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是一處十分安靜的茶館。
面朝西湖，春暖花開,十分别致,閒情逸緻。
如果氣氛在稍微活躍一點，那就是一件很完美的事情了。
秦初喝了一口茶，感慨道。
「我覺得我老跪椅子上也不是個事兒,不然我站起來說話？」他放下杯子,提議道。
路潼冷哼一聲：「是我讓你跪的嗎？」
秦初：「不是。總覺得要做點兒什麼消除一下你的怒氣，免得你惱羞成怒起來又不理人，自己肚子生悶氣。」
路潼咬著牙：「這就是你琢磨半天想出來的解決方法？」
秦初往他嘴裡夾了一塊糕點：「百度百科教的,據說挺有效。」
秦十五跟何夕在另一桌。
何夕沒說話，秦十五偷偷摸摸地透過屏風打量路潼。
路潼招招手，秦十五眼睛一亮,跟個小狗似的，召之即來。
「肚子餓嗎？」路潼給他把外套穿好。
秦十五撒嬌道：「還好，不是很餓。」
他眼珠子一轉,開口：「你今天幹嘛跟蹤我啊？」
跟蹤就算了,還跟蹤上了熱搜。
#秦十五早戀#這個搜索,現在還掛在第五呢。
路潼聽他提起這個事情就覺得尷尬，本來兒子早戀也沒什麼，鬧得這麼大，他沒想過。關鍵是，秦初把前因後果一說，他才知道自己被耍了,此情此景，如何不生氣！
不過氣也沒氣多久，路潼生氣快，消氣更快。
「問問你同學吃了沒，沒有吃中午就一起。」路潼吩咐。
秦十五焉焉地說了一句：「哦……」
秦初：「怎麼，你還不樂意了？」
秦十五：「不是，跟他交流，我覺得有困難！」
秦初：「什麼困難？」
秦十五：「先說好我沒有歧視的意思。」他頓了一下：「他結巴。」
秦初：「你嫌棄人家結巴啊？」
秦十五：「什麼是嫌棄啊！算了算了，你沒有跟結巴說過話，你不懂。」
他蹬蹬蹬地跑過去找何夕：「餵。」
何夕手一抖，手機摔地上，是個聊天界面。
他的朋友正在對他狂轟濫炸，問他是不是跟秦十五搞對象去了。
搞對象也就算了，居然還搞到了微博熱搜上面，背著他們先搞定了秦十五，實在可恥。
這個群是一中的一個ega群，裡面大概有四五百人，每一秒都能刷99條。
秦十五幫他把手機撿起來：「你手機掉了。」
何夕心想：不用你說我也看見了。
秦十五問他：「你肚子餓嗎？」
何夕搖搖頭，又點點頭。
秦十五：「那你到底是餓還是不餓啊？」
何夕：「你……和路潼……吃飯……」
秦十五：「對啊，你不用說完，我聽得懂。」
何夕：「我……一起……」
秦十五：「對對對，一起一起。」
何夕眼睛亮了一下。
這下，原本三個人的沉默變成了四個人的沉默。
路潼乾咳一聲：「這事兒，是誤會。何……」
何夕：「何夕。」
說兩個字，他到不會打結巴。
路潼從善如流：「何夕，是秦十五不對，他跟你道過歉了嗎？」
何夕的大眼睛就這麼看著路潼。
路潼：「就是踢球那事兒。」
秦十五搶答：「我道歉了！好多次呢，本來我還想把他送到醫務室的，是他自己爬起來跑了。」
路潼不是個會說話的人，特別是跟何夕這個年紀的小朋友交流，每說一句話都要絞盡腦汁，比上節目還累。
秦十五察覺了這一點，所以飯桌上基本都是他在說話。
何夕好像不怎麼建議秦十五對他做的一系列古古怪怪的事情，不過秦十五也覺得何夕這個人古怪。
他們互相覺得對方古怪，又以一種少年人奇異的方式聊著天，相處著。
秦十五跟結巴聊多了，頓時也沒覺得跟何夕溝通有多困難了。
路潼又向何夕賠罪，這回說的是微博熱搜的事情，不小心把他牽扯進來了。
何夕搖搖頭，看著路潼欲言又止。
路潼覺得這小孩兒挺奇怪的，老盯著自己好像有話說，但是問呢又問不出個所以然。
吃完飯，秦十五自告奮勇去結帳。
何夕不敢單獨和秦初他倆呆一塊兒，雖然秦十五看著也怪可怕的，不過跟秦初比起來，秦十五好歹是自己同校同學，可靠一些。
付錢時，秦十五百無聊賴，故意模仿貓叫的聲音，跟前台的一隻小貓進行交流。
他低下頭，脖子裡那條「希望」項鍊掉了出來。
這條項鍊是秦初當年給他的，項鍊掛著一個希望徽章。
秦十五在病房時，秦初曾用這個給他打過氣。
不過希望徽章的效果不大，秦十五在死亡線上掙扎了幾天，還是死了。
那個算是死嗎？
秦十五回憶起來，覺得像做夢一樣。時間一長，有時候也不知道它是真的發生過，還是自己腦子出了問題，產生的幻想。
可痛是真的，生病也是真的。
陪伴是真的，淚水也是真的。
何夕看到他的希望徽章，開口：「你……項鍊……」
秦十五低頭一看：「哦，我爸給我的。」
何夕：「希望……希望……」
秦十五嘴角一扯：「我爸看數碼寶貝，這事兒你別捅出去了，他也不嫌丟人三十好幾的人了，還看動畫片。」
何夕默默地扯了下秦十五的衣角。
秦十五看著他。
何夕：「你這個……怎麼會有……」
秦十五：「我爸給的我就有了啊？」
何夕急了。
秦十五意識到他可能想要表達的不是這個意思，於是思考片刻，開口：「我生病的時候，我爸給我的。」
何夕偏頭：「生病？」
秦十五：「啊，一場大病，差點兒死了。」
何夕試探地開口：「白……白血病……」
秦十五愣住了。
我靠？
他怎麼知道？
秦十五雖然沒搞明白自己是怎麼穿越的，穿越的時間線又是怎樣的，但是他敢保證，他自己的身體很健康，從小就沒生過什麼大病。路潼把他保護的特別好，別說是白血病了，感冒都少有幾場。
唯一一次白血病，那是十六年前，那個「秦十五」的毛病！
何夕看著他，目光有些感激。
秦十五被看的背後發毛，一時間不知道該對何夕說什麼。
關鍵是對方來了這麼一通之後，沒有下文了。
好在路潼他們走過來，打斷了兩人的沉默。
秦初：「幹嘛呢，站門口給人當哼哈二將啊。」
路潼：「走吧，我送你回家。」
何夕點點頭，乖巧的跟在路潼身後。
秦初沒叫司機，自己開車，先送何夕回家。
微博熱搜已經被壓下去了，秦十五在秦初的指揮下，亡羊補牢的給何夕買了一杯喜茶——順便一說，排了一小時的隊。
秦十五覺得自己以後要是有女朋友了，絕對不帶她來喝這個，太他媽的費時間了！
有這一小時打兩把王者榮耀不好嗎！
到了何夕家門口，秦十五覺得這地兒有些眼熟。
路潼找了個地方停車，準備把何夕送進家門，畢竟一個ega在外面也不安全。
何夕背著他走了幾步，忽然轉頭：「路……先生……可以……和你……說話嗎……」
秦初警惕的停下腳步。
秦十五還挺天真，合著旺仔牛奶問他爸：「何夕找我媽什麼事兒？」
秦初提醒他：「你不覺得這小子今天看到你媽的眼神特別亮嗎？」
秦十五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啊！是有點兒！我靠，不會是粉絲吧！」
秦初：「很有可能。」
秦十五臉色慘白：「那我不是又被利用了！難道，他是故意被我一球踢中的？」
秦初：「值得嗎？」
秦十五：「你不懂那些追星的！超瘋狂！特別是我媽的粉絲，我們班就有幾個男粉跟瘋了似的，真心實意把我當兒子，上趕著當我後爸，他媽的真有毛病。」
秦初嫌棄道：「你少跟他們玩。」
路潼問道：「你今天一直有話想對我說的樣子，現在打算和我說了嗎？」
何夕：「對不起……我……故意……球……」
路潼替他說完：「故意讓秦十五砸到你的？」
何夕點點頭：「對不起……見你……很難……我……想見你……說……」
路潼疑惑道：「你是我的粉絲？」
何夕搖搖頭，他一急，結巴的更厲害：「我……基金會……白血病……錢……」
路潼抓住了關鍵詞，他詫異地開口：「白血病救助基金會？」
何夕眼淚都急出來了，聽到路潼說出這個名詞，立刻點頭。
秦十五在一旁聽著，納悶道：「這什麼玩意兒？」
秦初好像也有點意外：「他怎麼知道這個基金會？」
秦十五仰頭看著秦初：「爸爸，你知道啊？」
秦初敲了一下他的腦袋：「這是我跟你媽一起成立的一個救助組織。」
何夕連忙從脖子上解開來一條項鍊，和秦十五脖子上帶的那條一模一樣。
「你……給我……這個……十年……」
秦十五：=口=！
「我靠，他怎麼也有這個？」
秦初若有所思：「這麼一看我好像有點兒印象了。」
秦十五狂搖他爸的脖子：「王八蛋王八蛋這不是應該只給我一個人的嗎！」
秦初：「兒子，吃醋看場合。你這條是我給的，你小同學那條是你媽給的。」
秦十五動作一頓。
秦初把秦十五往自己這邊抱了一下，開口：「這小孩兒，是基金會救的第一個人。十年太長，我都快忘了。」
秦十五當年以那樣慘痛的方式和他們分別，幾乎是在路潼的心裡扎了一刀，扎出了心理陰影。以至於看到白血病三個字都背後發毛，渾身發抖，簡直都快ptsd了。
他拿到第一筆片酬時，想都沒想，就直接成立了這個救助組織。
秦初全力支持他，一開始，兩人只是辦了一張卡，往裡面定時存錢，然後偶爾去網站上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助的患者。
結果還真找到一個，發帖的是一個高中生，說自己的弟弟得了白血病，治不好了，家裡不想放棄，但是承擔不起高額的醫藥費。
路潼就是這麼找到何夕家的。
何夕那會兒瘦的不行，只有五歲的樣子，看到陌生人怯生生的，一直躲在他媽媽身後。
他和秦十五太像了，又和秦十五不那麼像。
住在曾經秦十五住的那條街上，和秦十五一樣，說話有些結巴，那么小，那麼可憐，還沒好好享受過幾天人生，就要和父母告別了。
「你想啊，那時候路潼見到一個這樣的小孩，多難受，光想起你了。」秦初給他兒子整理了一下衣服：「你說走就走了，你媽怎麼辦，還有十六年熬的呢。」
秦十五被他說得眼睛發酸：「我不是……」
「多大人了，別哭啊。等會兒讓路潼看見了，以為我又欺負你了。」
何夕結結巴巴地說著謝謝，然後說自己的媽媽也很感謝他。
只是路潼太難聯繫到了，十年前，他只來看過何夕兩三次。
何夕有了這一筆錢，做了化療，幸運的活了下來。
他們一家很想親自去感謝路潼，不過一直沒有機會。
直到前段時間，爆出路潼的兒子跟自己一個學校，何夕才生了想要接近的念頭。
「我……謝謝……路先生……」何夕朝著路潼深深地鞠了一個躬。
「救了我……和我的……家庭……謝謝……想要當面……說……」
路潼不知道說些什麼，只好扶著何夕的肩膀，問他：「現在還好嗎？」
何夕點點頭：「和大家……一樣……」
他猶豫了一下：「秦書……他……」
路潼：「他和你一樣，也受過病痛的折磨，不過這一切已經過去了。」
何夕：「他……很幸運……有你……」
路潼笑了聲：「是我有他，才幸運。」
何夕又對路潼鞠了好幾次躬，然後看著秦初，對秦初也鞠了個躬。
他知道，或許這筆錢對秦初和路潼來說，算不上什麼錢。
但是在當年，就像是黑暗中的光一樣，給他們這個普通的家庭帶來了新的希望，也改變了自己的一生。
秦十五悶悶不樂，路潼揪了一下他的臉：「你又怎麼了？」
「對不起，我總是讓你難過。」秦十五抱住路潼。
「怎麼還撒上嬌了，前幾天是誰說的，自己長大了，再不往我懷裡鑽了。」路潼調侃他。
「那是前幾天說的，今天不算數了。」秦十五哼了一聲，把眼淚偷偷擦在路潼衣服上：「今天我不要當大人。」
路潼逗他：「那你要當什麼？」
秦十五：「我要當你兒子。」
路潼笑道：「以前不是我兒子啊，說的什麼話都是。」
秦十五：「我想下輩子也當你兒子。」
路潼微微愣了一瞬：「好啊。萬一我下輩子特別丑，特別窮怎麼辦？你到時候看到我，就會不要我了。」
「我不會的！」秦十五嚴肅道：「特別丑特別窮我也要的，我不會不要你的。就算你特別不好，我也想當你兒子，反正我就賴著你。」
他說話帶著一點點哭腔，顯然是傷心了。
路潼不敢逗太過了，把他抱到車上，感慨道：「都這麼大了，抱也抱不動了。」
秦初揉了揉他的腦袋：「不准哭啊。」
秦十五雙眼通紅，像個小貓，炸毛了：「我沒哭！」
秦初：「你想當他兒子，你怎麼不問問我呢。順序不要弄錯了，你得跟我一起先作法讓你媽下輩子也嫁給我，你才好投胎來做他兒子。」
秦十五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反駁的話，只好梗著脖子：「我不管！反正我就要跟你們在一起！」
路潼開口：「好啊，在一起。」
不管生老病死，要一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