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紹修發了話，一錘定音。
「宋秘書好手段。」
陳安妮美麗精緻的臉上有片刻的扭曲，在宋螢身上剜了一眼，踩著七厘米高跟蹬蹬蹬離開。
「請進。」徐助理心中納罕，有些搞不清狀況，還是維持著專業素養，禮貌地退到一邊，將門打開一些。
老闆不按常理出牌，他卻得遵循指令。
翡麗酒店是洛城最豪華的五星酒店，總統套間僅僅一個客廳就大過普通酒店的客房，印著幾何圖案的尼泊爾地毯踩上去寂靜無聲，頭頂水晶燈的光線柔和明亮，宋螢略有些不安地走進去，聞到室內若有若無的香氣。
三顧茅廬終於得見的陸紹修，正坐在客廳中央的沙發上，面前擺著一台筆記本，他神態嚴肅，看都沒看宋螢一眼。
他只穿一件襯衣，領口散開，顯得很隨意，正在開視頻會議。
徐助理跟進來，手裡還提著西裝，他動作很輕，他抬腳要走過去，陸紹修忽然看他一眼，目光淡淡地，「你先出去。」
徐助理頓住，忽然意識到什麼。
眼神頗為複雜地從宋螢身上掃過，點點頭，恨不得立刻離開這房間。
「麻煩宋小姐了。」徐助理像一陣風，把衣服還給宋螢，像是在避嫌一樣，走了還不忘帶上房門。
西裝重新回到手中，宋螢眨眨眼，有點迷惑了。
這就走了？只剩他們兩個人？
她忽然頭皮發麻。
再看陸紹修，根本沒跟她說話的意思，繼續開會。
她進都進來了，絕不可能出去。
會總有開完的時候吧？既然陸紹修沒趕，等於是在給她機會。
宋螢捏緊手裡的衣架，左右看了眼，沒找到地方掛。
臥室里肯定有衣櫃，可未經許可，她也不好貿然進去掛衣服，只好到落地窗邊的一張單人小沙發上暫時坐下。
說實話，有點尷尬。
陸紹修偏偏是在客廳開視頻會議，而宋螢除了客廳哪裡也不能呆，這種會議難免涉及一些內部決策和行業隱私，她不想細聽，只好避免盯著陸紹修看。
這種時候，摸出手機殺時間顯得太不專業，宋螢強迫自己坐直身子，將西裝平整地提在手裡。
時間長了，手有些發酸，又不能隨意擱下。
這會議沒完沒了了……
宋螢昨晚沒睡好，就這麼保持一個姿勢不動，眼皮漸漸開始打架，男人聲音低沉，不疾不徐地，更像是種無形的催眠。
室內冷氣開得太足，比香港地鐵還不要錢，西裝挺括的布料貼在裸.露的小腿上，帶來些微暖意，她迷迷糊糊中，幾乎將西裝抱進懷裡取暖。
陸紹修還沒有結束會議。
分公司新項目與德國汽車零件工廠的對接出了點問題，兩個負責人互相推諉，誰也不肯擔責，陸紹修聽得有些煩，他皺起眉，雙手交疊放在膝上，不經意看向窗邊。
女孩睡著了。
她頭靠著沙發，仍維持著拘謹的姿勢，栗色及肩長發有幾縷垂落在粉白面頰上，長睫低垂，兩條筆直白皙的腿攏著靠向一邊，顯得有些侷促，又格外柔軟乖巧。
手裡抓著衣架，黑色西裝堪堪覆在她身上，起不到多少保暖作用，她手腳都縮著，眉心輕蹙，看上去有種孱弱的美麗。
男人沉靜的目光輕輕掠過一眼。
「今天就到這裡，我不想聽你們推卸責任，明天之前我要看到你們的新方案。」
他合上筆記本，站起來將冷氣溫度調高至二十五度，輕輕走到宋螢面前。
猶豫片刻後，陸紹修伸手勾住那件西裝的外襟，動作輕又快，將衣架卸下來放在一邊，重新給她蓋好。
大概是感覺到一點溫暖的觸碰，熟睡中的女孩輕輕動了動手指。
睜開眼睛，宋螢猝不及防地和面前沉默冷峻的男人對視上。
半睡半醒間，她還有些發懵，一時沒搞清楚狀況，伸出手，在男人臉上輕輕戳了一下。
「你怎麼又來了？」宋螢苦惱地問。
一天夢見兩回還行？
手指觸感微涼，但很柔軟，分明有觸到實體的真實感，面前男人眼神變了，抿著薄唇，看不出眼裡情緒。
誒？好像有哪裡不對。
他靠得無比近，胸腔帶有微微震感，襯衣前襟鬆開一顆紐扣，喉結隨著呼吸微微滾動，一張臉褪去少年青澀稚氣，有種沉澱下來的成熟，目光深邃，比她記憶中的樣子更加英俊。
這靜止的畫面，好一幅活色生香的美男圖……
陸紹修不動聲色地輕輕捏住她的手指，低聲問：「又來什麼？」
不是做夢？
宋螢一下子嚇裂開了，慌忙抽回手指，站起來向他道歉：「陸總，我……睡著了，不好意思。」
她起身太快，西裝落到地上，她正要低頭撿，陸紹修已經先她一步把衣服撿起來。
「不好意思什麼？」陸紹修看她一眼。
不好意思打擾他開會？
不好意思睡著了？
還有……不好意思摸了他的臉。
宋螢尷尬到爆，急忙後退一步，和陸紹修拉開距離，「陸總，其實我還是為那套音響來拜託您的……」
「是嗎？我還以為你是來幫我試衣服的，」陸紹修的表情似笑非笑的，「說謊？」
「那倒不是……」
「那來吧，我趕時間。」陸紹修忽然靠近宋螢，面向著她，修長的手臂微微抬起。
宋螢眨了眨眼。
這是要她幫忙穿衣服的意思？
行吧，送佛送到西。
宋螢將西裝展開，繞到男人身後幫他穿。
他肩寬腿長，身材高大，黑色西裝很適合他，像是高級裁縫量身定製的，每一寸都恰到好處。
「我們杜總真的很有誠意，其他渠道都買不到……」
陸紹修打斷她：「領帶。」
長沙發上掛著條暗青色領帶，宋螢穩了穩心神，走過去拿起來，硬著頭皮給他打領帶。
高中時陸紹修就有185公分，現在似乎又長高了一點，宋螢不得不墊著腳。
看出她的困窘，陸紹修主動微微傾身，遷就她的身高。
手指捏著領帶一邊，從他肩上輕輕擦過，宋螢兩手並用，全憑手指記憶操作，幾次都差點系錯。
男人充滿侵略的氣息讓她不自覺紅了耳根，自己都沒發覺。
「你很熱嗎？臉紅了。」陸紹修忽然開口。
她愣了一秒，順坡而下：「對啊，房間溫度有點高……」
「看你剛才冷我才調高的，現在又嫌熱，」他的語氣有一絲莫測，「忽冷忽熱，宋秘書還真是善變。」
？
是她聽錯了嗎？她怎麼覺得這人在暗示些什麼？
在略顯詭異的氣氛中，領帶終於系好了。
宋螢長出一口氣，再一次試探著問：「如果是價格方面的問題，您可以開口……」
「我是缺那點錢的人嗎？」陸紹修冷冷地打斷她。
宋螢查過，那台音響最初售價三百萬，本就是大師簽名限量款，現在只有漲價，沒有打折的份。
三百萬，對他來說，可能確實是小錢。
她只好問：「那您需要什麼？」
男人對著鏡子整好領帶，側過身看著她，周身陷入薄霧般的柔和光線中，好整以暇地說，「自己慢慢想。」
他眼尾狹長，身居上位的氣質收斂了少年時的張揚，抬眼看人時，氣質還是藏不住的凌厲。
然而他根本沒給宋螢思考的時間，轉身打開房門，徐助理就等在外面。
「陸總，晚宴快開始了。」
男人低沉地「嗯」了一聲，腳步聲在地毯上發出摩擦聲，宋螢趕緊跟了上去。
徐助理低聲向陸紹修匯報工作細節，餘光瞥到身後步態拘謹的女孩，內心遺憾。
八成是談崩了，也是，陸紹修是HIFI十級愛好者，那套木下正三可是他的心頭好，哪有那麼輕易割愛？
何況對方還是杜氏小公子，紈絝無能，陸紹修連正眼都不會給他。
這位宋助理，三顧茅廬，不惜親自找來陸紹修下榻的酒店，勇氣可嘉，剛才陸紹修讓她進去，他還以為有戲……
看來還是只能無功而返。
男人步伐大，很快走到電梯口。
為了避開粉絲，今晚的普通來賓都是走的員工通道，而陸紹修作為貴賓，可以直接走內部直達電梯，不用擔心碰上任何人。
宋螢眼皮一跳。
現在如果讓陸紹修走了，這次機會又作廢了。
雖然還沒想好陸紹修到底需要什麼，她還是硬著頭皮跟上去。
……然後很快被徐秘書攔住。
「宋秘書，請適可而止。」
宋螢忍不住挑眉。
她當然想適可而止了，可惜洛城的房價不知道適可而止，如果能站著把錢賺了，誰想三番四次擺低姿態求人？
眼見電梯門要合上，宋螢一把抓住徐助理的手臂，聲音放低：「大家都是社畜，何必互相為難？」
徐磊嘴角抽搐了下，既然都是社畜，何必這樣扎心？
他短暫地分了下心，沒注意到身邊男人淡淡落在他手臂上的目光。
「行了，不要浪費時間。」陸紹修發話了。
徐磊敏銳地察覺到自家老闆語氣中微妙的不悅，他心中漫上一層疑惑，不敢多問，也不好繼續阻攔宋螢了。
電梯裡一路無話。
「叮」一聲，到達三樓宴會廳，滿眼皆是穿著華服的各色名流，其中不乏許多熒幕明星。
「陸總——」
剛走出電梯，陸紹修就被迎上來的嘉賓包圍，他淡淡地應對，遊刃有餘，很快被人簇擁著離開。
宋螢都沒反應過來，人就不見了。
就這？？？
陸紹修是什麼行走的人民幣嗎你們一個個都這麼趨之若鶩……
再一想，她好像沒什麼資格說別人。
畢竟這幾天她都跟小尾巴一樣跟在他身後。
徐磊適時地給了宋螢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矜持地說：「放棄吧，陸總不不吃這一套的。」
這幾年他跟在陸紹修身邊，見多了往他身上撲的鶯鶯燕燕，陳安妮主動貼上來好幾回了，不就是為了下一季陸城汽車的新代言？
作為一個貼身助理的判斷，和男人天性的喜好，徐磊認為，陸紹修根本不喜歡太主動，目的性太強的女人。
宋螢置若罔聞，不動聲色地跟著徐磊，朝宴會廳方向走去。
在宴會廳外，徐磊回頭，嘆著氣擋住她。
「你也說了，大家都是社畜，何必要為難我呢？」他挺欣賞宋螢不屈不撓的精神，忍不住態度和善，「我給你指條路，杜二公子也有你想要的，你不妨去找他。」
杜二公子？
杜盛霖？
且不說他到底是不是真有，就算有，這杜盛霖是杜盛安的便宜哥哥，杜董事長領回來的私生子，倆人勢同水火，杜盛安就算是聽十塊錢的耳機，都不會要他的音響。
說完徐磊就跟開了疾跑似的，腳底抹油溜進宴會廳，看得她目瞪口呆。
宋螢焦躁地往裡眺望。
「你是哪個部門的？這裡不能進，別擋賓客的路。」戴眼鏡的平頭男保安不耐煩地揮揮手。
手指還一戳一戳的，差點戳到她的肩膀上。
宋螢緩緩將工作牌摘下來，扔到一邊，冷冷道：「誰告訴你我來工作的，眼瞎嗎？」
平頭男狐疑地瞪著她：「那你是誰？邀請函呢？」
「在朋友那裡。」
「唬誰呢？你朋友誰？」
說著，他側過臉，手放在對講機上，隨時準備叫保安過來。
說來也巧。
宋螢本來扔完工作牌解氣就想走人，被眾人擁簇的陸紹修偏偏在這時回頭看著她。
他微微眯起眼，似乎在欣賞她拙劣的表演。
宋螢狠狠心，裝模作樣地沖他眨了眨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陸、紹、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