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約見淘米良,已經是第二天的九點十三。
地點選擇媽港最具代表最傳統的早茶地點,龍華茶樓。
龍華茶樓完全隱匿於居民樓中間,就算是土生土長在當地生活了很多年的阿斌都要仔細地用粵語問過附近的街坊住戶,走到路口紅色的菜市場,相當於就找到龍華茶樓。
環繞在紅街市周圍的露天市場,販賣各類日用品。茶樓入口不大,直接正對著樓梯,上到2F才是大廳。
離三望著大堂里三三兩兩坐在小圓桌,各自成團聊天飲茶的人,早茶文化里渲染生活里偷得浮生半日閒的那種「閒散悠哉」的慢文化,慢慢地沖淡他這個在滬市、杭城最近兩地為戰人的緊張與焦躁。
他習慣性地拿出媽港絕不會銷售的紅雙喜,突然看到掛在牆面上裝裱的店內規章,字是用繁體字寫的——
「龍華茶樓禁例:
禁止吸菸。
禁止自攜食品、酒品和茶品。
禁止攜同雀鳥及寵物。」
煙盒微微地握緊,離三把夾在手指間的煙默默地放在耳朵旁,即便如今的身份對外是鈞天集團董事長秘書,然而在尋常生活里,工地里的磨鍊讓自己不免形成一些稱不上好稱不上壞只能算不符合職業的習慣。
龍華茶樓的裝修復古老式,有八九十年代的味道,一面牆壁上最上面掛著懷舊鐘,下面是畫,兩邊是楹聯。視線居中,映入眼帘的是完好的老式桌椅和吊扇,塗著綠漆的鐵質門窗,隨處可見的拼花瓷磚以及各種書法字畫、古董擺設,古樸的氣息迎面撲來。
「hello啊,李先生,又見面了,哈哈。」
淘米良起身,揚臂,舉手,乾脆自然地展示親善的問號手勢,笑眯眯地朝他們而來。
「這位就是我的領導,良哥可以稱呼他,趙先生。另外一位,是我們董事長的朋友,恰逢無事在家清休,便特意請來當一回嚮導,叫金先生。」
「趙先生,金先生,你們好你們好啊。來來,請坐,請坐,我已經訂好了位置。」
淘米良察言觀色,瞧他們根本沒有握手的意思,居高臨下,骨子裡散發出清高的氣質,是高位者面對陌生人的姿態,他非但不生氣,反而高興,這說明楊駿的賭債有盼頭,不是一筆爛帳壞帳,自己不用耍小心機跟他們斗,顯得自己這個疊碼仔的頭沒膽量氣魄。
「這間龍華茶樓,系我們媽港最有名的。可能金先生知道,趙先生、李先生還不知,這裡是自助的,取餐泡茶都自己來,我已經吩咐人拿了幾份豬扒包、蔥油雞、燒麥、馬蹄糕、叉燒包,咱們邊吃邊聊啊。」
「咦,怎麼不見楊駿啊?」
趙瑞澤尚未入座,從上了二樓,眼睛一直在留意楊駿的身影,直到上桌,仍然沒有見到,怒瞪了眼面帶微笑的淘米良,冷哼道:「不是約好這個時間這個地點,碰面的時候見到嗎,人呢!」
「哎呀,趙先生,不要動怒嘛,我在媽港也是做生意的,怎麼會言而無信呢。」
淘米良和和氣氣地給離三他們斟茶,盡地主之誼。
「楊少他昨天開了一瓶XO,多喝幾杯醉了,現在才剛剛醒來,我安排照顧他的人剛才來電說,已經開車送他過來,用不了15分鐘。我看我們就先吃著喝著,等等怎麼樣?」
離三瞥了眼趙瑞澤,觀他是什麼個態度打算。只見他強打精神,拖著吃了藥正在恢復中的身體,高傲不滿地點點頭,隨即坐在賓客位置的中間。
顯然,淘米良想借這個機會跟趙瑞澤談談楊駿債務的事情,醉翁之意不在酒。
「趙先生,今天晴天無雨,我就冒昧地打開天窗說亮話。」
「這次楊少欠的錢,大頭都是我對頭大基哥。他上回找到我,讓我限期10天內還款,距離最後時間還有3天,我想問問您還有楊董事長是打算怎麼個還款,我們這邊有不成文的規矩……」
淘米良耐心地講完媽港賭圈裡最常見的幾種還款形式,有通過銀行支票的,有通過地下錢莊的,有賭廳私人關係等等,見趙瑞澤、離三沒有動靜,一味端起茶盞喝茶,心裡陷下去的底慢慢被託了起來,到底是在內陸經手一兩個億的人,見過大世面,三千多萬聽進耳朵都不變色。
他大大方方道:「我這個人向來很重視客戶,也很喜歡交朋友。像楊少這麼豪爽直率的人,我淘米良沒有什麼歪心思,他目前欠給賭廳的六百萬,我可以利用跟賭廳的關係,暫時放一放,等什麼時候楊董事長樂意了想起來了再給也是無妨。」
離三按著事先商量跟楊永寧的指示,明說道:「三千萬,我們是不會一次性還清的。」
淘米良面不改色,他早就猜到不可能一次結清,三千萬,又不是三千塊,就算是動輒幾個億身家的大富豪,隨便哪準備這麼多的流動資金,早就四處散花,各處結果,一年幾年就能把這幾千萬變成多少個幾千萬。
窮人,永遠不要跟富人比賺錢的速度。
「那您打算怎麼個方案?」
「現在我們鈞天地產正在上兩個大樓盤,如果你不信的話,可以登錄網站進我們集團的網址,公司新聞里有專門的報導。但如果懷疑我們造假,大可去杭城的幾家媒體,像錢塘日報找找近期的新聞。」
趙瑞澤毫無食慾,又啜飲了口茶,清新溫潤的茶水祛除他多天身體的不適,緩緩道:「懶地找,也可以翻翻虞柔若的新聞,虞柔若在大陸港澳都算是正紅的明星,她前段時間就預購了我們樓盤的4套商品房。」
「這次,公司大量的資金投在裡面,要等開盤了就能回收。」
離三接話,這是提前設置好的角色,由趙瑞澤負責解釋公司不涉及保密的運作和財務情況,而由自己,敘述楊永寧的指示意思。
「所以,3600塊,我們楊總打算先還1200,。」
離三舉出五個手指,來回翻轉一次,道:「剩下的,這個時間,分3筆匯到你所說的帳號里。」
3600塊,1200塊,都是黑話,故意隱去後面驚人的單位。
淘米良面色一沉,道:「李先生,這不太合適吧,三分之一,我想大基一定不會滿意,說不準會借這個事壓我一頭,搞得我難堪。」
此外,他有一句話之前說明了,他已經足夠仁義了,賭廳那邊的六百萬,暫時由他來墊付,不用楊駿著急還。
賭廳、疊碼仔、賭客,就有這種隱形的關係,賭廳和賭客在賭局完了規定的償付賭債的時間裡,沒有及時歸還,領賭客到賭廳的疊碼仔就必須承擔起還錢的責任,是靠佣金,還是靠儲蓄,甚至是砸鍋賣鐵,賭廳都不在乎,他們只在乎把錢還上,把窟窿補上。
否則,疊碼仔的信譽就沒了,他在媽港待不下去,也許在葡府時代,人可能就消失了。
而往往,疊碼仔催債的時候,都會打著賭廳的旗號,不單單是因為借勢,也是避免跟賭客之間矛盾激化,中間有個賭廳當間接的擋箭牌,不至於撕破臉皮。
「「而且賭廳那頭,就夠我煩躁的,說實話,我全指望著楊董事長,還有趙先生能趕緊擺脫掉大基,欠他的賭債,規定期一過就要算利息,而且是利滾利,絕對的黑心手,所以……」
「還什麼還,不還。賭桌上欠的,就在賭桌上贏了還,我才不管他什麼大基,大傻的!」
噔噔,樓梯響起陣陣的皮鞋踢踏聲,聽聲音罪魁禍首楊駿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