗,不高興就鬧彆扭,沒一會又好的分不開。
哪對情侶沒吵過架,人總有情緒。
但鬧歸鬧,羅跡有一點,從不讓她生著氣過夜,要麼直接在學校哄好,哄不好就沒臉沒皮追到家裡,那時許沐爺爺還不知道她談戀愛,她只能在他電話和簡訊的轟炸下出門,繃著臉讓他走。
羅跡會特別厚臉皮地抓著她手往自己身上招呼,說消氣了嗎?沒消氣再來。
他執著她的手特別使勁兒,沒幾下許沐就心軟,抽回手說他無賴。
羅跡經驗十足,這招百試不爽,沒幾分鐘倆人又親在一起。
許沐脾氣上來,當即冷下臉,「既然不是我什麼人,就別提這事。」
兩人同時將臉扭向相反方向。
風越刮越大,吹的臉疼,許沐長發散開,一縷髮絲糊在羅跡唇角,熟悉的發香攪得他心煩氣躁,他還沒生完氣,忍著不看她,抬手拂開。
這動作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好像很不耐煩似的,許沐皺眉,直接把頭髮用兩手一攏,全部弄到另一側,動作幅度大,衣角刮到座位旁邊尖銳的地方,她扯了一下,瞬間刮開一道口子。
心情不好的時候好像做什麼都不順。
許沐有些委屈,本來今天跟他一起出來玩,她心裡是很高興的。
身上這件外套也越來越礙眼。
她眼角泛紅,賭氣般解了扣子把外套脫掉,毫不猶豫扔下纜車。
一抹藍色晃悠悠落在林子深處,很快不見蹤影。
羅跡意識到她要做什麼時便下意識抬手阻攔,但沒她快,只捉住她的手,他頓時急了,「幹嘛呢你!」
許沐用力掙開他。
許沐一向安靜平和,情緒波動不大,這樣極端的發泄方式從沒有過。
幼時被挑事兒的小孩欺負,她只動手,不還嘴,臉上看不出多生氣,打贏了那些人自然會閉嘴,這一點跟羅跡有些像。
他們都不愛把最真實的情緒展露在別人面前。
除了最親近的人。
許沐這樣子,羅跡心裡不舒服,也後悔自己剛剛那樣跟她講話。
好不容易有個單獨相處的機會。
但他看到那一幕心裡實在堵得慌,他們談戀愛時都沒穿過。
普通同學也就算了,偏那男生一個勁兒往她身邊湊。
已經過了穿單衣的季節,高空溫度更低,風也大,許沐裡面只穿了件薄衛衣,幾乎瞬間就被打透,她下意識抱了下手臂。
羅跡一邊盯著她一邊迅速脫掉自己的外套裹在她身上,許沐不肯穿,掙扎幾下,羅跡用力抱緊她,滾燙的大手摟住她肩膀,語氣軟了些,但不容置疑,「別動。」
他呼出的熱氣融在她耳邊,許沐瞬間不動了。
羅跡保持抱她的姿勢,直到她不再抗拒,他才慢慢鬆手,但沒收回,手臂搭在她身後的靠背上,虛護著她。
他目光落在她耳邊的碎發上,「現在脾氣這麼大。」
許沐不看他。
羅跡也沒再繼續說。
天涯和大陸就坐在後面那輛纜車上,眼睜睜看著許沐把外套扔下去,又眼睜睜看著羅跡把自己衣服脫下來給她穿,還摟那麼緊,大陸身子死命往前探,好像近一點就能看清聽清似的,「這什麼情況啊。」
天涯已經放棄猜測,「這倆人只要單獨在一起,必然要搞事,要是哪天風平浪靜,我都不習慣。」
這個小插曲很快過去,兩人下了纜車就一左一右各走各的,許沐身上還披著羅跡的衣服,羅跡裡面是件寬大單薄的灰色衛衣,他似乎也不覺得冷,一直走在前面。
不了解兩人關係的幾個同學都滿腦子問號,但還不算太八卦,沒有當面問,只是都識趣地不再開許沐的玩笑。
那個男生在後來的幾個小時裡,情緒都蠻低落。
天涯同情他,吃烤串兒時多分給他好幾串肉。
下午大家一起坐專線客車回市里,玩了大半天都累壞了,靠在座椅上昏昏欲睡。
大陸困到不行,瘋狂點頭,腦袋一晃差點磕到前面椅背,他猛然驚醒,隨意看向過道另一側。
許沐穿著羅跡的外套,寬大的袖口堆在手腕處,豎起的領口遮住大半張臉,靠在椅子上已經睡著。
羅跡就坐在她正後方,把遮擋日光的窗簾全都拉倒許沐那邊,就這麼倚著顛簸的玻璃,直愣愣地盯著許沐的背影發呆。
陽光刺眼,他用兩根手指遮住眼睛。
大陸忍著笑捅了捅身旁天涯,「看那邊。」
天涯看過去,噗嗤一聲樂出來,小聲說:「他發騷。」
聲音驚動火山和小柔,火山單邊嘴角挑起,笑得很邪,抬手扣住小柔後腦,湊過去對著她的唇狠狠親了一口,親完特別挑釁地沖許沐揚了揚下巴,用眼睛問羅跡:敢嗎?
羅跡閉了閉眼睛,覺得頭疼。
這幾個沒一個省心的料,只有小柔還好一點,但她跟火山穿一條褲子,可以忽略。
下車後大家分道揚鑣,許沐想把衣服還給羅跡,羅跡沒給她機會,坐上他們攔下的計程車,「你先穿吧。」
風很大。
許沐裹緊他的衣服,看著那輛出租融入車流。
外套上還有他的味道,風都吹不散。
許沐連哄帶騙打發了企圖追問的沈瑜,把她塞進計程車送走,一個人沿著街邊慢慢散步。
街上人不多,這一段路似乎還沒來得及打掃,枯黃的落葉被風吹到牆邊,許沐故意踩上去,聽到「嚓嚓」的脆響。
很解壓,也很舒服。
她沒事時喜歡一個人壓馬路,尤其那種老舊細窄的小街,在那裡很容易找到原始質樸的味道,有煙火氣息,她最喜歡的幾組攝影作品都是在那裡完成。
公交車站點旁有供人暫時休息的椅子,許沐坐在上面,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
她一直在想今天在纜車上發生的事。
冷靜後,她覺得自己太衝動,腦子一熱就把衣服丟下去,雖然下面只是林子,不會傷到人,但時間久了,也會變成叢林垃圾。
好像一碰到跟他有關的事,就不太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她心裡一直彆扭,有點想返回長青山,把衣服拿出來,就算以後不穿,也不好留在那裡。
現在過去,應該可以在天黑之前到達,那片山林不小,但纜車就那麼一條線,正下方就是工作人員檢修時踩出的路,沿著那條路找,應該不難。
決定後,許沐沒有再耽誤時間,打了一輛計程車。
路上沈瑜打來電話問她什麼時候回去,聽到她又折返長青山,沈瑜立刻說要陪她去,「一會天都黑了,你一個人不安全。」
許沐不願折騰她,而且A大離許沐現在的位置也太遠。
沈瑜勉強答應,叮囑她手機要保持通暢,有事給她打電話。
掛了電話,許沐把手機放兜里,同時摸到一個冰涼光滑的鐵盒,拿出一看,是盒口香糖,依然是他喜歡的青檸味,裡面還剩半盒,許沐拿出一粒放在嘴裡。
熟悉的味道,清清爽爽。
把盒子放回去時,許沐腦子裡忽然有什麼東西閃過,她下意識又去摸兜,隨後在包里翻了翻,也沒有。
她的卡包在那件外套里,被她一道扔下去了。
其他卡倒沒事,丟了可以補,但裡面塞了一張SD卡,卡里有八百多張照片,是她的心血,大部分還沒來得及導出。
這下好了,怎麼都要回去一趟。
到那時景區已經開始賣晚場票,這裡晚上有燈光秀,同樣吸引很多遊客。
許沐問了個工作人員,很快找到通往樹林的路。
那裡本來有個鐵門,但沒鎖,估計平時也有不少人掉東西下去,都得從這走。檢修人員走的應該也是這條路。
鐵門旁邊都是些鋼筋鐵板之類的建築廢料,往裡走幾十米就只剩下各種叫不出名字的樹。
許沐沿著一路碎石往樹林深處走去。
在空中沒覺得有這麼遠,但走在地面就顯得路特別長,根本看不到盡頭。
天色漸漸暗下來,前方能見度已經不高,頭頂的纜車還在按部就班緩慢移動著,空著的很多,偶爾有遊客坐在上面,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他們悠蕩的腳。
天黑的速度比許沐預想中要快很多。
她其實有些怕黑。
以前上學時,有條胡同是每天回家的必經之路,下晚自習天都黑了,又沒有路燈,每次許沐都站在路口運氣,然後一鼓作氣跑過去。
後來跟羅跡在一起,他天天送她回家,她就再也沒有這個煩惱了。
又往前幾十米,差不多已經走到她印象中的位置,但還是看不到衣服的影子。
樹林隨著光線昏暗漸漸變得陰森起來。
許沐抱著手臂,緊緊攥著羅跡的衣服,腳步減慢,考慮是否應該原路返回。
但已經走到這裡,找不到又不甘心。
正猶豫不決,手裡的電話忽然響起,鈴聲在寂靜的環境中顯得特別突然,許沐看了眼,是個陌生號碼,但又覺得似乎在哪見過。
她沒多想,點了接聽。
熟悉又低沉的嗓音傳過來,許沐頓時鬆了口氣。
他的聲音似乎有種魔力,可以瞬間撫平她此刻的緊張與膽怯。
羅跡沒得到回應,嗓音略帶波動,提高音調,「在聽嗎?」
許沐回神,小聲嗯。
羅跡問她:「你在林子裡嗎?」
電話那邊隱約傳來歡快熱鬧的音樂,旋律熟悉,是景區門口的玩具攤外放的音響,許沐剛聽過不久。
她怔了怔,似乎有種預感,又不敢相信,握著電話的手下意識用力,沒有問他為什麼這樣問,只回答:「我在。」
聽筒里風聲漸大,他似乎加快速度,在跑。
「站那別動,我馬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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