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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超新星戰爭 南極洲

2024-09-06 13:37:52 作者: 劉慈欣
  一陣低沉的轟鳴聲從海上傳來,像天邊的春雷。

  「這兩天冰崩越來越頻繁了。」華華望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說。

  話音未落,又響起了一陣更為清晰的轟隆聲,這是在距岸邊很近的一座冰山上發生的冰崩。從岸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座高大的銀色冰山的一角滑入海中,騰起高高的水霧,冰崩激起的大浪很快到達岸邊,吞沒了海灘上的一群企鵝,浪退後,那群被沖得七零八落的企鵝搖搖晃晃地向岸上奔跑起來。

  呂剛說:「上星期,我和眼鏡乘『黃山號』驅逐艦經過羅斯冰障,那冰崩才叫壯觀!」

  「是啊,」眼鏡說,「那冰懸崖可真長,在天邊兩頭都望不到盡頭,不時的這裡塌一塊那裡塌一塊,轟隆轟隆的,好像整個大陸都融化了!」

  「羅斯海的陸緣冰已經融化了一半,照這樣的速度發展下去,上海和紐約在兩個月後都要變成威尼斯了。」華華憂慮地說。

  此刻,華華、眼鏡和呂剛三人正站在南極大陸的阿蒙森海岸邊,他們來到地球頂端的大陸已經有一個多月了。那天,當他們的飛機在火地島加油後第一次飛越南極海岸時,小飛行員驚叫道:「呀,這陸地怎麼跟熊貓似的?」他們在高空中看到了一個黑白相間的大陸,這與以前孩子們腦海中銀白一片的南極大陸顯然不同。事實上,這塊大陸也是剛剛變成這樣的,萬年的積雪融化,露出了大片黑色的岩石和土壤。現在,三個孩子就站在海岸邊這樣一片積雪融化的開闊地上,極地的太陽低低地掛在地平線上,給三人投下長長的影子。風依舊寒冷,但卻不再刺骨,還帶著一絲早春的潮濕氣息,這氣息是以前的南極大陸從未有過的。

  「看這個……」呂剛彎腰從地上拔起一株小草,那草呈深綠色,葉子厚實,樣子很怪。

  華華看看說:「眼下這種草到處都能見到。他們說這是一種遠古的植物,之前在其他的大陸上早就滅絕了,但它們的種子在南極的土地中保存下來,現在氣候轉暖後又復活了。」

  「南極洲在遙遠的過去也曾有過溫暖的時代,世界,就是這麼循環不止。」眼鏡感嘆道。

  現在,參加世界戰爭遊戲的各國軍隊正在向南極大陸集結。目前,已到達南極的各國陸軍兵力達一百零二個師,約一百五十萬人,其中包括美國二十五個師、中國二十個師、俄羅斯十八個師、日本十二個師、歐洲八個師,除此之外,還有來自其他國家的十九個師。總而言之,幾乎世界上所有國家都參加了遊戲,哪怕是只派一個連來。此刻,各國的兵力仍在通過海運和空運源源不斷地向這裡匯集,同時,不少國家在作為中轉站的阿根廷和紐西蘭還滯留著大量兵力和物資。

  由於各國軍隊多以阿根廷為中轉基地,利用這個國家南方的港口和機場向南極進發,所以他們都是從與阿根廷南端僅以德雷克海峽相隔的南極半島登陸的。但後來各國發現,對於大規模戰爭遊戲來說,南極半島實在太過狹窄,於是就把遊戲區域定在了寬闊的瑪麗伯德地。現在,在這片廣闊的原野上,每個國家都在緊急修築自己的陸上基地;同時,為了直接從海上取得補給,各國基地都緊靠阿蒙森海岸安營紮寨,在從羅德島到達特角之間的狹長地帶上,各國之間相距五十到一百公里不等。

  三個孩子站在海邊看了一會兒冰崩後,返身登上了等候在那裡的三輛履帶越野車中的一輛,隨即,這支小小的車隊向西駛去。他們眼下將去美國基地出席戰爭遊戲成員國的第一次會議,本來是可以乘直升機去的,但三位小領導人想親自看看這一帶的地形,於是就決定從陸上走。現在,各國基地之間的簡易道路尚未修通,只能乘這種大人時代的極地科學考察專用車前往。

  沿途的景色是單調的,左邊黑色的地面和銀白的雪地交替出現,地形主要是平原和低矮的丘陵;右邊是漂浮著座座冰山的阿蒙森海,從冰山上崩塌的大小不一的冰塊布滿海面。再遠一點,可以看到停泊在海面上的各國船隻。在羅斯海和阿蒙森海,集結了一萬五千多艘船,構成了人類歷史上最大的一支船隊。這些船中,大的有像海上鋼鐵城市般的航空母艦和超級油輪,小的有幾百噸的漁船,正是這隻龐大的船隊把一百多萬人和巨量物資運送到了這個荒涼的大陸上。這些船隻使得昔日冷寂的南極海域變得喧鬧而擁擠,海面上仿佛出現了一座座連綿不斷的城市。

  越野車行駛一個多小時後,大地上出現了大片的野戰帳篷和簡易房,這裡是日本基地。海灘上,一隊隊日本孩子正在操練隊列,他們齊唱著軍歌,步伐整齊,情緒激昂。但真正吸引中國孩子注意力的,是躺在海灘上的一頭巨大的座頭鯨,那頭鯨的腹部已經被剖開,露出裡面厚厚的粉紅色肉層和深色的內臟。一群日本孩子在座頭鯨龐大的軀體上爬上爬下,像一群忙碌的螞蟻,他們用電鋸大塊大塊地切下鯨肉,然後就由一台吊車放到卡車上運往營地。中國孩子們下了車,在旁邊默默地看著,他們驚訝地發現——那頭鯨居然還活著,嘴巴一動一動的,朝上的一隻眼睛足有卡車的輪子那麼大,蒙上白霧的眼瞼正失神地看著他們。幾個渾身血污的日本孩子從這個龐然大物的腹內鑽出來,吃力地抬著一大塊暗紅色的臟器,那是鯨肝,吊車把它放到一輛卡車上,那巨大的肝體占滿了車廂,顫悠悠地冒著熱氣。一個孩子拿著一把明晃晃的傘兵刀爬上車,從鯨肝上熟練地割下幾塊,扔給車下一群兇悍的軍犬。在被鯨血染紅的一大片雪地上,這被剖腹的巨鯨、趴在鯨身上割肉的孩子、塗滿血污的吊車和卡車、在紅色雪地上搶食的狗群以及正緩緩流向海中的兩條被鯨血染紅的小溪,構成了一幅超現實的恐怖畫面。


  呂剛說:「日本艦隊一直在羅斯海和阿蒙森海用反潛深水炸彈炸鯨,把鯨震昏後都拖上岸來食用,有時一次就能震昏一群鯨。」

  「人類過去一個世紀保護鯨類的成果,可能要毀於一旦了。」眼鏡嘆息著說。

  有幾個日本孩子認出了中國孩子,忙從鯨身上跳下來,舉起戴著沾血手套的手向他們敬禮,然後又爬上去幹活了。

  眼鏡對華華和呂剛說:「有一個問題,請你們誠實地回答:你們小時候真的從內心深處珍惜過生命嗎?」

  「沒有。」華華說。

  「沒有。」呂剛說,「同爸爸一起在部隊的那些日子,我每天放學都跟周圍的農村孩子一起打鳥抓青蛙,看著那些小動物死在我們手上,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別的孩子應該也一樣。」

  眼鏡點點頭,「是的,真正認識生命的價值是需要漫長的人生體驗的,生命在孩子們心中的地位遠沒有在大人心中那麼高,奇怪的是,大人們總喜歡把孩子同善良啊、和平啊這些最美好的東西連在一起。」

  「這有什麼奇怪的?」華華看了眼鏡一眼,「大人時代,孩子們都在他們的管束之下,更重要的是,他們完全沒有集體參與冷酷的生存競爭的機會,自然不會暴露出自己的本性。哦,我這兩天在讀你帶的那本《蠅王》。」

  「那是本好書,戈爾丁是少數真正認識孩子的大人。可惜啊,更多的大人都是以君子之心度孩子之腹,而沒有認識到我們的本性,這是大人們最後的也是最重大的失誤,這個失誤使超新星紀元的歷史走向充滿了變數。」眼鏡口氣沉重地說。

  三個孩子又默默地看了好長時間,才轉身上車繼續趕路。

  如果公元世紀有一個大人倖存到現在,他一定會認為眼前的世界是一場噩夢。在公元世紀最後的日子裡,當世界上所有的核彈變成太空中的閃光時,即將到來的孩子世界在人們的想像中是一個天堂般的大同世界,那個世界充滿了童真和友愛,孩子們以他們天生的純潔和善良,像在幼兒園的花園中一樣手拉著手建設美麗的新地球。更有甚者,還有人建議銷毀人類全部的歷史資料:「我們最後的願望就是在孩子們心中留下一個稍微過得去點的形象,在那個和平美麗的新世界裡,當那些善良的孩子看到我們的歷史,看到這些戰爭、強權和掠奪,他們一定會將我們看成不可理喻、無比變態的動物。」

  但大人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超新星紀元開始後僅一年多,孩子世界就爆發了世界大戰。這個世界的競爭規則之冷酷、行為方式之血腥之野蠻,不但在公元世紀,而且在整個人類歷史上都是前所未有的。公元人不必擔心他們在孩子心目中的形象,他們在孩子的眼中確實是不可理喻的,但這是由於他們的溫和和克制,由於他們的神經異常脆弱,由於他們的道德準則無比可笑。公元世紀的國際法和行為準則在一夜之間被徹底拋棄,一切都變得赤裸裸的,誰都絲毫不必掩飾什麼了。

  對於是否出兵南極參加戰爭遊戲,中國統帥部在開始時意見並不統一。對南極遊戲的重要性大家都無異議,但曉夢提出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我們的周邊很不穩定,比如印度,他們只打算派一個師參加遊戲,而把百萬大軍留在國內,誰知道他們想幹什麼?如果全力參加遊戲,我們將不得不抽調相當比例的陸軍力量以及三分之二的海軍力量——也就是說,三大艦隊中的兩個都要全部遠航,這樣肯定會造成本土防衛空虛。再看目前國內的情況,隨著海平面的上升,沿海地區勢必出現大洪水,除此之外,還可能出現其他大規模自然災害,這都需要大批軍隊的支援。」

  華華說:「這兩個問題可以解決。首先,印度受巴基斯坦牽制——後者也同樣留下了大量兵力,同時我們可採取外交攻勢,迫使印度在各大國的壓力下,以與我們同樣的比例出兵南極參加遊戲。至於自然災害這類問題,沒有軍隊當然不行,但也不是不能應付的。」

  呂剛提出的問題更令大家心神不定:「我們的武裝力量,從本質上說是一支本土防衛型力量,對於跨洲的遠距離作戰,既無經驗也無能力。比如我們的海軍,是在陸戰理論衍生的思想基礎上建立起來的,只是一支近海防禦力量,完全沒有遠海作戰能力,我們艦隊的大部分艦隻最遠只到過曾母暗沙,這對於人家的現代海軍來說連家門口散步都算不上,現在要遠航南極……大人們在離開時反覆強調不能越洋跨洲作戰,這你們都是知道的。」

  「可現在的世界已遠遠不是大人們想像中的那個世界了,我們不能墨守成規。」華華說。

  「如果地球氣候像這樣發展下去,我們將有一半的國土變得炎熱而不適合居住,南極洲與我們的未來息息相關。從世界範圍看,對南極的爭奪將不可避免。在公元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當我國決定開始進行南極考察時,一位國家領導人曾說:這是在百忙之中走一步閒棋,有遠見!但對我們來說,進軍南極已不是閒棋,是迫在眉睫的事,這一步誤了可能全盤皆輸。」眼鏡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華華補充道:「不說南極的戰略意義,單純從戰爭遊戲本身來說,在遊戲中的表現可能就是各國在孩子世界中排座次的依據。」

  孩子們一致認為,華華所說的這一點在未來可能具有更深遠的意義,於是,參加南極遊戲的決定就這樣做出了。

  出兵參加南極戰爭遊戲的消息轉眼就傳遍了全國,這個消息迅速結束了糖城時代,沉睡了兩個月的國家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忽然驚醒了,用後來歷史學家的話說:「像在熱被窩裡倒了一盒冰塊。」仔細想想這也不奇怪:對一個社會的刺激,沒有什麼比戰爭更強烈的了。

  除了戰爭帶來的興奮和緊張外,南極帶給孩子們的新嚮往也是把社會從糖城時代喚醒的重要因素。在孩子們心中,遙遠的南極是一個神奇美妙的世界,是擺脫當前枯燥乏味生活的唯一希望,他們相信,自己一定會在那個大陸上發掘一塊廣闊的土地,參與其中的孩子將會迎來一種全新的生活。在電視上發表的進軍南極的動員令中,華華有這樣一段話:

  「我們現在的國土,是一張已被大人們畫滿了畫的紙;而南極大陸呢,則是一大張空空的白紙,我們可以在上面盡情地描繪自己的夢想,建立我們夢中的樂園!」

  這話產生了嚴重的誤導作用,社會上因此出現了一種廣為流傳的說法,即國家將同時推行兩個五年計劃:在本土推行由大人們制訂的乏味的五年計劃;在南極大陸推行孩子們於網上虛擬國家中描繪的美妙的五年計劃,建立公園國家——這說法使所有的孩子都興奮不已。一時間,「南極樂園」成了媒體和網絡的熱門話題,也使全社會更加關注那個遙遠大陸上的戰爭遊戲。戰爭動員令發出之後,國家又恢復了慣性時代的井然有序,孩子們重新回到自己的崗位開始工作,國家重新高效率運轉起來。

  超新星戰爭是人類歷史上第一場孩子戰爭,一開始就表現出了公元世紀的大人們無法想像的奇異特性。這是一場以遊戲形式進行的戰爭,遵循著體育比賽的規則。

  雖然各國已在南極陳兵百萬,且各基地均以幾十公里的間隔等距排列,但到目前為止,大家不僅相安無事,基地之間還有各種各樣的交往和聯繫,這要在大人時代,戰事可能早就開始了。例如,從各國本土至南極前進基地之間的海上運輸線大多漫長而脆弱,南極大陸尚未開發,幾乎不可能從本地得到供給,一旦打擊和切斷這些運輸線,就會令敵國的基地在南極大陸上陷入滅頂之災。但是,實際情況卻與此相反,大國船隊竟然紛紛主動幫助海上運力不足的國家向南極運送參加遊戲的兵員和物資。

  上述情況事出有因——這也是孩子戰爭最怪異之處:直到現在,各個國家都不知道自己的對手是誰,它們猶如奧運會中的運動員,只有等所有的比賽項目順序排定後,才知道自己將與誰對陣。不過,雖然各種外交活動都在或公開或秘密地頻繁進行,但並沒有出現聯盟,各國都保持著獨立的運動員狀態,在南極大陸這個廣闊的遊戲場上耐心等待著戰爭遊戲開始。

  離開日本基地又走了兩個多小時後,中國孩子的車隊到達美國基地。對這些第一次開赴前線的孩子來說,基地的規模著實令他們大吃一驚:密密麻麻的營帳和臨時建築一眼望不到邊(據說沿海岸綿延十多公里),有些建築相當高大,上面還伸出些密林般的天線;基地中散布著的數量眾多的雷達天線,有一半都在防護罩里,那些白色的球形防護罩如同一隻巨鳥隨意下的大蛋;基地周圍滿是蛛網般的簡易公路,穿行其上的各種軍用車輛揚起陣陣南極大陸從未有過的塵土,使這一帶幾乎找不到一片乾淨的積雪。在海邊的臨時港口附近,各種物資沿海灘堆積如山;一隊剛到達的大型登陸艇對著岸上張開黑洞洞的方口,從中吐出一排排坦克和裝甲車,穿過淺海向岸上開來,這些鋼鐵巨獸衝上海岸從中國孩子的履帶車兩旁隆隆駛過時,他們感到地面都在顫抖。大型運輸機一架接一架地從低空掠過,飛向基地的機場,在海面和地面上投下快速移動的影子,那些機場的跑道是用特製的帶孔鋼板鋪就的。

  遊戲成員國首腦會議在一個用充氣材料建成的寬敞大廳中舉行,這裡燈光明亮,溫暖如春,大廳頂部裝飾著色彩鮮艷的氣球,軍樂隊奏著歡快的樂曲,仿佛在慶祝一個盛大的節日。中國孩子進入會場時,看到各國的小首腦都已基本到齊了。戴維總統走過來熱情地迎接中國孩子,把他們領到了大廳中央的長桌旁——上面整齊地擺著上百頂鋼盔,每頂鋼盔里都盛滿了亮晶晶的東西,各國的小首腦正圍在長桌旁津津有味地吃著。

  「嘗嘗,從羅斯海撈的磷蝦。」戴維招呼道。

  華華拿起一隻半透明的磷蝦,剝皮嘗了嘗,「生的?」

  戴維點點頭,「放心,南極的一切都是很衛生的。」他又遞給眼鏡一杯啤酒,從桌上放著的大盤冰塊里夾了一塊放進杯子,那冰塊立即吱吱作響地冒出了氣泡,「這是南極的天然冰,裡面含有豐富的氣體,以前歐洲最高級的飯店還專程從南極運這種冰呢,很貴的。」


  「這些好東西很快就要消失了,看看你們在海邊留下的油污。」眼鏡說。

  「我想先說一句與會議議程無關的話:」華華在長桌對面找到了日本首相大西文雄,盯著他說:「應該制止日本孩子濫捕鯨的行為,這樣下去,南極的鯨類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滅絕的!」

  大西文雄一邊剝著磷蝦皮,一邊抬頭對華華冷笑著說:「請把注意力集中到遊戲上來吧,否則你們也會在南極滅絕的。」

  「對對,讓我們把注意力集中到遊戲上來,」戴維興奮地大聲說,「這正是我們這次會議的目的!上次華盛頓一別,時間又過去了四個月,各國已在南極集結了相當數量的海陸空力量,遊戲可以開始了——可惜直到現在,大家還不知道怎麼玩兒呢!這次首腦會議就是商量怎麼玩的,首先……」

  「總統先生,應該由我來主持會議!」喬加納在長桌的一頭用一個空鋼盔咚咚地敲著桌面說。

  「哦,好的,奧委會主席先生,請吧。」戴維沖他微微地頷首。

  在超新星紀元的首屆也是最後一屆聯合國大會後,喬加納一直以聯合國秘書長的身份企圖恢復這個已灰飛煙滅的國際組織,但到後來連他自己都覺得這種努力沒什麼希望了,就整日一人獨守在殘破的聯合國大廈中無所事事。大廈里黑洞洞的,據說還鬧鬼——每當玫瑰星雲的光芒照進頂板已塌的會議大廳時,坐在輪椅上的羅斯福就在已塌了一半的講壇上現身,各任聯合國秘書長則輪流上前給他捶背;如果照進會議大廳的是月光,大廳中就會響起噠噠噠的聲音,那是赫魯雪夫的幽靈在聽眾席上敲桌子,但他手裡拿的不是皮鞋,而是甘迺迪的腦袋……這些傳說讓喬加納心裡禁不住發毛,每天夜裡只能借酒壯膽。正當他就要支持不下去的時候,忽然接到重新成立的旨在組織戰爭遊戲的國際奧委會邀請,於是立即很高興地接受了現在這個職務。

  喬加納朝長桌兩邊揮揮手,「請大家別吃了,坐好,我們要有個開會的樣子!」

  小首腦們在長桌旁依次坐好,紛紛戴上電子翻譯器的耳機,不過,依然不時有人從面前的鋼盔中取蝦吃。

  「我說過別吃了!總統先生,請讓人把這些東西拿走!」喬加納指著桌上的鋼盔沖旁邊的戴維喊道。

  戴維斜了他一眼說:「主席先生,您要明白自己的位置:您只是遊戲的協調人,沒有權力在這裡發號施令。」

  喬加納盯著戴維看了幾秒鐘,收回目光咽了口唾沫,「好,那會議開始吧。與會的國家元首我想大家互相都已經認識了,這裡就不一一介紹了,但今天參加會議的還有各國的最高軍事指揮官,請他們每人自我介紹一下好嗎?」

  於是,各國的小將軍們開始逐一地做自我介紹。他們看上去比過去那些大人將軍可神氣多了,一個個身著裁剪合身的陸海空將官軍服,肩章上鑲著金光閃閃的將星,胸前掛著多彩的勳章和綬帶,為整個大廳增加了不少光彩。

  最後一個做自我介紹的,是美國海陸空軍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斯科特將軍,這孩子上任之初,曾為在風度上究竟是模仿艾森豪還是布萊得雷還是巴頓還是麥克阿瑟而猶豫不決,以至於他一天一個風度,搞得那幫小參謀暈頭轉向。今天,他選擇了麥克阿瑟,還讓一位參謀準備一個玉米菸斗,但南極顯然找不到這東西,參謀只好給他找來了一個又大又亮的黑木菸斗,將軍為此很發了一通火。現在,他不是像別國的小將軍那樣敬禮,而是沖大家揮舞著那個大菸斗:

  「等著吧小子們,我會把你們打得屁滾尿流的!」

  他這話只引來了一陣笑聲。「斯科特將軍,我們被您的肩章吸引了。」俄羅斯軍隊總參謀長佳沃洛夫元帥譏諷地說,斯科特的肩章上有七顆星。

  「您對上面將星的數量有疑問嗎?不錯,美國授予過的最高軍銜是六星將軍,這還是那人死後禮儀性質授予的,但我就要在肩上放七顆星!哼,巴頓可以自己貪污勳章,我為什麼不可以多戴一顆星?總統都沒說什麼,您想怎麼樣?」

  「我只是奇怪您幹嗎不戴八顆星?那樣對稱一些。」

  「不,那樣構圖顯得太呆板,我更傾向於九顆!」

  呂剛插話說:「乾脆把你們的國旗戴上好了。」

  斯科特大怒,「呂將軍,您在譏笑我?!我不能允許!不能!!」

  「你能不能有一天不和別人吵架?」旁邊的戴維說。

  「他在譏笑我……」斯科特指著呂剛說。

  戴維從斯科特手中一把搶過那個大菸斗扔到桌上,「以後不許帶這個不倫不類的玩意兒,我看見它就討厭!還有,把你那個蠢肩章上的星扯下三顆來,別讓媒體說閒話!」


  斯科特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他知道今天的風度選擇是個錯誤,麥克阿瑟風度在總統面前是不適用的。

  喬加納又用那個代替會槌的鋼盔敲了敲桌子,「好了好了,繼續開會。這次會議的議程有兩個:一是確定戰爭遊戲的一個總原則,二是確定遊戲的項目。下面進行第一項,我們提出的遊戲總原則如下:為了使遊戲刺激好玩兒,參加遊戲的六個國家:美國、俄羅斯、歐盟(注意,在戰爭遊戲中它算一個國家)、中國、日本、印度,它們作為世界遊戲的常任理事國,必須遵守一攬子原則,即不加選擇地參加所有遊戲項目,其他國家可以自由選擇願意參加的項目。」

  這個總原則獲得了各國的一致贊同,戴維高興地跳起來道:「好好,一個令人鼓舞的開端。」

  喬加納用鋼盔敲了一下桌面,「下面進行第二項:確定遊戲項目。」

  「我先提一個,」戴維大聲道,「航空母艦戰鬥群遊戲!」

  孩子們都愣了一下,喬加納小心翼翼地問:「這……太大了吧?航母戰鬥群?那包括航空母艦上的飛機、護航的巡洋艦和驅逐艦、潛艇……這太大了。」

  戴維說:「要的就是大!大家不就是想玩大傢伙嗎?」

  華華站起來說:「是美國孩子想玩大傢伙,這個遊戲我們沒法參加,中國沒有航母。」

  「日本也沒有。」大西文雄說。

  印度總理賈伊魯說:「我們倒是有,可那是艘常規動力的舊玩意兒,再說我們也構不成戰鬥群啊。」

  「照你們的意思,是讓我們和歐盟、俄羅斯玩兒,你們在一邊看熱鬧?」戴維質問道。

  喬加納點點頭附和道:「這也不符合剛剛確認的一攬子原則。」

  華華聳聳肩說:「那沒辦法,我們造不起航母。」

  「我們是你們不讓造。」大西文雄鼻子裡哼了一聲說。

  斯科特指著華華和大西文雄說:「遊戲才開始,就讓你們給弄得沒意思了!」

  呂剛站起來提議:「要不這樣,我們用驅逐艦隊和潛艇對你們的航母戰鬥群。」

  「不行!」戴維大叫。

  「這孩子很聰明。」呂剛坐下後伏在華華耳邊低聲說,華華微笑著點點頭。

  其實,戴維清楚地知道,航空母艦在大人手中與孩子手中已完全不是同一種東西了。現在,海軍航空兵的孩子飛行員只是剛剛放單飛而已,對艦和對地攻擊的成功率很低,同時,航母戰鬥群的作戰攻擊是一個極其複雜的技術過程,孩子們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掌握,在實際作戰中,起飛的艦載機可能連目標都找不到。更令美國海軍沮喪的還有航母的自身防衛問題:航母自身沒有多少防衛能力,它們的安全主要是靠戰鬥群中的護航艦艇保證的,這個以宙斯盾系統為基礎的航母防衛體系,綜合了戰鬥群中巡洋艦、驅逐艦和潛艇上的多種武器系統,其軟硬體技術的複雜程度,讓大人們都頭暈目眩,孩子們根本不可能使其正常運轉。航母出海時,雖然還是像以往一樣被各種艦艇前呼後擁,實際上自身防衛能力極差,加上它體積龐大行動笨拙,倒成了廣闊海面上一個極好的靶子。眼下,有許多讓美國孩子恐懼的武器,比如,中國海軍號稱「中國飛魚」的C802反艦飛彈,其戰鬥威力很大,只要有一枚突破「宙斯盾」的防線擊中航母,就有可能擊沉它。正如大西洋艦隊司令所說:「我們的航空母艦現在就像一個浮在海上的大雞蛋那麼脆弱。」昔日的海上霸王,現在充其量只能作為戰鬥機的遠程運輸艦使用。但航空母艦絕不能被擊沉,它是美國孩子的精神支柱,是美國力量的象徵,因此在這次行動中,美國的航母都在遠離海岸的太平洋中游弋,戴維剛才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

  「那好吧,」戴維嘆口氣說,「就改成驅逐艦遊戲吧。」

  各常任理事國一致贊成,喬加納把這個項目在小本子上記下來,然後抬起頭說:「大家接著提……」

  「潛艇遊戲!」英國首相格林喊道。

  「這個可能玩不起來,那就像一群孩子在一間大黑屋子裡捉迷藏。」佳沃洛夫元帥搖搖頭說,但喬加納還是把這一項記了下來。

  「別總提海上啊,陸上遊戲呢?」華華質疑道。

  「好吧,坦克遊戲!」俄羅斯總統伊柳欣說。

  「這是一個大遊戲,應該細分一下。」斯科特將軍說,「我提一個:相向逼近賽,雙方坦克編隊在遠距離上同時向對方出擊,在逼近中射擊。」

  「這倒是很符合這裡廣闊平坦的地形。要使這個遊戲好玩兒,應該明確限制只用坦克炮,不能用飛彈。」佳沃洛夫元帥說,大家沒有提出異議。


  「還應該規定一個最遠的開炮距離,只有雙方逼近到小於這個距離才能射擊。」呂剛說,他說到最關鍵之處了:艾布拉姆斯、T90和勒克萊爾的火控系統都比中國孩子的98式要先進。

  「三千五百米吧。」斯科特說。

  「不行,一千米!」呂剛說。

  ……

  孩子們又吵了起來,喬加納打斷他們說:「好了好了,這些技術細節問題留待各項目的專家小組解決吧,我們只確定大的項目構成!」

  「這是個很關鍵的因素,必須現在確定!」華華毫不讓步。但一番爭執之後,終因寡不敵眾,最大開火距離被定在了對中國孩子很不利的三千米。

  「那我們也提一個坦克遊戲分項目:超近距離撞牆遊戲!」華華舉手喊道。

  「什麼意思嘛?」孩子們都迷惑不解。

  「規則是雙方的坦克分別停在兩條平行的磚牆後,聽到比賽開始的發令,就撞倒磚牆互相攻擊。這兩堵臨時築起的牆相距有十到二十米!」

  「呵呵,這個遊戲可真夠刺激的!」戴維笑著說。斯科特在旁邊低聲告訴他,艾布拉姆斯比中國的98式和俄羅斯的T90都重,有五十七噸,從靜止加速到每小時三十公里只需七秒鐘,撞起來不吃虧,所以他也就沒反對這個項目。

  「還有一個更刺激的坦克遊戲:步兵和坦克對抗遊戲!」佳沃洛夫元帥說。

  「好遊戲!」呂剛喊道,大家也都贊同。

  「坦克遊戲肯定還能想出許多好玩兒的,先就定下這些吧,在玩兒的過程中我們可以隨時添新的。」喬加納說著,把這幾項坦克遊戲記了下來。

  「還有殲擊機遊戲!」斯科特大叫。

  大家都沒有異議,但有人提問:是否要分成用空對空飛彈和只用機炮兩個項目。

  佳沃洛夫元帥搖搖頭,「我看不用了吧?孩子們飛機開得都不熟,能空中格鬥已經很不容易了,如果限制太多了,恐怕就玩不起來了。」於是,這個項目也定了下來。

  「步兵輕武器遊戲!」華華喊道。

  「嗯,這是個傳統的基礎項目,但得細分,首先,輕武器如何定義?」佳沃洛夫元帥問。

  「口徑二十毫米以下的唄。」

  「那是不是先分成工事內對射和衝鋒對射兩種遊戲?前者雙方在工事中射擊,後者則與坦克逼近賽相似,雙方在一定距離向對方衝鋒中射擊,最遠開火距離……就不要定了吧。」

  「像俄羅斯式的手槍決鬥。」有人嘀咕一句。

  「武裝直升機對抗賽!」戴維喊。

  中國和印度孩子反對這個遊戲,日本中立,但由於有美、俄、歐支持,這個遊戲還是確定下來。

  「手榴彈遊戲!」華華喊道,「對了,這應該是步兵輕武器遊戲中的一個分項。」

  「你們怎麼淨提這些落後玩意兒?」戴維質問中國孩子。

  「你們怎麼淨提這些先進玩意兒?」華華反問。

  喬加納又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大家的目標是一致的,都是為了玩好遊戲,要互相理解,誰都挑自己的強項扔自己的弱項,那這遊戲還怎麼玩兒?」

  「手榴彈是最基本的武器,為什麼不能列入?」呂剛說。

  「好好,列吧列吧,別以為我們在這方面就差多少。」戴維悻悻地說。

  「這也應分為手榴彈工事對投和衝鋒對投……」佳沃洛夫元帥說,「說到基本武器,大家怎麼把炮兵忘了?」

  孩子們一下都被點醒了,紛紛提出關於炮兵的遊戲項目。

  「火炮五公里對射遊戲!」

  「大口徑炮十公里對射!」

  「火箭炮三十公里對射!」

  「自行火炮移動中對射!哈,在南極平原上這有點像海戰了。」

  「迫擊炮!怎麼把迫擊炮忘了?!」

  「就是就是,迫擊炮可以近距離對射,還可以移動射擊,哈哈,好玩兒!」

  ……

  斯科特打斷大家說:「我要說明:五公里以上的對射遊戲可以進行空中偵察和火力校正。」

  「反對!這會使遊戲複雜化,增加犯規機會!」呂剛說。


  「贊成!這會使遊戲更有意思!」格林首相說。

  「停!」喬加納又猛敲了一下鋼盔,「我說過,技術細節由專家組去解決!」

  待喬加納把炮兵遊戲記完後,戴維跳起來說:「你們喜歡的項目提得夠多了,我再提一個我們的:轟炸機和地面防空對抗遊戲!」

  喬加納皺著眉頭想了想,「這個遊戲與坦克和步兵對抗遊戲一樣,雙方的角色不對等,需要進行角色對換比賽,這樣就大大增加了預賽次數,管理和裁判都有困難,這類遊戲還是儘量少些吧。」

  「嘿嘿,」華華沖戴維一笑說,「我敢肯定戴維總統沒想到角色互換這個問題,他可能只想著美國是轟炸的一方,別人是防空的一方,對不對?」

  戴維拍拍腦袋,「嗯,我確實忽略了這一點。」

  「這也算是慣性思維吧,怎麼樣,美國孩子難道願意在我們『轟12』和俄羅斯『圖22』的轟炸下防空嗎?」

  「這……既然剛才主席先生說管理和裁判有困難,那這個項目就算了吧。」

  斯科特插話:「可以加一個海陸遊戲,比如,登陸和反登陸遊戲。」

  「這在管理和組織上也非常複雜,持續時間又長,未必好玩兒,我看還是算了吧。」佳沃洛夫元帥說,喬加納和其他孩子緊接著也表示了同樣的看法,這個遊戲沒有被通過。

  「這一個準行:飛彈對射遊戲!」戴維心有不甘地又提出一個。

  伊柳欣讚許地點點頭,「好,好遊戲!可以分成近、中程飛彈和遠程洲際飛彈對射。」

  「洲際飛彈,哇!」戴維興奮得手舞足蹈,「到現在為止,這是最棒的一個遊戲了!」

  「但禁用NMD[6]和TMD[7]。」伊柳欣冷冷地說。

  「什麼?!NMD和TMD當然要用!!」斯科特大叫起來。

  「可常任理事國中有一半國家沒有這些東西啊,這也不符合一攬子原則。」

  「不管不管!我們就要用!我們百分之二百地堅持!不然就退出遊戲!!」戴維揮舞著雙臂狂呼。

  「好,用就用吧。」呂剛一擺手淡淡地說。

  「如果連宙斯盾都玩不轉,NMD?哼。」佳沃洛夫元帥不以為然地說。

  「好了,大家繼續提別的吧。」戴維長出一口氣,坐下來得意地看著別的孩子。

  華華舉手,「地雷遊戲!」

  「有趣,可怎麼玩兒呢?」孩子們很感興趣。

  「比賽的雙方各設兩個雷區,大小讓專家組定吧,雷區的中央插一面本國軍旗,首先從對方雷區開出一條路取得軍旗的一方為勝。」

  戴維不屑一顧地撇撇嘴,「哼,給幼兒園娃娃玩兒的,好,主席先生,記上吧。」

  這時,一個太平洋島國的總統站起來說:「幾個小國希望我代表他們說句話:你們多多少少也得給我們一點兒玩兒的機會吧?」

  「中國孩子提出的那些傳統項目,你們不是都能與大家一起玩兒嗎?」戴維說。

  「您想得太簡單了,總統先生,比如我的國家,目前在南極的兵力只有一個連,不到二百人,就說最簡單的步兵遊戲吧,估計玩兒一次就差不多徹底失去戰鬥力了。」

  「那你們也可以提新玩法嘛。」

  「我提一個,」越南總理黎森林說,「游擊戰遊戲!」

  「邪乎,怎麼玩兒?」

  「比賽雙方用小股游擊隊互相襲擊對方的基地,具體規則……」

  「閉嘴!!」戴維一拍桌子跳了起來,「提出這樣可惡的設想你們應該感到羞恥!」

  「是的,應該感到羞恥!」格林首相也隨聲附和。

  「這個這個……這確實會帶來一定的混亂,」喬加納對黎森林說,「早在華盛頓會議上,我們就達成了各國的南極基地不可侵犯的共識,這個提議,會動搖整個戰爭遊戲的基礎。」

  這個遊戲被否決了。

  「現在南極已經變成了一個大國俱樂部,我們到這兒來真不知有什麼意義!?」黎森林氣憤地說。

  喬加納沒有理會他,「會議進行到現在已經取得了令人振奮的成果,還有國家要提出新玩法嗎?」他注意到了遠遠坐在桌子另一頭的大西文雄,對他大聲說:「大西首相,整個過程中您一直都沒有發言。記得在第一屆聯大我們的那次會晤上,您表達了日本想在聯合國中取得發言權的強烈願望,現在日本是世界遊戲的常任理事國了,您卻保持沉默。」


  大西文雄微微一鞠躬,緩緩地說:「我將提出一個大家都還沒想到的遊戲。」

  「聽聽?」戴維說,所有孩子都期待地望著日本首相。

  「冷兵器遊戲。」

  孩子們面面相覷,有人問:「冷兵器?什麼冷兵器?」

  「戰刀。」大西文雄簡略地回答,他端坐在那裡,除了嘴,身體的別處像塑像般一動不動。

  「戰刀?我們大家都沒有這東西啊。」斯科特迷惑地說。

  「我有。」這個日本孩子說完,從桌下拿出一個長長的東西,那是一把鞘中的軍刀,他輕輕抽出那把刀,寒光一閃,令所有的孩子都倒吸了一口冷氣——那刀很薄,對著刀鋒時只能看到一條細線。大西文雄用另一隻手輕輕地撫摸著刀面,「它是用最優良的碳素合金製造的,鋒利無比。」說完,他對著刀鋒吹了一口氣,孩子們能聽到戰刀發出一陣長時間的嗡嗡聲,「它是雙層疊合刀鋒,一面鈍了另一面就露出來,即使不磨也能永保鋒利。」說完他把刀輕輕地放到桌面上,孩子們盯著那把寒光四射的利刃,都感到脊樑上嗖嗖地升起一股寒氣。「我們可以提供十萬把這樣的軍刀用於遊戲。」

  「這……也太野蠻了吧?」戴維怯生生地說,其他孩子紛紛點頭。

  「總統先生,還有你們其他人,都該為自己的神經如此脆弱感到羞恥。」大西文雄不動聲色地說,同時指指軍刀,「它是上面你們提出的所有遊戲的基礎,是戰神的靈魂,也是人類最早的玩具。」

  「那好吧,加入冷兵器遊戲。」伊柳欣說。

  「只是,這種軍刀……就不用了吧?」戴維的目光迴避著桌面上的軍刀,仿佛怕它的寒光刺了眼似的。

  「那就用步槍刺刀。」佳沃洛夫元帥說。

  孩子們剛才的興奮感不知何時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們的目光會聚到軍刀上沉默著,好像剛剛從夢遊中醒來,正在努力弄明白自己在幹什麼。

  「還有誰要提出新遊戲嗎?」喬加納問。

  沒人回答,大廳中一片死寂,孩子們似乎被那把軍刀勾走了魂。

  「那好吧,我們該準備開幕式了。」

  一個星期後,超新星紀元第一屆奧林匹克運動會的開幕式在南極大陸瑪麗伯德地廣闊的平原上舉行。

  參加開幕式的三十多萬孩子,在平原上站了黑壓壓的一大片。這時,遠方低垂了半年的太陽大部分已經沉到地平線下,只露出小小的一角,把最後一線暗紅色的餘光灑在黑白相間的大陸上,在孩子們那密密麻麻的鋼盔上反射著微弱的亮光;深藍色的天空中,銀色的星星開始零星地出現。

  開幕式很簡單。首先是升旗儀式,由所有參戰國派出的士兵代表舉著五環旗繞場一周,接著,在一根高高的旗杆上,這面曾經象徵著和平的旗幟在這新紀元的戰場上升了起來。然後,孩子士兵們紛紛沖天鳴槍致敬,人海中,這一片槍聲剛停,那一片又響了起來,如海潮般此起彼伏。在旗杆下的講壇上,超新星紀元第一任奧委會主席喬加納揮了半天手才平息了槍聲。誰知他剛準備張口,旁邊的一個孩子竟遞過來一頂鋼盔,他不明白這時為什麼需要這個,氣惱地一把推開了——他完全沒有注意到主席台上西裝革履的小首腦和來賓們都戴上了鋼盔,只是急於發表講話:

  「新世界的孩子們,歡迎你們參加超新星紀元第一屆奧運會……」

  這時,他聽到周圍響起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音,像下起了冰雹。他愣了兩秒鐘,一下明白這是剛才開槍的子彈掉下來砸到地上和鋼盔上的聲音,他這才想起了剛才拿給他的那頂鋼盔大有用處,但還沒等他回身尋找,腦袋上已重重地挨了一下——這顆自由落體的子彈正巧砸在他腦袋的傷疤上,那傷疤是幾個月前聯合國大廈一塊掉落的碎玻璃留下的。這可能只是一顆北約制式的5.56毫米子彈,要是一顆中國或俄羅斯孩子手中的舊AK槍族7.6毫米子彈,怕要把他敲暈過去了。他在觀眾們的一片笑聲中忍痛戴上鋼盔,一邊把手伸進鋼盔下面揉著腦袋,一邊在不斷落下的金屬雨點中大聲說:

  「新世界的孩子們,歡迎你們參加超新星紀元第一屆奧運會!這是一屆戰爭遊戲奧運會,一屆好玩兒的奧運會,一屆刺激的奧運會,一屆真正的奧運會!!孩子們,乏味的公元世紀已經終結,人類文明返老還童,又重新回到了快樂的野蠻時代!我們離開沉悶的地面回到自由的樹上,我們脫掉虛偽的衣服長出漂亮的絨毛,孩子們,奧運會的新口號是:重在參與,更准、更狠、更具殺傷力!孩子們,讓世界瘋狂起來吧!下面我向大家介紹遊戲項目……」

  喬加納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念了起來:「經所有成員國協商,確定了超新星紀元第一屆奧運會的遊戲項目,項目分為陸、海、空三大類。


  「陸類項目:坦克對抗遊戲、坦克—步兵對抗遊戲(步兵含重武器)、坦克—步兵對抗遊戲(步兵不含重武器)、炮兵對抗遊戲(含大口徑炮五公里對射、火箭炮十五公里對射、自行火炮移動對射和迫擊炮一公里對射)、步兵對抗遊戲(槍械類)、步兵對抗遊戲(手榴彈類)、步兵對抗遊戲(冷兵器類)、飛彈對抗遊戲(含短程飛彈對射、中程飛彈對射,巡航飛彈對射,洲際飛彈對射)、地雷遊戲。

  「海類項目:驅逐艦遊戲、潛艇遊戲。

  「空類項目:殲擊機遊戲、攻擊直升機遊戲。

  「以上項目設金牌、銀牌和銅牌三種獎牌。

  「另外,綜合性項目,如空地對抗賽、海空對抗賽等,因組織困難和裁判複雜,經協商,沒有列入正式項目。

  「下面,由參加遊戲的世界孩子代表宣誓。」

  宣誓的代表分別是一名美國空軍中校飛行員、一名俄羅斯海軍上尉和一名中國陸軍中尉。誓詞如下:

  「我們宣誓:

  一、嚴守遊戲規則,否則願接受一切懲罰;

  二、為使遊戲刺激好玩兒儘自己的責任,絕不給對手絲毫的憐憫!」

  平原上又響起一陣歡呼聲和槍聲。

  「各國武裝力量入場!」

  在隨後的兩個多小時裡,各國的步兵和裝甲部隊從旗杆前蜂擁而過;接著,各國的坦克、裝甲車和自行火炮等車輛與人群混在一起,形成一股混亂的鋼鐵洪流,激盪起遮天的塵埃。遠處的海面上,各國軍艦萬炮齊鳴,炮彈在黑藍色的暮空中炸出一片片雪亮的光團,仿佛整個大陸都在這巨響和閃光中顫抖。

  平原重新沉靜下來,空中的塵土還未散去,喬加納喊出了開幕式的最後一項:

  「點燃聖火!!」

  空中響起了引擎的轟鳴聲,孩子們抬頭看去,只見一架戰鬥機正從東面遠遠飛來,在已經黑下來的天空中,它只是一個黑色的剪影,像硬紙板做的一樣。飛機近了,可以看出那是一架外形醜陋的A10攻擊機,尾部那兩個大發動機仿佛是後來臨時加上去的。那架A10掠過會場上空,在人群中間的一大塊空地上投下一顆凝固汽油彈,沉悶的爆炸聲過後,一大團裹著黑煙的烈火騰空而起,頓時,平原和人海都籠罩在橘紅色的火光中,空地周圍的孩子們都感到了撲面而來的滾滾熱浪。

  這時,太陽已完全落下去了,南極大陸開始了它漫長的黑夜——但黑夜並不黑,夜空中極光開始出現,地球兩極的極光由於超新星的輻射而大大增強,那舞動的彩色光帶照亮了大地的每一個角落。就在這南極光普照的廣闊大陸上,超新星紀元的歷史將繼續它噩夢般的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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