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為穆弈秋什麼都沒聽見。
自幼受淑貴妃秘密強壓訓練的穆弈秋,身上的每一處器官敏感程度都要勝過尋常人數倍。(冷靜點,別亂想!!!)
那句由晚青心之所想帶出口的話,不偏不倚砸入他的耳蝸。
他爹死了?
大過年的,這瘋女人又再說什麼胡話?
他並沒有將晚青的話放在心上,甚至於裝睡哄晚青回房後,還在默默盤算著自己的下一步棋應該怎麼走。
還有皇四子。
只要他藉助穆婉逸的手將皇四子也陷入險地,那麼這一局,他就漂亮的贏了。
多年來,隸屬於穆弈秋的暗衛收集了不知多少皇子的罪證。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順手摸肥魚的人?
他穩操勝券,只等反手覆了大昭的江山,改國號自封為王,開創屬於自己的盛世。
*
皇城,除夕宴方畢。
穆修齊貪杯飲大了酒,當著后妃與皇親的面耍潑撒酒瘋。
皇帝本就對他不滿,見他行為無狀覺得丟了自己的人,旋即命首領太監康輝親自將他逐出宮去,關在太子府靜思己過。
這一頓飯,是團圓飯,卻並不團圓。
淑貴妃和二皇子再不能列席,連穆弈秋也留在了顧府度過年節,皇帝久病初愈太醫吩咐禁酒,愁上心腸的他還是未能聽勸,少飲了兩杯。
他目光時不時掃過次席的穆婉逸,她著大紅色,添著精緻妝容,觥籌交錯間與眾人推杯換盞,八面玲瓏哄得人人兩靨生花。
在她那無懈可擊的笑容下究竟匿的是什麼?
皇帝想起顧崢與他直言的那番話,焦心不已。
她曾經是自己最疼愛的女兒,雖然自己親手手刃了西絕王,但他以為穆婉逸應當明白他的苦衷。
以當日西絕的盛況,若不出此下策,大昭早晚會被西絕收復。
為了天下,皇帝連自己都可以犧牲,自己的女兒身上流著皇室的血,為何不能為了天下犧牲自己微乎其微的感情?
大義面前,所有的兒女情長都該被拋諸腦後。
但皇帝是真心疼愛穆婉逸,以至於她屢屢做出罪無可赦的錯事,他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她去。
可如今,皇帝不能再視而不見。
他明白自己的時日無多,也知道穆修齊對穆婉逸言聽計從的性子。
大昭的江山落在穆修齊手中,實際掌政者便成了穆婉逸。
以她如今對自己的恨意,遷怒至整個大昭也不為過。
故而宴席散去,皇帝將她獨留下來,喚入朝陽宮內殿敘話。
皇帝坐在寢殿的鬆軟龍紋檀椅上,穆婉逸則立在他面前一丈的距離,站得筆挺。
「婉逸,你母后去了多少年了?」
他已經許久沒有喚過穆婉逸的閨名了。
穆婉逸眼波中凝著笑意,不帶絲毫感情回話,「母后是誕育三弟難產而亡,三弟如今二十有三,母后薨逝二十三載。」
「這幾日啊,朕常夢見她。」皇帝手中攥著一龍鳳呈祥紋面的脖枕,明黃色的布料有些褪色,是上了年頭的用物,那是故皇后離世前送給皇帝的最後一樣禮,「朕夢見阿離握著朕的手,她用很溫柔的聲音質問朕,問朕為何要毀了你的姻緣。她說她最疼愛的就是你這個女兒,見你以淚洗面度日,她泉下不安。」
「母后多慮了,或是父皇多慮了。」穆婉逸撥弄著自己鎏金色的護甲,理了理袖口處的不平整,目光游移並不看向皇帝,用一種輕描淡寫的口吻說道:「長君之死,乃父皇全天下大義必行之舉,兒臣哭得是天下從此太平,為大昭穩定安榮而樂,是喜淚。」
皇帝遽然生笑,猛烈咳嗽了兩聲後陰下眸色打量著穆婉逸,「什麼時候?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你一句實話也不肯同父皇說?」
「父皇想聽什麼實話?」
「你恨朕,為何要殺了你二弟?他自幼同你親近,除了老三,他與你不是同胞卻從未與你生疏過,當你是親姐!西絕王為朕所誅,你困於西絕,是你二弟奮勇殺敵不顧自己安危將你從狼窩裡給救了出來,你......你為什麼......」
「兒臣殺了二弟嗎?」穆婉逸淡然笑著,狹長鳳眼向下一瞥,垂下纖長的睫羽,「二弟是被虎咬死的,兒臣是人,咬不死他。」
「放肆!」皇帝將手中緊握的脖枕放在一旁,抬手顫巍指著穆婉逸怒罵道:「你當朕什麼都不知?顧崢的長女因罪自戕,罪在她從顧崢那兒偷聽來了朝廷要密告訴了你!朕要廢黜老三,另立老二的事兒只有顧崢知道!消息走漏後第二日老二便遭了禍,不是你,還會是誰!?」
穆婉逸眉尾一飛,淡然自若道:「顧家大小姐死了,死人嘴裡說不出話,活人嘴裡說出來的話未必是死人交代的。即便是,將死之人口中也可能是胡話。這些話是從前父皇教給兒臣的,當日長君(西絕王)臨死前與我說,我一直是父皇用來制衡西絕的棋子,我質問您,您說我不是。您讓我信您,不要去信外人的話。」
「當日您不讓兒臣信自己夫君的話,如今一個外臣的挑撥言語父皇卻信了?」
穆婉逸收聲,上前兩步眉目清明望著怒不可遏的昭帝,仍是用輕飄飄的語氣說道:「父皇,您是病糊塗了。」
「朕一點也不糊塗。」皇帝悵然搖頭,用灰敗到極致的眸色睇著穆婉逸,「朕時日無多,很快會與阿離相見。朕曾握著她冰涼的手對她許諾,朕會將太子位傳給老三,會厚待你,讓她放心。可今日,朕要食言。阿離若怪朕,只等朕九泉之下追上她,再向她賠罪。」
皇帝從桌案上拿起一卷聖旨,橫向拉開,將聖旨內容對著穆婉逸,「明日,廢黜太子的消息便會傳遍大昭,老四會成為大昭的儲君。至於老三,監守自盜貪贓枉法左右朝廷用人,朕會割去他的黃帶子,削除宗籍,將他貶為庶人。」
皇帝的喘息聲越來越重,面色也愈發憋紅,「大理寺與督察院會徹查你夥同老三所行苟且之事,一旦作證落實,法不容情,朕絕不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