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朝鳳宮。
朝鳳宮乃是淑貴妃生前的居所,與她同住的還有西偏殿的慎嬪。
她是第一個發現淑貴妃薨逝的人,被那場景嚇得落下了心悸。
此刻她方服用了安神湯藥,有婢女伺候她準備就寢。
忽而,守在殿外的婢女慌慌張張跑進殿內,衣袖卷出狹促的風,吹得案邊燭影搖曳。
她的語氣比她的動作更為慌亂,「娘娘,長公主她......」
話還沒落音,長公主穆婉逸就已經跨過門檻立在了慎嬪面前。
穆婉逸是當今皇帝的嫡出長女,故皇后的獨女,太子穆修齊的胞姐。
生得是丹鳳眼細挺鼻,面部骨相十分好看,精緻的下頜線與小巧的下巴為她的容貌添色不少。
她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好看,反倒給人一種很高級的感覺。
在她身上,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強大氣場,死死地壓制著立在她身邊的所有人。
縱是沙場上殺伐屠戮不眨眼的將軍立在她身旁,氣場也會登時弱下去。
穆婉逸遠遠兒揮了下手中的絹子,語氣慵懶道:「慎嬪娘娘萬福。」
慎嬪身為她的庶母,卻不敢直視她有神的目光。
她抿著唇,手中抓著一碧玉杯盞,極力壓制住自己內心的懼。
穆婉逸犀利眼神掃過殿內宮女,聲音厭冷道:「退下。」
一聲落,眾人齊齊福禮告退。
她們是伺候慎嬪的宮人,被穆婉逸一聲就喝了出去,足見她在宮中地位之高。
待人都散去後,穆婉逸才行至慎嬪身旁坐下。
「慎嬪娘娘可聽說了?」燭火的剪影籠住穆婉逸的眸,她本就是丹鳳眼,眼睛微眯起些,眼底沉著的陰翳就顯得越濃,「淑貴妃的死不是意外。」
「不是意外?」慎嬪略有幾分驚異,「那是什麼?」
穆婉逸朱唇輕啟,「是毒。」她起身,身影擋住了慎嬪面前的光,將她籠罩在一片陰影之中,「你是第一個發現她屍身的人,你不覺得有異?」
慎嬪努力回想著發現淑貴妃暴斃時的景象,她一個女人,見了那事自然害怕,怎還會上前看個仔細?立時讓宮人報信出去,自己嚇得躲回了房。
「淑貴妃最後所食之物,是你精心所烹的阿膠燕盞。父皇已經命督察院御史顧崢與大理寺卿薛仁聯手查辦此案,要他們五日內將下毒謀害淑貴妃之人尋出來。」穆婉逸一步步逼近慎嬪,「你覺得,他們第一個會懷疑到何人頭上去?」
「與本宮無關!」慎嬪極力辯解著,她提高了聲調,目光緊盯著穆婉逸,試圖讓她相信自己是無辜的,「本宮與貴妃姐姐情同姐妹,怎會做出如此傷天害理的事兒?」
穆婉逸不語,同她對視了片刻,聽著她急促的喘息聲漸漸平穩,這才坐在了她身旁定聲道:「我信你,可你更要讓顧崢他們信你。我來並非問罪,明早定會有人來尋你,你提前知道這消息,心裡有個準備才好。方才那慌亂樣子要是讓他們瞧見了,你覺得他們會不生疑?」
慎嬪撫著胸口,心有餘悸道:「貴妃姐姐也沒和人結過怨,到底是何人對她下此毒手?」
穆婉逸嗤笑道:「父皇對她的專寵,就是刺向她胸口的匕首。」她看一眼快要燃到燭心的蠟,「燭火暗了,晃眼。娘娘的新燭在何處,我替你添上。」
「不勞煩長公主。」慎嬪起身走到桌案旁,取了新燭燃上。
她並不知道,就是這樣一個轉身的動作,穆婉逸已經將一小包褐色粉末壓在了她暖座軟墊底下。
而那粉末,正是毒死淑貴妃的藥。
*
從慎嬪宮中離去,穆婉逸折返回了皇城外一里地的公主府。
太子穆修齊正立在門前焦急踱步。他一見到穆婉逸就癲著跑了過來,「長姐,如何了?」
「你慌什麼?」穆婉逸氣定神閒道:「脫手乾淨,慎嬪背了黑鍋。只可惜穆弈秋被顧崢帶出宮去,一時難以下手。父皇想立淑貴妃為後,那穆弈秋就成了嫡子與你平起平坐。他一個傻子,憑他也配?」
穆修齊長舒一口氣,鬆弛笑著,「一個傻子,即變成了嫡子又能如何?父皇無論如何也不會將江山拱手讓給他去打理,礙不著事。」
穆婉逸沒說什麼,面色平平相邀穆修齊入府敘話。
合了房門,穆婉逸不動聲色地坐在了榻前的黃梨木矮凳上,沉聲道:「滿朝廷都在議論,往淳城運去的那十萬兩震災錢銀是被劉大人給貪了。他負責運送錢銀,自己卻同錢銀一併不翼而飛,最是惹人懷疑。這事兒你怎麼看?」
穆修齊的眼珠不安地滾動著,「許......就是他吧?」
「我知道,劉大人已經不會再出現在這世上了。」穆婉逸緊盯著穆修齊,不緊不慢取過紫砂壺,倒了一盞尚溫熱的茶水當頭潑在了穆修齊臉上。
穆修齊猛地一激靈,嗆水咳了兩聲後從座上跳起來,
「長姐!你這是作甚!」他慌亂擦拭著臉上的水漬,離座起身後不自覺向後退了兩步,與穆婉逸拉開距離,「那劉沖盜取震災錢銀棄百姓生死於不顧,這樣的人死上百次也不足以平息民憤!」
他是有些怕穆婉逸的,所以說話時眼神飄忽不定。
然而他越不敢直視穆婉逸的眼,穆婉逸就偏要迫他躲不開自己的眼神。
她起身,步步逼近穆修齊,將他幾乎要逼到牆角才停下了腳步,「是你的人殺了劉沖劫了災銀,那麼你準備何時赴死以平息民憤?」
「我......」穆修齊慌了,短暫的結巴過後可以拔高了聲調以掩飾自己的心虛,「胡說什麼?我怎會做出那樣的事?你有什麼證據?」
「你問我要證據?」穆婉逸聳肩冷笑,「我說的話就是證據,我這雙眼就是證據。前朝彈劾你的文書那麼多,一半都是我替你攔下來的。監守自盜這件事兒要是傳到父皇耳朵里,即便無人同你爭,你這個太子也該當到頭了。」
穆修齊知道他不可能瞞過穆婉逸任何事,於是態度軟了下來,承認了自己的所作所為,「這事兒是我做下的,可我......」
穆婉逸回眸,抬手一記耳光打在了穆修齊的臉上,嗔道:「你是太子,來日登基便是皇帝。這天下都是你的,你有必要做這偷雞摸狗的事兒嗎?」
穆修齊捂著燒紅的面頰,淚盈於睫道:「長姐......父皇如今看重二哥和四弟皆遠勝於我,他見了我,除了訓斥數落再無其它。這太子位能落在我身上多久尚是未知之數。你知道的,我得罪了那麼些人,我若沒了這太子的身份,旁人登基後哪裡能容我活路?我如此,不過是未雨綢繆罷了。來日若天不遂人願,總還有足足的錢銀傍身......」
「一派胡言!」穆婉逸被穆修齊氣得不輕,唇齒發顫打斷了他的話,「大昭的皇位只能落在你身上,旁人休想染指!我在宮中會替你籌謀好一切,有我在,無人能動搖你太子的地位。你需要做的,就是安守本分,每天該吃吃該喝喝,別再給我尋出這諸多事端來!」
她抬起右手豎起一根手指頭,纖長光潔的指甲幾乎都要戳進了穆修齊的眼裡,「只這一次!若再有下次,別怪我不顧姐弟情面。」
夜色濃稠,雲繞無月。
房內隱約間還能聽見宮牆那頭傳出的哭喪聲,像貓叫,一下一下刮擦著人的耳蝸,撞入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