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 18 章

2024-09-06 11:05:51 作者: 青竹葉
  進入六零年之後,情況沒有如人所想的順利起來,反而日常嚴峻。救濟糧遲遲不發,實在困難的家庭開始去條件好的親戚家裡逃難。

  常山村的情況還好,雖然被系統鄙視為送飼料,但這五十斤的油渣真的救了命,就是人口最多最艱難的家庭,也堅持過冬寒。春天一來,草木發芽,日子就能過下去。

  別的地方沒有這樣的好運,大家在私下有消息往來,最困難的地方已經開始出現餓殍。

  首先活不下去的是老人和孩子,一個冬天找不到吃的,活活餓成了火柴人。因為缺少營養,女人們沒有懷孕,懷上也熬不到生的時候。糧食開始替代金錢出現在婚姻市場,只要拿出百八十斤糧食做聘禮,中年老漢都能娶十八閨女。

  城裡情況略好一些,但供應的糧食里也開始出現紅薯皮這種『主食』,雞蛋成為稀缺貨。青川大姐寄過來的糧食越來越少,現在就寄了十八斤的玉米面,錢倒是多了一些。可是這會兒錢也不好買糧食。黑市裡頭糧食都快論克賣了,雞蛋應該鑲了鑽放到櫥窗里。就算一向奢侈的屠宰場的大食堂都降低了品質。青川已經很久沒吃掌勺大師傅的拿手豬蹄湯。

  糧食少,養的牲畜少,屠宰的也少,青川的工作量降低了許多,工資卻漲了一些,從十二塊到十四塊。大師傅覺得他工作認真,請示領導之後漲的,今年屠宰場的兩個正式員工退休了,所以兩個臨時工轉正,其中就有唐宇。他為人開朗熱情,做事細心,又有關係,轉正不奇怪。另一個是老員工,幹了六年了,輪也該輪到了。

  這會兒的工作是繼承制,老員工退休,他子女接替了進來成為臨時工。新來的變成處理鴨毛雞毛的助手,老員工全部往上升一等,青川終於開始拿刀獨立處理雞鴨。

  老師傅看他眼睛都不眨一下,抓住鴨脖子,一刀就是一個,手不抖的按著把血流到盆里,稱讚他是天生幹這個的人才,有大將之風。

  系統就笑,那是沒見過青川料理人,真是比料理鴨子還暢快利落,能讓人做三天的噩夢,從此對這種笑眯眯拿刀子的人類產生生理性恐懼。

  因多了張家姐弟,青川更加克制,除了每個月一次的免費的牲畜,他再沒有買過肉,主食基本以紅薯、土豆為主,偶爾夾雜糙米、小米等。鹽油醬醋也節省著用,所以菜多是清蒸和燉煮,還有許多醃菜和自製的醬。

  張家姐弟並不知道這些,他們在縣城裡有一個運輸隊的親爸,日子比大部分都好過,常常可以吃到稀罕物的罐頭、糖果、餅乾、麥乳精等等,但不代表就可以經常吃肉隨便吃飽。如今縣城裡的日子也艱難,有別的收入的還好,只憑藉死工資和限量的供應,大部分也就是吃個八分飽,且質量不高。

  當然,怎麼樣都比農村這邊只能吃五分飽強。張家姐弟住了幾個月就知道了,就是鎮上的學生,一個月也吃不到一次肉,蛋也少。可是青川每個月都要給他們吃幾天葷,他把雞肉做成雞肉鬆,把魚肉做成魚肉鬆,把豬肉做成豬肉鬆,孩子們每日可以吃到一小碟,有時候夾在菜裡帶到學校,交好的小夥伴可以分到一絲絲。

  家裡養的雞已經不怎麼下蛋,六隻母雞,一天也就能收到兩個蛋,甚至只有一個。這一個蛋就會做成雞蛋羹,每個人一口,或者打開加糖熱水滾開,做成雞蛋茶,每個孩子小半碗。

  雖然青川一直說是他們父母給了錢和糧的,但兩孩子不是傻的,他們知道家裡差不多三個月沒有收到縣城裡來的包裹,倒是來了兩封信。

  青川上班的時候張莉莉偷偷瞧了瞧,信是張勇寫的,他說如今縣裡糧食也緊張,他姐姐家裡斷了炊,只好先緊著那邊,這裡就用錢替了。鄉下找糧食比城裡容易,雖然知道是在為難小舅子,卻也是沒有辦法。

  姑媽家裡斷炊,就省了子女口糧嗎?張莉莉眼淚掉下來。

  他們就知道,如今每一粒米飯,都是青川的口糧。現如今糧食多難得?有錢也買不到。就算真有多的流通到市場上,價格也是往年的數倍,張勇寄過來的每月十塊錢,在這個時候真的扛不住。張莉莉突然有些怨恨,就算她做錯了事,弟弟總是無辜的,家裡這是準備拋棄他們姐弟了是嗎?

  媽媽拋棄了他們,現在終於連爸爸也不要他們了。

  張莉莉心思重,雖然極力隱藏,青川還是一個照面就看明白了。他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對這種人情世故真的很苦手。張莉莉的心裡生出許多惶恐,她到底是個孩子,內心覺得最親的爸媽都不要他們姐弟兩了,更加害怕沒有血緣關係的青川也不要他們,所以就是拼命的幹活刷存在感。

  青川感覺自己養了一個田螺姑娘。

  正常人該有的欣慰之類的情緒,在他身上的體現就是,業績出色發獎金。就是買買買,小姑娘喜歡的頭繩夾子,肉鬆糖果小零嘴,軍綠色繡著□□的小書包,流行時尚海魂衫……特別物質。


  他還給兩孩子在院子裡架了兩個鞦韆,按著兩孩子的要求,一個椅子做成花籃形狀,一個做成大飛機。村裡的人都來玩,女孩子喜歡花籃,男孩子喜歡飛機。

  他這樣嬌慣,鬧得老太太好奇,特地把青川叫過去,問他咋想的,對張家姐弟親娃兒一樣疼,買這買那的倒貼工資,親爹媽都沒那麼寵呢。

  「我沒養過孩子,先練練手。」青川說。

  這個時候大嫂特別想把大姐兒塞給她叔叔,讓他練手。沒聽過養孩子還得先練練手的,也是神奇。不過青川對大姐兒也很好,高價的米粉、每日的牛奶,把大姐兒餵養得白白胖胖。這村里孩子不少,走出來個個皮包骨頭,她大姐兒這滿手的肉窩窩,那真是村里獨一份。

  「你要是想要孩子,那容易啊,娶個老婆,想生幾個生幾個。你喜歡什麼樣的?嫂子幫你打聽打聽,保准找個又能幹又漂亮的。」大嫂就像是所有熱衷給未婚男女介紹對象的女人一樣,說到做媒就眼睛發亮。

  「我不結婚,也不生孩子,一個人挺好的。」

  「那你養別人家孩子養得這麼開心?」老太太不明白青川的神邏輯。

  「別人家的當然好養,又不用自己生。我一想到家裡要住個女人就汗毛直立,這要是哪天惹了對方,她半夜悄悄起床拿刀把我切割了怎麼辦?就算對方謹慎一點,不用刀,用殺蟲藥,也很怕人啊。孩子就不會,孩子那麼可愛,天真無邪。」

  老太太、大嫂:……

  「那你結婚不結婚?」老太太問。

  「不結。」青川一句話結束話題。

  說時遲那時快,老太太彎腰拿起鞋子就想揍兒子,青川卻跑得比兔子都快,一邊跑一邊回頭高聲喊,「不結,打死不結,打不死也不結。」

  常山村後面的三個小山都是村裡的資產,所以理論上山上的竹木藤蔓都是集體的,不許私人採摘,不過這個飯都吃不上的年頭,誰也管不到這些。青川發掘出了葛根粉這種妙物,餓急了的村民連夜就搬空了後山,基本上可以找的葛根都挖出來了。

  他們用斧頭把粗壯的根部砍開,切碎,打磨後加水過濾,就能過濾出名為葛根粉的澱粉。干吃的味道不太好,但是燒成糊糊,或是和別的糧食粉一起做餅子就很不錯。

  青川自己磨了十多斤的葛根粉,別的人口多的家庭得到的更多。常山村兩年沒有因為飢餓死人,但別村的情況卻很嚴峻。

  許多本地媳婦的娘家和嫁出去女兒的婆家來借糧食,多了肯定不借,但是十多斤還是有人願意咬咬牙借出去。實在沒有多餘糧食的,就教他們上山挖葛根磨粉,也是一條活路。這個時候就要提一提青川這個『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其實葛根粉也不是青川第一個發現的,只是以前沒流傳開,因為這東西麻煩,半天才弄出一點點粉,正常年代來說很不合算,所以沒人知道。現在青川刻意宣傳,大家便都知道了。

  災年,這一點點粉,也是能救命的。

  這樣一個傳十,十個傳百,間接救人無數,系統突然告訴青川,他如今也算是一個品德高尚的人的時候,青川簡直莫名其妙。

  「你可以用這個標準去判斷誰品德高尚了。」系統說。

  但青川壓根不明白自己的品德高尚是怎麼來的,更談不上什麼標準。每天上下班,手裡每每屠殺生命,竟也算得上品德高尚?

  今年有了葛根粉,青川就不再挨家挨戶的送糧食(飼料),屠宰場今年的福利裡頭有糯米粉,青川送了一斤給老太太,自己留了一斤,除夕夜先用一半做芝麻湯圓,元宵的時候再吃另一半。

  做湯圓的糯米粉就半斤,所以湯圓一個個做的皮薄餡厚,桌球大小,裡面有芝麻餡兒、紫薯餡兒、紅豆沙餡兒,都是甜口的。青川給兩孩子每個人勺了五個湯圓,倒入桂花糖水,吃完之後在院子裡放了幾個鞭炮,然後扛著不睡的守夜。

  兩孩子堅持過十二點就困得不行了,歪在椅子上睡著了。青川把他們抱回房間裡去,脫了鞋子和外套,在他們床頭放了兩套嶄新的絨線的帽子和圍巾。

  姐姐是紅棕色的,弟弟是藏藍色的,粗羊毛線打的,斜格子花紋,帽子頂有一個兔毛小絨球,看起來十分可愛。

  這實在是個大驚喜。家裡寵孩子的人家,哪怕沒法子給孩子做新衣服,總要想方設法的做別的新東西,比如新鞋子新帽子,讓孩子高興高興。張莉莉以往就看著別家孩子收禮物了,沒想到自己也有,且這樣合心意。

  姐弟兩個美滋滋的戴上新帽子新圍巾,對著鏡子仔細得照了一會兒。


  青川走過來,用抹臉油給孩子抹臉,然後帶著他們去拜年。老太太和大嫂給孩子準備了紅包,一毛錢,可以在供銷社買十粒糖,在孩子看來就是很大的數字。青川還是給兩毛,單身漢就是有這種寵孩子的權利。姐弟兩個拿著紅包,帶著剛走穩當的大姐兒,手拉著手去各家各戶拜年找糖果點心。

  「以往都是舅舅往外面送,今年可算找回來了,你們快去,拿多多的,別客氣。」

  兩孩子中午的時候才回來,兜兜里都是糖果點心,糖少一些,瓜子和炒花生多。他們把糖果撒在桌子上,一個一個數,算著能吃幾天。有那存得住的孩子,這些糖可以吃上大半年的了,但大多數,不出元月就差不多吃乾淨了。

  青川走過來,他手裡抱著兩個鐵盒子,「瓜子和炒花生早點吃了,放久了就潮了。喏,舅舅給你們的禮物,看看喜歡不喜歡。」

  壓歲錢是壓歲錢,新年禮物是新年禮物,青川舅舅今天依舊如此物質,如此討孩子喜歡。

  孩子們一下歡呼起來,他們早上看到青川抱著一個差不多的盒子給了大姐兒,裡面是滿滿一盒子青川自己灌的鱈魚腸。當然,別人不知道是鱈魚腸,就知道是用海魚製作的魚腸,十分鮮美細嫩。

  張莉莉先開了自己的盒子,裡面躺著兩個亮晶晶的玻璃罐,一個裝滿了她喜歡的豬肉鬆,一個放著她最愛的大白兔奶糖。張世傑的盒子裡則是一罐麥乳精和一罐蜜汁豬肉乾。

  「謝謝舅舅。」

  大年初一那天系統總是給大塊頭的牲畜,今年也不例外,一隻年輕的雄鹿成他刀下亡魂。青川熬夜把鹿處理了,鹿角、某鞭、鹿皮、鹿肉……除了留下一點肉,他準備把這些都送去賣了,縣城裡的藥店、皮革店、飯店等等。如果是常見的肉,送到黑市最合適,但是鹿肉難得,送縣裡的大飯店賣價高。

  還有鹿血,可以釀酒。

  初二,大姐一家從縣城過來,張家姐弟心情複雜的跟在青川後面,乾巴巴叫了一聲爸媽,就進入了尷尬時間。他們有點擔心張勇帶他們回家,但是當張勇一字不提帶他們回去的時候,心裡又說不出的難過。

  張勇見一對女兒在這裡養得很好,長高了長白了,眼睛亮亮的,精氣神都不一樣,就知道小舅子很疼他們。再則之前老太太一直抱怨青川為了兩孩子不肯相親,張勇就覺得十分愧疚。孩子的親舅舅親外家丟下他們跑了,倒是青川這個毫無關係的視如己出,真是很難得。

  「等這段日子過去,我再來接他們回家。」張勇給青川塞了一百塊錢,還有很多票,布票、糧票、菸酒票等等。另外還有準備的東西,有麥乳精、糖、餅乾、臘肉、富強粉等等,以及新的布料和新棉,一些小人書。

  大姐抱著孩子在一旁看著不說話,她也沒想到自己弟弟這麼善心,沒血緣的孩子都照顧得那麼好,看兩孩子小臉蛋又白又嫩,就知道沒受過苦挨過餓。這也好,娘家照顧仔細一點,她把孩子送鄉下來也不算做了錯事。

  今天大姐夫妻過來,除了拜年,還有一件喜事。大姐工作找到了,在縣機械廠的大食堂找了臨時工的工作,現在戶口總算能轉到縣城裡了,她和孩子的糧食關係也能轉過去。戶口轉過去之後每月就多了五十來斤的糧食份額,還有別的禽蛋、肉等等。

  「要是早些時候轉了戶口,孩子出生的時候能有六個月的奶粉票呢,坐月子還有營養票,雞蛋和紅糖。」大姐忍不住摸摸肚子,第一個孩子一周多,差不多可以要第二個孩子了。她隱晦看了繼女繼子一眼,這個時候還不能把他們接回來,只好先委屈著小弟。

  中午吃飯之後,張勇帶著兩孩子去旁邊,他給兩孩子一人一個五塊錢的大紅包,伸手想要摸摸他們腦袋,張家姐弟卻下意識的避開。張勇有些尷尬的收回手,「在這裡住著習慣嗎?有沒有什麼要爸爸給你們買的?」

  這話問得太晚,晚了一年。

  張莉莉緊緊攥著弟弟的手,「挺好,舅舅很照顧我們。」她特別想要刺一刺張勇,告訴他,舅舅做的比親爹做的都多,舅舅寵他們比親爹都寵。但是看著張勇苦笑的臉,張莉莉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你們在這裡,要聽舅舅的話。」張勇又說。

  「嗯。」

  「等合適的時候,爸爸再來接你們。」

  合適的時候?什麼叫合適的時候?要等到下面弟弟妹妹一個個出生一個個長大嗎?是不是那時候他們已經把他們姐弟兩個徹底忘記了?就像是丟掉垃圾一樣的丟掉?

  張莉莉的憤怒和怨恨憋成眼淚,她強忍住,告訴自己,想想家裡的鞦韆架,想想床底下的大白兔和肉鬆,想想暖和的新衣服,她也是有人疼的。

  她還有舅舅。爹娘不疼她,還有舅舅疼她。城裡有什麼好,房間那么小,雞蛋也吃不到,鄰居都陰陽怪氣。

  算了吧。

  算了吧。

  「好。」張莉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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