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崖之巔,一片肅靜,清凌宗上下驚呆了。
沈流響當初為護住那抹結髮,與宗主在凌霄大殿吵鬧起來,甚至到了割袍斷義叛離宗門的地步,這才讓宗主鬆了口。
今兒,他竟親手斬斷,說再不糾纏劍尊。
這話從痴纏葉冰燃十年的沈流響嘴裡吐出,對眾人的衝擊,不比天崩地裂來得震撼小。
凌華任由沈流響進四方池,也是為了讓他長些教訓。
早日看清葉冰燃這個無情劍修,人家一點都不在意他,大張旗鼓歸還禁術,不就是把沈流響架在火上烤麼。
他本想讓好友吃痛,清醒一點,沒想到,沈流響會直截了當地斷青絲,絕心意,做的乾淨利落!
凌華激動到手指發顫。
沈流響立在高處,細雪簌簌落在肩頭,風將髮絲吹得頗為凌亂,他指尖划過嘴角,抹去點血,從四方池上方走了下來。
「可要攙扶?」凌越面無表情地伸出手。
沈流響臉上蒼白,看起來毫無血色,唯有染血唇瓣紅得瑰麗,凌越離得近,感覺到他吐息不穩,周身靈氣很是紊亂。
進四方池怎可能全然無事,眼下情形,他是在強撐才對。
沈流響握緊劍柄:「不必。」
他半是裝的,半是真的,招搖落在身上的大小傷口,流著血,疼得他全身發顫,幾乎站不穩。
但不能讓旁人碰他,護魂衣在身,會被察覺到。
沈流響眸光微閃,抬起手,食指隔著重重人潮指向一個少年,「過來扶我。」
四面八方的視線頃刻而至。
周玄瀾垂了眼帘,看不出眼底情緒,唯有語氣頗顯生硬:「是,師尊。」
御神訣一事已了,葉冰燃沒有繼續留下的理由,更何況,此地除沈流響以外,最受到關注的便是他。
一些人迫不及待地看他神情。
想知曉沈流響那番動作後,他有何反應。
都是無聊之人,葉冰燃袖袍一甩,要帶門中弟子離去。
這時,有人叫住他:「劍尊且慢。」
沈流響半倚在徒弟身上,打起點精神,朗聲道:「本君已經領罰了,接下來該你了。」
葉冰燃皺眉,身後劍宗弟子率先沸騰起來。
「劍尊為何要受罰,何罪之有?」
「剛說不糾纏劍尊,這就控制不住了,堂堂仙君出爾反爾,簡直可笑!」
沈流響並不多做解釋,只是望向凌越:「打開你手中捲軸。」
凌越眉頭一皺,意識到什麼。
御神訣乃宗內禁術,自有秘術保護,除宗主能打開捲軸外,其餘想觀摩者,只能憑修為強行破掉此術。
而此時他手指一翻,竟輕易打開了捲軸,顯然有誰破了秘術,翻閱過御神訣!
「怎麼回事?」
凌華同樣臉色微變,目光鋒利地望向葉冰燃,「劍尊不是說未曾動過。」
葉冰燃面露錯愕:「我確實未打開過。」
門內弟子聞言,當即反擊道:「你們清凌宗別潑髒水,一定是沈仙君擅自打開過,現在來污衊我們劍尊。」
「憑什說是劍尊打開的,休要血口噴人!」
凌華視線又落到沈流響身上,御神訣是控人心智的禁術,被人翻閱並非小事。
「捲軸並非我所閱,有人可以作證,」
傷口疼得像火在燒,沈流響擰起眉,抓著周玄瀾的手指緊了緊,臉上卻是帶著幾分厲色。
「劍尊,不妨說說。」
所有人目光望了來,葉冰燃微闔了闔眼,沉默半響,「沈仙君交給我時,特意告知過秘術,當時捲軸完好無缺,秘術仍在。」
此言一出,全場譁然。
捲軸僅經過沈仙君和葉劍尊之手,如若不是沈仙君打開的,那便只有……
「不可能,劍尊不是這般宵小之輩,再者,若真有觀摩之心,何必將其送回清凌,不是自投羅網麼!」
「難不成劍尊在包庇沈仙君?」
「……還不如讓我相信葉劍尊暗窺禁術了呢。」
凌越走到葉冰燃身前,面容嚴肅:「此事非同小可,望劍尊交代清楚,御神訣你可曾借予旁人。」
沈流響微眯起眼。
他好奇葉冰燃會如何答,書里無人揭發此事,所以,葉冰燃曾短暫讓素白澈保管捲軸的事被掩蓋下去。
「……未曾。」葉冰燃答。
沈流響莞爾。
這才是主角素白澈該有的待遇,能讓一個從不撒謊的人為之破戒。
他轉頭看徒弟:「若有人犯了錯,你會包庇他嗎?」
被人斜歪靠著,周玄瀾仍是站姿筆直,聞言答道:「錯了便該罰,無論是誰。」
沈流響不信:「那人若是素真人呢。」
周玄瀾神色莫名的看他:「弟子不知,素真人與旁人有何不同。」
素真人平易近人,對門內弟子都甚好,但與他又沒有任何私交。
沈流響一臉高深莫測的搖搖頭。
還小。
若是再長大一點,以後旁人碰素白澈一下,都要急紅眼!
凌越那邊皺起眉,和凌華仙君對視了眼。
既然葉冰燃說不出其他人,那無論他是否翻閱過禁術,都要承擔起這責任。
問題是,如何罰。
葉冰燃畢竟是名響天下的北侖劍尊,大懲太過,北侖定不會善罷甘休,小罰又過於輕鬆,傳出去世人以為清凌怕了劍宗。
「用醒神鞭,一鞭驚天泣鬼,名頭夠響,」凌華想起一物,「執鞭者可控期威力,屆時對葉冰燃行刑輕些即可。」
凌越點頭:「尚可,何人來執鞭?」
葉冰燃乃劍真道人親傳弟子,北侖劍尊,行罰之人自然不能隨意了,身份得能與之媲美。
凌華:「我來吧。」
他師尊雖不及劍真道人,但自己好歹占個仙君之位,是在場勉強能動手的人了。
葉冰燃自願領罰。
門中弟子無奈,只能恨恨地望向罪魁禍首沈流響。
定是此人使了奸計,構陷劍尊!
「傳聞醒神鞭一落,元嬰修士都得皮開肉綻,劍尊雖與化神境一步之差,怕也受不住。」
「幸而,執鞭者不是那凌越長老,聽聞他是心狠手辣之輩。」
「能不能有點見識,凌華仙君更可怕啊!七殺七救妖孟月,活生生把那妖族公主弄瘋了,手段還不夠狠嗎?」
「如此說來,劍尊豈不是……」
崖頂寒風愈烈,落雪盤旋飛舞。
沈流響冷得發抖,發現周玄瀾渾身上下散著熱乎氣兒,忍不住挨上去湊了湊。
像八爪魚一樣,扒在徒弟身上。
「師尊如此,有傷大雅。」周玄瀾抓住肩上的手。
一把丟開。
沈流響鍥而不捨,重新攀了上去,聲音發顫:「我冷,傷口又疼,站不穩……真的,我快不行了,趕緊讓我挨靠一會兒,不然就要倒了!」
周玄瀾側過頭,看搭在肩膀上的腦袋。
如畫中精緻的眉眼低垂,神色十分萎靡,臉上毫無血色,嘴唇輕顫。
「……」
看其模樣,似乎真的快不行了。
罷了,無傷大雅。
徒弟沒有再阻止,沈流響喜上眉梢,換了個姿勢,舒舒服服的靠著。
他正想問周玄瀾怎麼跟個小暖爐似的,抬眸便瞧見葉冰燃跟隨凌華走上高台,凌華手裡握著一條烏沉沉的鞭子。
「那鞭子,打起人來應該很疼吧。」
周玄瀾望了眼:「華仙君不會下狠手,劍尊的安危,師尊大可放心。」
「為何不下狠手?!」沈流響驚了。
還等著葉冰燃被打得嗷嗷直叫呢,他連四方血池都進了,若非護魂衣,早已奄奄一息了,葉冰燃竟然只受點小懲,天理何容!
「既然凌華能執鞭,我是不是也可以?」
周玄瀾點頭。
論身份地位,在場最適合對葉冰燃行罰之人就是沈流響。
但……
「師尊不是冷得不行,傷口疼得不行,整個人都快要不行了嘛,還有力氣拿神鞭打人?」
沈流響鬆開徒弟,悻悻一笑:「為師好像……突然又行了!」
周玄瀾:「……」
沈流響自告奮勇當打手,凌華沒意見,把醒神鞭交給他,不論其他,沈流響師從五淵道人,確實合適。
倒是凌越諸多不願:「你若太輕饒葉冰燃,等宗主回來必告知於他!」
沈流響知他所想。
擔心自己為愛沖昏頭腦,捨不得傷葉冰燃分毫。
事實上,除了凌越這般想,在場其他人也抱著同樣想法,都認為沈流響接手神鞭,是為了庇護葉冰燃,不忍心他受到分毫傷害。
清凌宗弟子各個臉色鐵青,覺得沈仙君八成又要給宗門丟臉了。
劍宗弟子長吁口氣,神情放鬆下來。
哪怕極為厭惡沈流響,也不得不承認,這人對劍尊是真心,絕不捨得傷他半分!
「你來?」
葉冰燃負手而立,劍眉微皺,「是我有錯,不必留手。」
連受罰之人都勸他不要留手。
沈流響唇角微翹,忍不住輕笑了下,緩緩調動起體內靈力。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了。
這身體受過重傷,至今未能痊癒,倏然動起靈力,會急火攻心至吐血,他只能一點點地將靈力輸送到神鞭內,將其催動。
一盞茶過去。
高台之上,還未傳來動靜。
清凌宗有人沉了臉,咬牙切齒:「到底打不打了,葉劍尊窺我門中禁術,仙君竟還下不去手麼!」
劍宗弟子表情輕蔑,嗤笑了聲。
「我就說嘛,沈仙君先前舉動是在譁眾取寵,他若有那心性,也不會在咱們劍宗門口跪求幾日,只為見劍尊一面了。」
「此言甚是有理,我瞧他今天就是抽自己兩鞭子,也絕不會……」
啪!
厲鞭落下。
葉冰燃單膝跪在了地上,背後衣裳裂開了口子,露出一條從脖頸延至尾椎骨的烏青血痕,猙獰至極。
全場陷入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