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9章 雙生
或許是氣勢洶洶突入戰場的神谷川威脅感太強,也可能受是他身上的魅力值吸引,正在圍攻宮司的大祐們都把注意力轉移到了神谷的身上。
哐!
一名大祐匯聚污穢月光的力量,在面前形成一面巨大的光盾。
暗月盾牌砸擊地面,發出鏗鏘聲響,高高聳立。
前方的阻擋並未使神谷的動作出現絲毫停滯,他依舊以極快的速度突進,拉進到合適身位,童子切上閃爍出詭異的刀光,帶動他的身體從原地消失。
[無想躍身]
等到神谷再度現身,已經出現在了架盾的那名大祐身後。
「在你身後!」
鬼手一掃,那麼大祐應聲被擊倒在地。
三名敵人瞬間就被制服一個,有輝夜姬與宮司的配合,剩下兩名自然也不是神谷等人的對手。
祭壇處的戰鬥很快結束。
輝夜姬消弭吸收了大祐們身上的黑暗氣息,使得他們也陷入了昏迷之中。
趁著小神姬淨化污穢的空檔,神谷川持著刀來到宮司面前。
月宮的宮司好像是名女性,不過由於臉上覆蓋著那種看起來就清心寡欲的白色面具,所以完全看不見她的容貌。
剛才的戰鬥對宮司的消耗很大,剛一脫險,這位本應高貴的宮司大人便狼狽地伏到了地上,大口喘著粗氣。
「喂,這裡到底……」
神谷剛要問話,忽然意識到不對勁,心裡警鈴大作。
他的視線霎時變得晦暗了幾分,是頭頂有一片極其厚重的陰影覆蓋了下來。
豐富的戰場經驗,使神谷川的戰鬥直覺異常敏銳。
出於本能,鬼手架起鬼切朝上一抬。
鐺!
金石碰撞的聲響短促而激烈。
自上方碾壓下來的重量讓神谷川身體一沉,腳下的腐朽地磚應聲綻裂開來。
好重。
仿佛是千鈞的重量。
神谷急忙抬頭,盤踞在他頭頂,被鬼手和鬼切堪堪架住的,是一團巨大而粗糙的岩石。
那石塊大概呈半圓形,邊緣圓鈍,內里中空。
這是一個……倒扣下來的石缽?
「阿——吽——」
吸氣,呼氣。
四肢百骸的肌肉筋膜收縮又舒展,沸騰的血液嘩嘩流淌過全身,四色的雷霆電光從神谷川的身體周遭迸射而出。
鬼手蓄力一揚。
鬼切呼嘯著上挑,森然的刀光如同一條惡龍昂首。
這勢大力沉的反擊,使得負壓在神谷頭頂的石缽勉強被挑開。
可頭頂沉重的陰影才剛剛消散,隨即便有其他東西從空中俯衝下來!
「又是什麼東西?」
神谷不敢托大,用左手一把扯起身邊的宮司,縱身後躍。
他的雙腳才剛踏實地面,原先所站的位置便傳出轟然巨響,響聲伴隨著塵土四散飛濺。
煙塵雖未散去,但借著凝縮的眼瞳,神谷還是看見了,看見了渾濁的塵土之中——
獵獵作響,像刀刃一般黑色羽毛在翻騰;猩紅的瞳孔閃爍;尖銳無比的鳥喙與利爪高揚。
那是一隻與人齊高的黑色燕子!
石缽……燕子……
輝夜姬?
輝夜姬背刺了我?
在某一個瞬間,神谷川產生了這樣的念頭。
但這個想法又很快被否決。
因為他看見,正在不遠處的小神姬本尊,此時也是一臉錯愕的狀態。
另外在祭壇的某處還出現了除輝夜姬以外,第二尊神明的氣息。
就在那座腐壞的月讀命神像背後!
「滾出來!」
剛被偷襲的神谷川有些惱火。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從月讀命的神像後面真有一道人影顯現出來。
那是一個纖細且嬌小女孩,渾身被濃重的黑氣污穢氣息所纏繞,穿一身赤紅如火的柔軟裘衣,手裡捧著一節烏黑色的墨玉枝。她的頭髮柔長而烏黑,是「姬髮式」的公主切,頭上未盤髮髻,但頭頂懸著一枚絳紫色的玉珠。
而最詭異的,是這女孩的臉。
她完全與輝夜姬長得一模一樣。
二者之間,僅僅只存在服飾與發色上的區別。
不過,相比神谷一開始就遇到的「白髮輝夜姬」,現在出現的「黑髮輝夜姬」臉上沒有懵懂的神采,更多的是冷漠與怨恨。
「這個也是神明……這個也是輝夜姬?」
即便是見多識廣的神谷川,此時也有點理不清狀況了。
為什麼會有兩個輝夜姬?
而且,新出現的「黑輝夜」明明與腐蝕月城的污穢氣息之間存在著莫大的關聯。
月宮上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神谷腦海里的諸多問題,此時自然得不到解答。
那黑輝夜從神像後面走出來,眼睛始終注視著白輝夜的方向,眸光之中是莫大的怨毒。
這還真是很難得,難得有一個女性鬼神一出場,注意力不是被神谷川這邊所吸引的。
「為什麼,為什麼待在那邊的不是你呢?」
黑輝夜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
她手裡的烏黑玉枝一掃,濃郁的污穢黑氣像是果實一般在玉枝的枝條凝結,瞬間膨大。
那些黑色的氣團掠過黑輝夜的赤紅裘衣,被熾熱的火鼠皮毛所點燃,化作熊熊的黑炎,流星火雨般朝著白輝夜砸去。
壞了!
神谷看得明白。
兩個輝夜姬雖然都是神明,如果不考慮污穢的黑氣,雙方的神明氣息也相近。但是白輝夜顯然不擅長於戰鬥,真要論打架,黑化的這個要強好多!
「咿!」
面對不由分說就劈頭蓋臉砸過來的黑炎火團,白輝夜驚呼一聲,顯然有些亂了陣腳。
她那稚嫩的戰鬥技巧,不足以應對如此的局面。
等她反應過來,黑炎已經衝到了眼前,距離她的鼻尖僅有一步之遙。
熱浪揚起小神姬的白髮,火焰的熱量已經可以清晰被感受到,像是滾燙的熔岩一般熾烈與緊迫。
她已經可以感受到燒灼的疼痛感了。
可以預見,在下一秒,黑炎所蘊含的無與熱量,就會燒灼侵蝕進白輝夜的肌膚,乃至靈魂。
實際上,硬挨下這一擊,雖然受傷在所難免,但白輝夜應該也不至於會當即殞命。
畢竟她有著一副神明的軀體。
可還是那句話,這小神姬對於戰鬥的判斷,屬於有些糟糕。
「完了……」
白輝夜手忙腳亂把手裡那掛滿金銀琉璃的蓬萊玉枝抬起,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死定了。
而就在這個瞬間,白輝夜忽然看見了——
猩紅色。
猩紅的血霧在她面前崩裂擴散,並且高高拔起,升起一面沖天的紅色高牆。霧氣洶湧澎湃,攔在白輝夜面前,又如同駭浪一般她的前方傾倒碾壓而去。
黑色的炎團頃刻間便被紅霧所熄滅吞沒。
同時,那股灼熱的疼痛感也消弭無蹤。
「嘻嘻~」「哈哈~」
白輝夜聽見了孩童的嬉笑聲,聲音是從擴散開來的紅色霧氣里傳出的。
定眼看去,是幾個人形玩偶模樣的紅色靈體,正在霧氣之中時隱時現。
其中幾個還在朝著白輝夜扮鬼臉和拍屁股。
隨後,硬質鞋跟踩踏地面的聲響從霧氣裡面清晰傳出。
嗒嗒、嗒嗒!
血霧之中一襲紅黑色的洋裙翩躚搖曳而出,棕紅色的長髮散開,髮絲浸潤在一片殷紅之中,如瀑飛揚。
高挑且華麗,優雅又凌厲。
瑪麗拖拽著那柄恐怖的巨大砍刀現身。
雖然同為女神,但是瑪麗與白輝夜在戰場上的壓迫感卻有著天壤之別。
血舞沸騰洶湧,是她血腥裙擺的衍生。沉重的刀鋒划過地面,發出滲人的摩擦聲,殺意攪動起腥風血雨,鋒芒畢露。
神谷川終於翻出了壓在手裡的底牌之一。
在召喚瑪麗的同時,左手虛探一抓,拉扯出一條閃耀刺目的巨大翠色雷槍。
翠綠的龍雷雷槍穿雲刺出,於祭壇的上空裂成無數根狀的閃光,雷聲呼嘯宛若古龍沉吟,將盤踞在空中,試圖糾纏神谷川的那隻齊人高黑燕絞碎成了一片黑色的玉屑碎渣。
而另一邊——
瑪麗連看都沒看她剛剛援護救下的白輝夜,拖拽著砍刀徑直朝著黑輝夜沖了過去。
厚重的刀光橫掃!
沸騰的紅霧被刀鋒所裹挾,波瀾漣漪狀朝四面八方擴散,將衝擊範圍內的一切事物全都碾作了齏粉。
刀軌路徑之上,先是那座已經腐化了的月讀命神像被攔腰斬開,巨大的雕塑崩解,發出密集又艱澀的崩裂聲。
而後輪到神像邊上的黑輝夜。
與死物的雕塑不同,黑輝夜到底是會動的。
她也明顯意識到了瑪麗是個強敵,不得不出全力抵擋這一擊。巨大的佛前石缽從黑輝夜的身側呼出,火鼠裘衣又滾動出黑炎,將她的身體完全包裹。
哐!
砍刀與佛前石缽撞在了一起。
金石碰撞處,空氣凝固,隨後無情地撕裂,形成一陣陣狂暴的氣流,狂卷肆虐。
瑪麗這一刀砍得極為狠厲。
可以說是砍出了暴擊。
大概是因為她對白輝夜有所成見,而黑輝夜又與前者的容貌完全相同,所以自然而然變成了遷怒的替代品。
砍不了那個白髮的,還砍不了你這個黑髮的嗎?
佛前石缽的缽底,只挨了這一擊便龜裂開來,連帶著黑輝夜也被洶湧的氣浪衝擊出了好遠。
「我會把你也帶去那邊,暗面……遲早的!」
確認了瑪麗是個極為難纏的對手,黑輝夜知難而退。
她極為幽怨地朝著白輝夜放了句狠話,而後再用黑炎裹住了自己的身體,這一次她直接從原地消失不見。
才剛熱完身,手感火熱的瑪麗正提刀要追,但被隨即趕到的神谷川阻止。
「別去追她,先這樣吧。」
窮寇莫追。
黑輝夜逃去的地方,還不確定有沒有其他神明。
如果有的話,在如今小天狗和般若都不能出戰的情況下,神谷可得把本錢全壓上去打了。
感覺得不償失。
而且,月宮這裡的情況實在太不明朗。
神谷現在還是一頭霧水。
那個黑輝夜與白輝夜之間明顯存在對立,但她們之間的恩怨是什麼,卻還不得而知。
如今未知事情全貌,沒必要追出去把黑輝夜給徹底逼急了。
……
「謝謝!」
一場激鬥結束,此前沒見過這種陣仗的白輝夜姬終於緩過勁來。
她冷靜下來的第一時間,就朝著神谷鞠躬道謝。
態度很是誠懇。
「謝謝你們,神谷川,還有這位……」
「瑪麗。」神谷代為介紹道。
「謝謝你,瑪麗!」
瑪麗沒有給白輝夜太多回應,反倒是那些個紅靈,又開始朝著白輝夜扮鬼臉了。
等到紅靈們做完表情,瑪麗帶著它們隱回了血霧之中,消散不見。
「瑪麗是不是不太愛說話?哦,我感覺她和我的族人有點像,臉上也都沒什麼表情。」
白輝夜目送自己的恩人小姐離開,這樣感慨。
神谷川:……
可別議論她了。
你是真不怕瑪麗衝出來砍你啊……
「不抓緊淨化掉月城裡剩餘的污穢嗎?」神谷起了一個新話題,「我看那個……就是,另一個輝夜姬,她離開以後這裡的污穢變淡了不少,你應該能做到徹底淨化吧?」
「啊,對,失陪了。」
經過剛才的混亂,白輝夜心裡其實也滿是疑惑。
但現在還是要去干最要緊的事情為好。
神谷多看了拿著蓬萊玉枝四處處理污穢的小神姬一眼,也不知道想了些什麼,片刻後又轉身朝著祭台下方走去。
宮司正在那裡。
這位宮司一開始被三個發狂的大祐圍攻,本來就有負傷,緊接著又近距離被卷進黑輝夜與神谷川的戰鬥之中。
神明打架,像宮司這樣的荒神可就遭殃了。
果然,能以荒神的實力在神明戰鬥之中有所參與,並且做到保全自己的,只有神谷手下那些訓練有素,專打硬仗的式神們。
尋常的荒神可做不到這一點。
「宮司大人,對吧?」
神谷川在宮司的面前蹲下。
宮司抬頭,她臉上的面具碎了一半,露出半張端莊嫻靜,又冷漠疏離的面孔來。
「你……不潔者,你怎麼能踏足月城?」
宮司開口。
她的語氣聽起來既不憤怒,也不激動,就像是冷冰冰地在陳述事實。
嚯?
明明都這樣了,口氣卻還不小嘛。
神谷算是知道,白輝夜那種有點不分場合的方式是從何處學來的了。
敢情她的族人都是如此。
不過,神谷並未因宮司的話而生氣。
倒不是他有多大度。
只是這種話,你要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態來講,神谷大概真的會感到不爽。可現在——
這位原本應該無比高貴端莊,身居月宮高位的宮司。
一身潔白的狩衣沾滿污穢,面具破損,連禮冠都不知所蹤,髮絲凌亂。
被人打至跪地,還可憐巴巴地仰頭看著我說這樣的話,那聽起來可就是另一種感覺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悟那傢伙給「反向調教」了,神谷絲毫不介意看到原本趾高氣揚的人吃癟受辱。
當然,平時和悟的互動,那只是家人之間無傷大雅的小情趣。
至於眼前這位宮司嘛……
你要是這麼對我這個救命恩人講話,那我可要動真格的了。
神谷抬手,用力扼住了宮司光潔又白皙的後頸,將她抬起的腦袋按回到地面,貼著污濁的腐土。
「聽著,要不是我這個不潔者,月城已經不復存在了。而且只要我想,現在就能覆滅這裡。我覺得我有權利這麼做,權當是收回了你不配得到的善意,讓月城走向它原本的結局。」
即便同為荒神,但神谷川的氣場可以對宮司進行全面的壓制。
他的語氣不容置否。
後者被神谷按著,用一種彆扭屈辱的姿勢貼在地上,卻並未有所反抗。
大概過了兩三秒,她再度開口:「不,請別那樣做。」
依舊是沒有什麼情緒的話語聲,和一開始一樣,純粹的陳述事實。
瞧瞧,這還是會好好說話的嘛?
只是作為月之民,宮司的情緒波動實在太小,感受不到她的屈辱感。
樂趣減半。
收起被宮司激起的惡趣味,神谷川把手鬆開:「很好。就這樣,擺正你的態度。」
「我不明白……你要的態度是什麼。」
宮司這樣說道,但這一次並沒有把頭再高昂起來。
神谷川:……
好吧。
有點明白過來「月之民」這個族群到底是怎麼樣的了。
他們不但自己沒什麼情緒,同樣也不太理解他人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