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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刀折

2024-09-06 09:30:12 作者: 今夕故年
  冰壁上,密密麻麻地刻滿了東西。閱讀

  沈知弦一眼掃去,滿目陌生。

  各種奇形怪狀到難以形容的……姑且稱之為生物罷,擠擠攘攘地被刻在冰壁上,幾乎沒有空隙。不知是否沈知弦的錯覺,他覺得那些東西……

  在動。

  雖然緩慢,但確確實實的是在動,仿佛是酣睡了許多年終於醒過來了,正舒展著身軀,等它們緩過神來了,就會破冰而出,將他們埋沒其中。

  薛慈的神色不太好:「我或是知曉這是何處了。」

  沈知弦偏頭望他。

  薛慈道:「我讀過一本殘記,說是千百年前……大抵是要比荒原存在的時間還要遙遠吧,曾有一位雕刻奇才……」

  生時奇醜無比,聲啞不能言,他爹娘曾一度以為生了個煞星,想拋棄他,最終還是不忍,將他留著養大了。

  奇才之所以稱作奇才,自然是因為他有別人所無法企及、甚至無法擁有的技能。

  這孩子在五歲多時,拿著小匕首,在一塊石頭上,雕刻了一匹馬。

  這已經算是很稀奇的了,他們家和家附近,根本無人會雕刻,也不知他是從哪兒學來的本事,更駭人聽聞的是,這匹馬最後竟成了真,馱著五六歲小孩兒,在村里跑了一圈,最後化作一道輕煙,重新沒入石頭上。

  「那村莊裡都是普通人,哪裡見過著這等場面,嚇得各自回屋裡瑟瑟,翌日便聚集起來,非說那小孩兒是個妖怪,要燒死他,不然來日他會放出更多妖怪來害死村里人。」

  薛慈嘆了口氣:「村民愚昧。」

  這種場景似曾相識,在那些偏遠而孤僻的村莊裡,不知發生過多少這樣的事。

  晏瑾尚是稚子時,不也受過這般委屈麼。

  沈知弦也隨著嘆息一聲,繼續聽薛慈說話。

  村民要燒死小孩兒,他爹娘自然是不肯。村民們便很憤怒,聚集起來,在半夜,趁著小孩兒一家熟睡之時,一把火燒了他們家。

  小孩兒被爹娘護著沒事,雙親卻是雙雙命喪火海,小孩兒怔愣了許久,忽然發起狂來,衝進猶自著火的廚房裡,將菜刀和磨刀石一塊兒抱了出來。

  村民們只道他們必死無疑,也沒有特意在他們屋旁守著,於是便也沒及時發現小孩兒還活著。

  活著的小孩兒雙目里印著火光,懷裡抱著刀和石,心裡盛滿了恨意——他在磨刀石上雕刻出幾隻虎狼等兇狠野獸,異常沉穩地定著手,在野獸的眼窩處落刀。

  點睛。

  畫成。

  獸生。

  野獸咆哮著,將血色鋪滿了整個村莊。

  再後來,便是小孩兒逐漸長大,越發孤僻,四處流浪,日夜與刀與石為伴,機緣巧合之下,還開始了修煉。

  於雕刻之事上,他無師自通,雕出來的東西活靈活現栩栩如生,若是刻了眼睛,那東西甚至能活過來,能做任何事情。

  因著這本事,他也受過不少磋磨,最終養成了個亦正亦邪的性子,他可以因他人一句無心之詞而大開殺戒,也會費盡心思耗盡靈力只為救一位垂死老人。

  世人懼他手中刀,更懼他所雕之像,惶恐地稱他為「鬼手」。鬼手身負讚譽與罵名,就這般遊蕩了大半輩子,忽然有一天,他就消失了,任世人百般猜疑,他都不知所蹤。

  「他躲進深山裡了,用他那把握了大半輩子,沾染了無數仇恨和感恩的刻刀,以整座山為底,雕出來一個秘境。」薛慈深吸一口氣,道:「便是此處。」

  這山本是死山,被鬼手一刀刀刻成了獨立的小世界——這是鬼手生前最後的居住之處。

  他寂寞時,便在山中遊走,四處雕刻,春夏秋冬四季之景,在他刀下輕鬆成型。

  景色有了,還缺點兒熱鬧。

  於是他又開始雕刻妖魔鬼怪,石壁上,冰塊上,凡所能刻之處,都留下他的刀痕。

  這一處大冰坑,是他鑿給妖魔鬼怪們的遊樂場,冰壁上全是各色妖魔鬼怪,他無聊時,便回過來喚醒冰雕們,以看它們打架為樂。

  沈知弦用足尖輕輕撥開腳下的積雪,積雪之下,冰地之上,也是凹凸不平的,此時的他正踩在一個頭大身小,不知是個什麼妖獸的腦袋上。

  他默默地退後了兩步,沒提防身後就是晏瑾,晏瑾默不作聲,也不躲開,熟稔而自然地伸手在他腰間帶了一帶,將他帶至身邊站穩。


  沈知弦不動聲色地拍開他的手,再看那妖獸時,發現那妖獸的眼窩處是空蕩蕩的——鬼手並沒有給他刻眼珠子。

  只是那冰下,似乎有什麼,在緩慢地,往那眼窩附近匯聚起來了。

  「這——」

  「這秘境是鬼手刻出來的,鬼手已死,要破這秘境,大概要將他那把刻東西的刀找出來——不過這都不是重點。」薛慈沉重道,「重點是,眼下這冰坑裡的東西,要醒了。」

  沈知弦足下微晃,他驀地一驚,拽著晏瑾,行雲流水般退開一段距離。

  他剛一動,噗嗤一聲,他方才站著的地方便碎裂開來,那頭大身小的不知名妖獸破冰而出,頭重腳輕、搖搖晃晃地在冰上走了兩步,發出低沉而古怪的聲音。

  「這些東西,遇血則生,遇靈則活。方才我們躲避冰錐使了靈力,連琴君又受了傷見了血,足夠喚醒這些東西了。」薛慈將打坐的兩人喚醒,語速急促:「先離開這裡再說。」

  冰層破碎的聲音越發的大,連琴兩人雖未完全恢復,但也調息了個七七八八,一躍而起,避開底下破冰而出的妖獸。

  鬼手是活在很遙遠之前的人了,那時候仙修和魔修及一眾妖魔鬼怪還未完全分割,整個世界尚處於混亂之中,他見識過的妖魔鬼怪遠比現在的多。

  所以他雕刻出來的妖魔鬼怪,也是複雜混亂得緊,其中不乏許多現在早已滅亡的上古妖獸。

  趁著冰雕的妖魔鬼怪們還未完全出來,幾人召出了坐騎,果斷地選擇往上飛。

  雖說是冰雕,但它們身上隱約還存有著妖獸的氣息,雖然單個來看不強烈,但這許許多多的湊在一起,還是讓他們的坐騎有些瑟瑟然。幾人必須要分出一縷靈識來安撫坐騎,才能讓坐騎不至於慫成一團,無法飛行。

  有的冰雕妖獸反應遲鈍,破冰而出後還在冰層上呆愣著發呆,有的則十分靈敏,短暫地適應後,便開始四處騰飛追逐,感受到沈知弦幾人身上充沛的靈力,它們更是歡快地衝過來,要將他們吞吃入腹。

  沈知弦一邊控著飛馬,一邊反手一劍,將緊追不捨的大頭獸削去了半個腦袋。

  冰雕妖獸的最大優勢,就是不知痛、不怕死。它們一旦被激得醒來了,除非四周靈力空竭,或是雕刻它們的人出手,它們才會重新回歸沉睡狀態,否則便會一直活躍下去,縱然粉身碎骨。

  劍氣將大頭獸整個腦袋都削斷了,剩下一截小小的身體,仍舊在鍥而不捨地追著沈知弦跑。

  掉下去的腦袋也沒有放棄,它無知無覺,只知曉追尋本能,被削斷了,被劍氣帶著滾遠了一些,片刻後又骨碌碌地追過來了。

  這場景,看得沈知弦腦殼疼。

  其他幾人也好不到哪裡去。

  段沅跟著連琴一塊兒坐連琴的坐騎,小小的仙鶴馱著兩人,艱難地躲避著,被追得羽毛直掉,尾巴都禿了一塊。

  段沅以音禦敵,連琴方才受傷不輕,馭無弦琴很廢心神,不到關鍵時刻,連琴也不想祭出殺手鐧,乾脆又拿古琴當棒槌使,哐哐噹噹地砸冰雕們。

  只砸得碎冰四濺,配合這段沅的音攻,倒也砸出來一條路了。

  薛慈則是騎著他的烏龜。烏龜將腦袋縮進了殼裡,仗著四爪皮厚,背上殼硬,在冰雕群中橫衝直撞,將一眾冰雕撞散開來,薛慈便趁機將它們擊落。

  冰雕們前赴後繼地涌過來,重重疊疊的,數都數不清。

  薛慈在硬生生又撞飛了好幾個冰雕妖獸之後,抽空朝沈知弦喊:「……鬼手的刻刀……劍靈……」

  冰雕們的聲音完全蓋住了他的聲音,縱然沈知弦分神去細聽,也只隱約聽到了幾個字眼。

  他心思通透,薛慈只零星幾個字,他便立刻反應過來了,只是感應劍靈需要全心全意,眼下這情形……

  沈知弦看了眼晏瑾,晏瑾離他倒是很近。

  他心思急轉,也顧不得想太多,只喊了聲「阿瑾」,便從坐騎上一躍而起,一腳點過旁邊一隻妖獸的冰腦袋,便朝著晏瑾躍去。

  晏瑾本就離得近,也分神在關注這邊,聽見沈知弦喚了聲,立時便知沈知弦意思。

  他控著飛馬朝沈知弦近了近,在身前讓出一點位置來,沈知弦穩穩落於馬背上,輕舒一口氣:「阿瑾控馬,我得喚一喚霜回。」

  晏瑾在他耳邊輕輕嗯了聲。飛馬上位置不大,兩人前胸後背緊緊相貼,晏瑾一手穩穩地扣住沈知弦的腰護著他,一邊控著馬擊退不斷涌過來的冰雕們。


  霜回劍靈穿透了秘境中心,半截在外頭土地里,半截在秘境中。沈知弦凝神細細感應,在一片凌亂中終於成功召喚到霜回回應他。

  霜回劍靈非實體,沈知弦也不敢整個劍靈都召喚回來,只能儘可能地通過劍靈,將靈識傳遞過去,通過劍靈查探著整個秘境的情形。

  這舉動很廢心神,須得全神貫注,一絲不能鬆懈,若是獨自一人,或身邊是旁人,沈知弦都沒法全心全意地感應劍靈的,幸好是晏瑾在身邊。

  靈石隨著劍意鋪天蓋地地傳散開去,探尋著那最關鍵的物件。沈知弦微微閉著眼,握劍的手微微顫著,忽然感應到了什麼,猝然睜眼,望向某處:「——東!」

  他眼底有細碎光芒,映著冰雪,隱約帶起寒意:「往東而行,有魔物已經先一步找到鬼手的刻刀了。」

  他們到底還是低估了荒原里出來的那群魔物,他們只以為那些魔物們只是藉此處躲避棲身,可誰知,它們原來是打著徹底控制秘境的主意!

  這秘境算得上是上古秘境了,真要被那群魔物給控制了,沈知弦他們別說是殲滅這些妖魔鬼怪,便是能否全身而退安全離去,都是問題。

  將訊息傳遞給薛慈和連琴段沅幾人,晏瑾便控著馬帶著沈知弦率先朝東而去。

  他們已經衝出冰坑了,然而冰坑之外,又有無數從荒原里逃出來躲在這兒的妖魔們在虎視眈眈地等著,見他們出來,便興奮地亂叫著,一窩蜂湧上來。

  簡直是前有狼後有虎。

  前頭的妖魔們或許是受了指示,目標明確,直撲幾人而來,反倒是後頭的冰雕們,既垂涎沈知弦他們身上的靈氣,對妖魔們也是來者不拒,撞上了就一頓撓,有不少妖魔被吸盡了魔氣,變作乾屍掉落在地。

  晏瑾乾脆就引著兩邊對抗,一路暴力衝出去。沈知弦怕他施展不順,想離開,被晏瑾攔住。沈知弦想了想,乾脆也就繼續在晏瑾這邊待著,凝神去感應霜回和鬼手的刻刀。

  只是這些冰雕和妖魔們都不是好相與的,縱然是引著它們一部分去互相廝殺,還是有大部分追著過來,冰雕們不懼生死疼痛,妖魔們惡性被激發起來了也是不管不顧,廝殺中,各人難免都受了點傷見了點血。

  往東走了一陣,周圍環境又開始怪異起來。

  方才還是寒冬,冷白一片,此時又是滿目碧綠,花花草草破冰生長,長得極快,很快便衍生出春季之景。

  只是這春景也維持不了多久,很快便出現了殘花枯葉,僅剩不多的春花上綴著冰絲,烈日炎炎下,天空中開始飄起了雪花,將那潺潺流水的河流復又凍住。

  四季景象仿佛被切碎了雜糅在一起,一片片的山群半邊茂盛,半邊枯黃,充滿了違和感。

  隱約有強大的氣息從不遠處傳來,沈知弦神色一凜:「——就在前頭。」

  不必他說,眾人也都看見了那秘境裡最關鍵的物件。

  那是一把足有兩人高的大刀,刀身黝黑,刀柄上光禿禿的,只雕著一些尋常紋路,並沒有什麼裝飾品——或許曾經有,但經歷了這麼多年,它早已同他的主人一起散作塵埃。

  此時,這把刀刀尖在下,刀柄在上,正搖搖晃晃地、艱難地,將自己從土裡扒拉出來。

  ——不對!

  薛慈驚叫了一聲:「黑氣——是魔物!」

  刀身通體黝黑,縈繞在它上面的黑漆漆魔氣便極難被發現。那黑氣包裹著刀身,正緩慢吃力地將刀從土裡扒拉出來!

  連琴段沅兩人緊跟著也過來了,在這刀面前,那些冰雕似乎有些畏懼,開始猶豫不前,妖魔鬼怪們似乎也在怕那黑氣,四散開來,虎視眈眈著,將他們圍起來,卻不上前。

  幾人得到短暫的喘息時間,卻是誰都不敢掉以輕心,和身後那群東西相比,面前這刀殺傷力明顯看起來要大得多,畢竟這可是鬼手用來雕刻創造整個秘境的武器啊!

  縱然鬼手已經不在了,但光憑這刀本身,就能將他們削個腦袋禿禿了。

  更何況眼下這刀還落在了對他們不懷好意的魔物手中。

  魔物有千千萬萬種形態,最難纏的便是這種黑氣形態的,這種魔物靈智一開,便能塑萬形,偽裝成各種形狀,溜起來一陣煙似的,抓都抓不住。

  眼見的刀身被抽出來大半,只剩下一小截刀尖埋在土裡,沈知弦果斷道:「直接搶。」

  劍靈已經快釘不住秘境了,整個秘境都在震顫著,似乎隨時要跑。再等這刀被魔物完全拔起來,事情就更棘手了。


  趁著四周的妖魔鬼怪和冰雕們都不敢上前,五人躍身而起,從不同方向撲過去,去搶奪那把大刀。

  然而他們還是慢了一步,那刀被魔物徹底地抽出來了,瞬時間地動山搖,周圍景象都晃蕩起來,仿佛悶雷一般的轟鳴聲接連響起,從遠到近,似從天邊傳來,又像是足下土地在咆哮。

  許多冰雕被震碎了,散落一地冰塊,妖魔鬼怪們又散開了些許,躲避著四處滾落的大石塊。

  那刀搖搖晃晃地懸空立了片刻,下一瞬毫無章法地就朝著沈知弦一刀劈來!

  鬼手的一雙手上沾過無數鮮血,他的刻刀也是充滿戾氣的,沒了主人壓制,那戾氣被魔物一激發,更是一發不可收拾,幾乎要成實質,沈知弦一時都分不清那渾濁黑氣是魔物還是刻刀的戾氣。

  他和晏瑾挨得很近,這一刀正正好劈在他們倆之間,身體的本能快過思考,兩人同時出劍,將那刀一隔。

  魔物還沒能完全控制這刀,久未出土,這刀的戾氣很重,第一刀下來威力極大,兩人不敢硬碰硬,略略擋回去便各自往一邊閃身離開。

  刀意落在地上,將地表劈出來一道深深的裂痕,裂痕周圍的泥土一片焦黑,仿佛被烈火灼燒過。

  一縷黑氣從裂縫裡悄無聲息地鑽了出來,朝沈知弦捲去。

  它出現的地方正好是沈知弦的視線死角,沈知弦沒留意,晏瑾看見了,一劍挑去,正欲挑開黑氣。

  可他這個舉動恰好又驚動了裂痕處殘留的一抹戾氣滿滿的刀意,那刀意趁著他的劍正與黑氣糾纏,朝著晏瑾劈去。

  晏瑾眉心微動,手腕一轉,就將黑氣挑開後旋身一避,刀意沒傷著他要害,只在他手臂上不輕不重地劃了一下。

  鮮血很快滲了出來。

  沈知弦回神瞧見,神色一冷,還來不及說什麼,那黑氣裹著大刀,又一刀劈來。

  那魔物還不能好好控制這把刀,大刀歪歪斜斜的,一會兒劈向這,一會兒劈向那,毫無章法,只劈得山崩地裂,不多時便是滿地深溝裂痕,靈氣魔氣混亂交錯。

  眾人騰挪躲閃,皆無法直面對抗。

  連琴喘息著避開一擊,他之前受的傷還未好全,此時一番折騰,傷口又裂開了,他捂著傷口吐出一口濁氣:「此處魔物眾多,魔氣充沛,這般耗下去,先耗盡的只會是我們。」

  沈知弦沉吟片刻,一劍隔開沉冷刀意:「鎖陣。」

  既然單憑他們各人都無法抵抗這把刀,那便結陣,將他們所有人的力量都匯聚在一起,共同去擊敗這把刻刀。

  聽見他的話,晏瑾微微沉了神色。

  薛慈思索道:「鎖陣……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這陣眼……」

  顧名思義,鎖陣,便是將敵人困鎖鎮壓的陣法,只是這個陣法比較特殊,它須得有一個活的陣眼,布陣之人將所有力量都傾注在陣眼之上,通過陣眼來與敵人對抗。

  簡單而言,便是他們選用了鎖陣的話,就得讓一個人在陣中當陣眼,凝聚所有人的力量,與刻刀正面對抗。

  沈知弦想也不想,便道:「我去。」

  他握著長劍的手微微一沉,乾脆利落地低喝一聲:「霜回!」

  受他召喚,霜回劍靈帶著一聲清嘯,拔地而起,不過眨眼之間,就回到了沈知弦身邊。

  那魔物卷著刻刀,似乎是倦了,正在不遠處略略停頓,蓄勢待發。

  清雲宗本就是擅使劍的宗門,沈知弦更是其中翹楚,更兼之他有劍靈相助,確實是再合適不過。

  薛慈沒再糾結,迅速算出來三個方位:「快!」

  這陣法四人便可成陣,三處陣點並一處陣眼,擔心連琴撐不住,段沅是自發與他湊在一起,薛慈和晏瑾各站一位,轉瞬之間,便剩沈知弦獨自站在刻刀面前。

  晏瑾恰好站在沈知弦斜對面,他神色有些沉,薄唇微動,無聲地吐出來兩個字:「小心。」

  沈知弦沖他彎了彎唇,示意他安心。

  霜回感受到魔氣,早已躍躍欲試,沈知弦朗然一笑:「霜回,見著那把黑刀了嗎?」

  霜回劍意凜然地回應他。

  沈知弦道:「折斷它!」

  話音剛落,霜回劍靈便投身入劍,與劍身合二為一,但又不完全匿形,清透的劍靈若隱若現著,戰意激昂。


  三人在外結陣,靈力通過術法和陣法,都聚集在沈知弦手中,他穩穩地握著劍,看著那黑刀重新晃動起來,正欲迎戰,那黑刀卻是被黑氣帶著,劍柄在地上悶悶地敲了一聲。

  仿佛是發出了什麼指令,四周忽然躁動起來,方才還猶豫不敢前的冰雕和妖魔鬼怪們忽然鼓足了勇氣似的,重新逼迫過來!

  這一下突如其來,陣法險些亂了亂,好在晏瑾四人迅速穩住。

  不過這一來,眾人既要維持陣法,又要防著冰雕和妖魔,處境立時艱難起來,也沒法將力量完整地傳渡給身處陣眼之中的沈知弦了。

  那黑氣似乎也知他們陣法的厲害,沒有向前,只在原地不斷地用刀柄敲地面,催促著。

  沈知弦旋身踹開兩隻冰雕,反手一劍斬去,一隻趁亂偷襲的妖獸登時身首異處,鮮血噴涌一地。

  小草芽艱難地從沈知弦的袖子裡扒拉出來,這兒太危險了,它只是一棵小草苗兒,除了力氣比較大,並沒有太大的戰鬥能力。

  沈知弦動作疾如閃電,騰挪速度極快,它幾乎用盡了所有葉片,才艱難地扒拉到沈知弦衣領上,不讓自己被甩飛出去。

  沈知弦感受到了,匆促道了聲:「回袖子裡,好好待著。」

  小草芽唧唧啾啾亂叫,可周圍太吵,它的聲音細細的,立時就被淹沒得聽不見了。

  它著急起來,費勁地空出來一個小葉片,使勁兒戳沈知弦,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沈知弦聽不見它叫喚,也無暇顧及它,小草芽越發著急,再空出來一片小葉片戳戳戳。

  然而這回它少了兩片小葉片,扒拉不穩了,沈知弦躲避妖獸時一個翻身,它猝不及防,就被甩飛出去。

  小小的一棵小草芽,在密密麻麻的妖獸冰雕里幾乎瞧不見影,它倒也不是很怕,頂著狂風,艱難地從妖獸們的縫隙間躲過去,好睏難才尋找到晏瑾的身影,登時加速飛了過去。

  晏瑾險些被它糊了一臉,一手捏住它,一手將襲來的冰雕斬碎,百忙之中偏頭看了它一眼,恰好看見小草芽兩個小葉片卷著他的手指,剩餘一個小葉片朝沈知弦的方向指了指。

  這是……

  晏瑾心念微動,忽覺靈氣海里久無反應的契約又慢慢發燙起來。一個念頭湧上腦海,他隨手將小草芽往懷裡一塞,按著記憶朝著連琴和段沅的方向,奮力劈開一條路來。

  連琴和段沅看著還好,師兄弟兩人並肩作戰,倒也沒太大問題,晏瑾替連琴踹飛一隻妖獸,言簡意賅:「可還行?」

  連琴看他神色,似乎察覺到他有什麼主意,估摸了一下自己,果斷道:「無妨。」

  晏瑾便沉聲應了聲好,一把拎起段沅,原路返回。

  段沅拿著他的塤,砸冰雕砸妖獸砸得酣暢,正琢磨著這樂器太小。以前他覺得師兄的古琴平時背起來麻煩,眼下才曉得,樂器越大,砸起來手感才越好啊!

  晏瑾將他提溜到自己的位置,不容他反抗:「替我之位,布陣。」

  段沅驚詫道:「我,師兄……不是,這怎麼了……」

  他的聲音很快也被埋沒,晏瑾沒管他,同樣劈出一條路來,見著了薛慈,讓他繼續布陣。

  陣法重新啟動,段沅到底不如晏瑾,這回啟動得有些艱難。他竭力將靈力填補上去,也顧不得身旁圍攻他的妖獸,登時身上便多了幾道血淋淋的傷痕,甚至臉上都有點痛。

  他咬著牙忍著,樂觀地想,這回真的要毀容了,也不知道這次要能安全回宗門去,師姐師妹們還認不認得他……

  方才陣法斷了一陣,沈知弦也知他們布陣困難,無可奈何,只能拼命廝殺,正戰著,他忽覺身上一沉,三股不同的靈力再次匯聚於他手上——薛慈他們再次布起了陣!

  沈知弦精神一震,旋即便又發現了不同,這次……他沒有感受到晏瑾的靈力。

  正疑惑著,那黑刀感受到了什麼,忽然動了起來。沈知弦側身避了避,長劍一隔,被它震得往後一退。

  這一退,便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熟悉的氣息迅速圍攏過來,情況緊迫,晏瑾也不及多解釋什麼,只在他耳邊迅速說了兩字「契約」,便鬆開了手。

  幾乎是晏瑾話音剛落的同時,沈知弦靈氣海中的契約就立刻發熱發燙起來,似乎感應到了什麼,迅速活躍起來,連帶著靈氣海里的靈氣都被盡數驚動,被攪和得翻滾起來。


  這種感覺很陌生,但卻分外地讓他感覺戰意昂揚,原本有些許疲力的靈力忽地充盈起來,他意識到了什麼,偏頭望了晏瑾一眼,正要說話,卻望見了晏瑾兩手空空。

  「你的劍呢?」

  晏瑾不答,視線定在了他手中的霜回上,嘴唇微動:「歲見,借劍一用。」

  他的瞳色開始逐漸泛紅,剔透如紅玉,也不再壓制自身的魔氣,冰冷的氣勢盡數散開,周圍那些荒原里逃逸出來的妖魔鬼怪被他的威壓震懾,忍不住瑟瑟地退了兩步。

  晏瑾扣住了沈知弦的手腕,將靈力渡了過去。

  霜回劍靈感受到了,開始不安地躁動。

  沈知弦輕聲道:「霜回乖乖。」他一邊哄著霜回,一邊接應著晏瑾的靈氣,將之引到了自己的靈氣海處。

  沈知弦如今握劍的手腕上那靈穴處,是匯集著五人的靈力的,然而只有晏瑾得他優待。

  契約在靈氣海深處。

  沈知弦全然信任的、毫無保留的,將靈氣海朝著晏瑾全部展開,晏瑾的靈力不遇任何阻礙,輕而易舉地便闖了進去。

  接觸到另一半契約,晏瑾瞳色微深,一種從未有過的、令人激動的感覺冒了出來,他從未如此清晰地感受過,眼前身邊這人,合該與他融為一體。

  沈知弦驅動著自己的靈力,同樣傳渡去了晏瑾靈氣海深處的契約處,兩相會和,兩個人身軀都是微微一震。

  這一戰,絕不會輸。

  兩人腦海中同時閃過這個念頭,又順著契約傳遞給了對方。

  沈知弦唇角挑起勢在必得的笑容,深吸一口氣,穩穩抬劍,面對刻刀時,第一次主動出擊!

  這一劍像是蘊藏著無窮力量,這已不是五個人一個陣法簡單便能做到得了,整個秘境裡的靈氣都被調動起來,以沈知弦和晏瑾為中心,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旋渦。

  沈知弦和晏瑾便在旋渦中心,竭力借取著靈力,揮出這驚天動地的一劍——

  日月失色,山河破碎,無數冰雕在一瞬間悄然化作冰水,不復存在,整個秘境劇烈地顫抖著,地面裂開無數巨縫,妖魔鬼怪無處可避,紛紛跌入其中,發出慘烈的嚎叫聲。

  黑氣裹著鬼手的刻刀,惡狠狠地迎上了劍鋒。

  沉黑到近乎實質的戾氣翻滾著,連帶著魔物的黑氣,交纏著,憤怒地席捲過來,還不及近沈知弦和晏瑾的身,便被凜冽劍氣消融。

  沈知弦穩穩地站著,一步未退,他身側的晏瑾鬆開手,手腕一翻,另一把長劍出現在他手心上。

  晏瑾的長劍隨著他在荒原里打過無數場架,,晏瑾入了魔,那劍便也跟著沾了魔性,只是平時晏瑾將它掩飾地很好,除沈知弦外,也並無別人察覺。

  此時他再不收斂,冰冷魔氣縈繞在劍身上,透著邪性。晏瑾握緊劍柄,劍身瘋狂地汲取著四周散溢的魔氣,他忽地抬手,乾淨利落地一劍,與霜回交錯,準確無誤地一併擊在了刀刃之上!

  又是一聲巨響,驚雷憑空降落。

  刻刀再也撐不住了,刀柄抵在地上,壓下一個深深的坑,它無法抵抗、無可奈何的,終於往後移了一小步。

  這一小步,便是潰不成軍。

  契約滾燙,不必話語也能心意相通,沈知弦和晏瑾同時發力,徹徹底底地將那刻刀一斬兩斷!

  逃逸不及的黑氣也被劈成了兩半,它驚慌地在斷成兩截的刀身周圍轉了一圈,似乎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何這麼強大的秘境、這麼厲害的刀都沒法把對方殺掉。

  它來不及思考更多了,折斷刻刀的劍意餘威猶在,一個迴旋,就將它徹底絞殺,化作輕煙一縷,不復存在。

  刀既折,支撐這秘境的最後力量便也消失了,整個秘境開始支離破碎,四周景象扭曲模糊,像彩墨畫被潑了水,凌亂成一團,根本看不出原來樣貌。

  靈氣旋渦驟然消失,陣法里其他三人的聯繫也被驟然打斷,沈知弦到底是當了回陣眼,雖有晏瑾相助,還是耗力頗多,一時只覺心臟劇烈跳動,疲憊上涌,急促地呼吸了幾聲。

  一隻手穩穩地扶住他,晏瑾的聲音在耳邊清晰響起,沉穩而令人安心:「別怕,我在。」

  沈知弦想說誰怕啦,他又不是軟豆腐,可轉念又想,晏瑾又不是旁人,在他面前服軟,也不是什麼壞事嘛。

  這次折騰可折騰大了,累得不得了,回去一定要好好歇息了一年半載的,悠悠閒閒的……


  沈知弦模模糊糊想起來一個詞。

  度蜜月。

  對,好像就是這個詞。

  此間事一了,整個修仙界肯定都得休整一番,等他將宗門裡的事交代一下,就可以趁著這段時間,和晏瑾好好歇息一陣啦!

  這一兩年波折頻生,他忙得腳不沾地,都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和晏瑾好好相處過了。

  每一次親密的時光都像是從指縫間漏下的陽光,細碎而淺淡,叫人無法滿足。

  天崩地裂間,沈知弦悄悄地,握住了晏瑾的手。

  ……

  秘境之外。

  這麼大個大山秘境都支離破碎,外界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

  山石縫隙間逃出來許多妖魔鬼怪,來接應的弟子們都殺紅了眼,每個人身上都掛了彩,狼狽不堪,不過好在也沒有人退縮。

  鄔懸看著整座山都開始崩塌,心裡一緊,一腳踹開不長眼的妖獸,趕緊伸手掐算了一番,只擔心掐出來個下下之卦。

  然而他掐算了一會,卻是整個人都愣住了,片刻後狂喜大叫:「妙啊!妙啊!雲散月明之卦!是好卦!絕好的卦!」

  打架打得灰頭土臉的小弟子一劍刺死差點要偷襲到鄔懸的妖獸,抹了把臉,難得地顧不上尊敬:「您別算了,您還是先打架罷……」

  風沙四起,碎石四濺,不過一刻鐘時間,整座大山便轟然倒下,成了一片亂石廢墟。

  秘境中藏匿的妖魔鬼怪大部分在秘境崩裂時就被弄死了,少部分逃出來的,很快也被外頭接應的人盡數殺死,一個都沒放過。

  遍地屍骸,鮮血淋漓,塵埃仍在飛揚。

  廢墟中,終於出現了別的一些動靜。

  幾處不同的地方,段沅攙扶著連琴,大烏龜扒拉著薛慈,晏瑾半扶著沈知弦,灰頭土臉地從亂石堆里走了出來。

  每個人都狼狽得很,這大概是他們此生中最狼狽的時刻了。

  場面一度寂靜,片刻之後,弟子們歡呼雀躍起來,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如釋重負的歡喜,困擾他們許久的妖魔終於被消滅了,自家宗主們也都沒事,他們高興得幾乎想要原地轉個一百圈來慶祝。

  只有一個微胖的憨厚小弟子,愣愣然地看著某個地方,忽然驚叫起來:「荒原之主!」

  這一聲在一片歡呼聲中很小,但立時引起了別人的注意,眾人的視線一瞬間便順著他所指,望了過去。

  這一眼,他們也愣住了。

  清雲宗沈宗主身邊的那位……便是,是傳聞中的,荒原之主,收服了荒原妖魔的……魔頭中的大魔頭嗎?

  沈知弦陡然被萬目所矚,下意識地偏頭望去,才發現晏瑾不知何時已變作了「荒原之主」慣常的容貌,戴上了面具,一雙殷紅似血的眼,正若有所思地望過來。

  「這是……?」

  他一時沒想明白晏瑾的意思,卻只覺身上一輕,被人扣著腰抱起,旋即晏瑾長劍一划,憑空便辟出來一個單向的傳送陣法。

  「再會。」晏瑾言簡意賅地扔下兩個字,看也不看眾人一眼,旋身便入了陣法。

  不論是薛慈還是鄔懸他們,都離沈知弦兩人很遠,晏瑾突然這麼一下,誰都沒有反應過來,片刻之後,仍舊是那個憨厚的小弟子發出震驚的呼聲:「荒原之主把沈宗主拐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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