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言初有些驚訝,重複道,「一千畝?」
胡安和對畝這個詞沒什麼概念,咬著麵條問,「很多嗎?」
阮言初想了想,找了個比較通俗的說法,「若是這塊地方方正正的,你繞著這一千畝地走一圈,約莫是七里地,若是打下糧食來,千石有餘。在隴縣這樣的地方,對於普通農戶來說,兩畝肥田可做聘禮,十畝地能讓親人反目成仇,你說這一千畝得有多大?」
胡安和筷子懸在半空,好半晌才道,「那得花多少錢才能買下這麼多田地啊。」
阮言初皺眉道,「就算一畝地值二兩銀子,算下來也得兩千兩,況且種地要請長工,買種子買草木灰,又是一大筆錢。再者說,城郊的地本就是薄田,產量並不多,明年的時節也不知曉,萬一澇了旱了,那便幾乎是血本無歸。」
胡安和下意識往樓上看了眼,咂咂嘴道,「這個趙員外還真是財大氣粗,敢做這樣大一場賭局。」
「而且是必輸無疑的賭局。」阮言初頓了頓,肯定道,「姐夫定是不會答應他的。」
胡安和饒有趣味看他一眼,咬著筷頭問,「為什麼?」
阮言初說,「趙員外現在盯上了這生意,是看準了如今糧食短缺,糧價高漲,但是生意場上有句話,『貴上極則反賤,賤下極則反貴』。如今的糧價高懸,但到了明年,註定會是另外一番景象。」
胡安和飯也不吃了,只顧盯著他看,想要聽他的理由。
阮言初彎著唇笑,緩緩道,「其實原因很簡單,糧價上升是有目共睹的,存了賣糧這一心思的,不止是趙員外。北地農戶千千萬,大家瞧見種糧這事有利可得,也都會蜂擁著去種地,這樣一來,明年的產量定會極高。市面上賣的糧食比人們所需要的多了,糧價便就會降下來,若不出意外,會是這麼多年來的新低。所以趙員外此舉,實在是目光短淺,準定是要失敗的。」
胡安和讚嘆道,「你們倆這腦子都是怎麼長的啊,簡簡單單一件事,經你們一說,竟能有這麼多彎彎繞繞。」
阮言初只是笑,再與胡安和說了幾句閒話後,回去帳台繼續清帳。
薛延與趙員外並沒有說多久的話,便就將他給送出來了。兩人款款走下樓梯,面上還言笑晏晏的,但已經能看得出趙員外難看的神情,胡安和與阮言初對視一眼,暗暗道,果真沒有猜錯。
沒過一會,薛延從門外回來,第一時間就去找那碗面,卻只看見個空碗,他眼睛一眯,臉色立時便就沉了下來。
胡安和本還想著問問他們談了什麼,驀一瞧見薛延刀子一樣的眼神,被嚇了一跳,呆呆問,「你這麼看我做什麼?」
薛延笑了下,慢條斯理道,「我的麵條好吃嗎?」
胡安和說,「還行吧,就是有點淡。」
他說完,薛延眼神更沉,胡安和打了個哆嗦,忽的緩應過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回頭瞪了阮言初一眼,趕緊起身跑了。
阮言初摸摸鼻子,也有點心虛,抱著帳本和筆墨,趁著薛延不注意,也從後院溜走了。
薛延環視大堂一圈,就剩下他一個人,還有一隻粘了半根麵條的空碗。
薛延又餓又氣,掐腰站在原地,咬牙切齒地罵,「一對小兔崽子……」
上午時候雖沒與趙員外談成生意,但是薛延也受了些啟發,腦子裡朦朦朧朧對未來有了個方向,只是思路遲遲理不清,亂糟糟如同一團亂麻,讓他心煩意亂。加上今年的天氣特別熱,窗外吹進來的風都是潮濕黏膩的,稍微一動便就是一身的汗,薛延只吃了個雞蛋黃兒,清兒給餵了樓下的鴨子,而後就再也沒吃過東西。
胡安和極為愧疚,還以為是自己搶了薛延的面給他氣成了這樣,一邊腹誹薛延怎麼年紀越大越小心眼,一邊想方設法哄他高興。
薛延不吃飯,胡安和就帶著阮言初大街小巷給他買果子吃,光是鴨梨就買了兩三斤,櫻桃青棗更是一籮筐,最後巴巴捧到薛延面前的時候,把薛延都給逗笑了。
胡安和扭扭捏捏地說,「唉呀,你就別再惱了,不就是一碗麵,不至於的,你看,我們都給你賠不是了。」
阮言初也跟著道,「姐夫,你不要生氣了。」
「……」薛延說,「什麼面?」腦子裡混混沌沌塞滿東西一整日,早上時候發生那個小插曲,他早就給忘了。現在看著這兩人排排站在他面前誠懇認錯,薛延揉揉額角,覺得頭又大了一圈。
胡安和說,「老薛,你就別裝了,台階都遞過去了,求求你快下來吧,我們忙活半日,好累了。」
阮言初垂眼看著腳尖,不敢接胡安和的這個話。
「……」薛延張張嘴,本欲說什麼,但看著胡安和愁苦的表情,還是把疑問咽下去,無奈道,「算了。」
聞言,兩人俱都高興起來,一前一後走了。
門輕輕被合上,腳步聲漸遠,薛延看著那冒尖兒的一籃子花綠水果,默默反思著,他在這倆人的眼裡,到底是有多幼稚,多惡劣,多小肚雞腸、得理不饒人?
想了一天理不清楚頭緒,薛延乾脆放棄,拎著那一籃果子回了家。
阿梨已經將晚飯做好,因著天頭熱,太暖的東西吃不下,她只做了兩道菜。一道小蔥拌豆腐,還有一道是蒸茄子拌豆瓣醬,配上高粱米水飯。
都是下飯的菜,吃起來一點也不難咽,薛延一日沒胃口,回家聞著菜香後終於覺著餓,連著扒了兩碗。
晚上沒了太陽,雖然地皮的熱氣仍在,但到底比白日強了太多,再加上院中的涼風,也不算太讓人難以忍受。葡萄架子已經長得很茂密了,綠油油的葉片瞧著鮮翠欲滴,薛延搬了把藤椅到架子底下,又沖了個冷水澡,只穿著中衣窩在藤椅里,手裡拿著胡安和送他的大鴨梨,愜意地吹風乘涼。
阮言初獨自在屋裡溫書,點了盞小燈,燈光透過窗紙照到院子裡,還有半弦明月,並不覺得暗。
阿梨天生體涼,夏日裡總算得著好處,她一點都不覺得熱,反而神采奕奕,有心思到廚房裡搗鼓小點心。馮氏不會做她那些精巧的東西,坐在門檻上邊納鞋底邊陪著她。
阿梨把薛延帶回來的櫻桃都挑出來洗乾淨,去蒂去核,再加入白糖醃上半個時辰,等櫻桃出汁之後,再加水和冰糖,不斷攪拌熬製,直到鍋里的櫻桃醬都變得粘稠,用勺子攪的時候覺著費力了,便可以出鍋。
櫻桃醬偏甜,不配上些主食很難單獨吃,阿梨把醬盛出來放到乾淨的小瓷壇里,又轉身去找麵粉和牛乳。
牛乳是馮氏每日都要去東邊的養牛人家裡擠的,以前在薛府的時候,夫人姨娘懷了孩子,都要喝這個,馮氏便也上了心,到處去給阿梨尋。今日的牛乳有些多,阿梨沒喝完,還剩下小半斤,便都拿來做牛乳小饅頭。
又忙活半晌,總算出了成品。饅頭很小,只有半個巴掌那麼大,又軟又香,奶味極濃。阿梨想了想,把饅頭切成片,再舀一勺櫻桃醬上去抹勻,小心吃一口,竟驚喜覺著味道不錯。
馮氏也嘗了口,讚嘆道,「我們家阿梨的手可真巧!」
薛延躺在院裡頭幾乎快要睡著,是被阿梨的饅頭片給香醒的,他略微睜眼,阿梨笑了下,撕下一片塞到他嘴裡。
薛延慢吞吞嚼了兩下,徹底清醒過來,起身坐直了腰,眼睛亮亮問,「還有嗎?」
阿梨把盤子都塞到他手裡,笑盈盈說,「有許多呢。」
阿梨另裝出一些送到弟弟房裡,而後坐到薛延身邊,和馮氏一起邊吃邊嘮家常。阿黃仰著肚皮倒在一邊,讓風把肚子上的軟毛吹得東倒西歪。小院夜話的時光太愜意,不知不覺已經快到深夜。
薛延白日時候的沉悶也一掃而空,胳膊搭在阿梨肩上,笑得眼睛都彎起來。
眼看著露水都要起了,風卻還是溫吞吞的,馮氏嘆了口氣道,「老人說,夏天越熱,冬日就越冷,看今年這時節,冬日裡還不知要冷成什麼樣子,待再過幾日,要趁著煤炭便宜,多買一些了。」
本就是普通一句閒聊,薛延聽在耳中,心頭卻猛地一跳,「嘶」了一聲。
阿梨奇怪看著他的反應,問,「怎麼了?」
薛延抿著唇,眼裡神情變換,最後忽的站起來,轉身就往外走,「我去找胡安和!」
馮氏問,「你做什麼去?」
薛延回頭道,「我與他商量要搬家的事。」
這想法薛延早和馮氏與阿梨說過,兩人不覺得意外,但還是覺得他大半夜要出去的舉動匪夷所思。
阿梨站起身喚住他道,「薛延,你明日再去!這都多晚了,等你到那,人家小夫妻都睡了,這不是討人嫌嘛。」
阿梨這麼一說,薛延才想起來,胡安和已經不再是那個孤家寡人,總是找藉口來家裡蹭飯的小胡了,他現在娶了娘子,還是個不怎麼好惹的娘子。
薛延停住腳,不知怎麼,忽然有些悵然若失。
晚上睡覺前,阿梨坐在炕上鋪被子,想起那會薛延的反常舉動,抬臉問了句,「你剛才要去找胡安和,是有什麼要緊事嗎?」
薛延道,「我明日想與他一起去寧安一趟,看房子。」
阿梨訝異,「怎麼這麼急?」
薛延說,「商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阿梨笑了,問,「什麼商機吶?」
薛延正色道,「趁著冬日,發一筆棉服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