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響臉埋入膝蓋間,烏髮垂散,呆坐在冰冷地面。
直到子時,他起身,再次出現在伏妖牢,守門弟子見狀,上前行禮,按例討要宗主令。
但剎那間,令人窒息的威壓籠罩在他身上,不由四肢發軟,摔倒在地動彈不得。
「仙、仙君……」
負責守衛的弟子皆是金丹期修為,面對化神境修士,沒有半分反抗之力,僅憑威壓便可讓其盡數趴下。
沈流響闖入伏妖牢。
不一會兒,寧靜的夜喧囂起來。
「仙君夜闖伏妖牢救凶獸!」
「他真有那膽量?藍宗主等人都在此,不要命了。」
「糊塗啊!這等窮凶極惡的妖獸,若不除之,來日必成大患,我看他失了智!」
牢內。
劍光一閃,玄鐵鏈斷裂。
沈流響扶住周玄瀾,掏出一顆回元丹,餵進他嘴裡。
周玄瀾聞到他身上一股藥味,皺了皺眉,視線落在他綁於腰間的一根人參上,忽地愣了愣。
「這是……卜卜麼。」
沈流響除眼尾透出一抹殘紅外,臉上已看不出任何情緒,「那果子耗盡他積累萬年的靈氣,現在變回了原形。」
周玄瀾眸光微顫:「對不起,師尊。」
沈流響搖了搖頭:「是我沒早些意識到,他還活著,以後我會照顧好他,你現在與我走便是。」
他正說著,一抬眸,發現門口有個人影,長身而立,不知來了多久。
沈流響:「你要攔我。」
葉冰燃手中執劍,意思昭然若揭。
他已得知師祖之事,怨不得周玄瀾,但對方是妖獸,尚年幼,便能重創身為大乘境,威脅太大了。
沈流響將人放了,無異於放虎歸山。
葉冰燃看著周玄瀾,總覺得有朝一日,他會露出掩藏的獠牙利爪,將所有人撕得粉碎,包括沈流響。
「讓他修為盡失的關在伏妖牢,我可保他不死。」
沈流響:「多說無益。」
話音落下,他率先出手,兩大化神境之間的鬥法,瞬間將伏妖牢夷為平地。
周圍數里,無人可靠近分毫。
「是葉劍尊!」
「聽聞師祖身體抱恙,藍宗主和寧師叔在守著,本以為沒人能攔住沈流響,劍尊來了太好了!」
「劍尊尚未邁入化神境,便可與化神境修士一戰,如今修為大增,必能將其擊敗!」
眾弟子神情激憤,佩劍上的白緞在風中亂舞。
頃刻,又平靜下來。
本以為會持續許久的大戰,戛然而止。
『哐當——!』
一柄長劍自半空墜落,散著冰霜之氣,摔在了地上。
劍宗弟子一片靜默。
這劍眼熟無比,是劍尊的佩劍。
待煙塵散去,沈流響一手拉著周玄瀾,另手執劍,凝著寒芒的劍尖抵在葉冰燃喉間。
只差分毫,便可奪其性命。
眾人驚駭:「劍尊!!!」
沈流響毫髮無傷,握劍的手指一轉,劍柄擊在葉冰燃身上,將其倏然轟開。
葉冰燃跌在一片廢墟中,吐了口血。
趙霖剛趕到,見狀忙上前攙扶。
他看了眼轉身離去的沈流響,視線又落回葉冰燃身上,長嘆了聲,「師兄這又是何苦。」
不願與沈香哥哥對敵,像他與寧師叔一般,避戰便是,何必如此。
葉冰燃望向漸行漸遠的身影,無奈垂眸,「還是下不了手……來日,若周玄瀾將修真界攪得生靈塗炭,我便是罪人之一。」
周玄瀾回頭望了眼,眸色微沉。
但很快收回視線,反握住沈流響的手,他修為雖在恢復,但時間太短,體內那點微末靈力,在這種情形下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什麼都做不了,還得讓師尊來保護他。
周玄瀾臉色難看,卻又無可奈何,只能將沈流響的手握緊些。
來劍宗參與宴席的各宗派,在接二連三的大事衝擊下,已經麻木了,此刻就記著一件事。
沈仙君身旁的人,是大妖,曾爆發出令人恐懼的力量,來日必成大患,絕不可讓其逃出生天!
不知誰率先吼了聲「殺凶獸」,眾人抄起法器,群起攻之。
沈流響面色淡然,往前一踏,化神境的威壓自他身上散開,剎那讓一大半人軟倒在地。
剩餘修為高些的,他指尖捏訣,上千條泛著紅光的細絲浮現在半空,纏上襲來的眾人,繞在手腕,綁在腳踝,纏在脖頸皆有。
他唇間輕吐一字:「縛。」
眾人心頭一驚,臉色大變。
「怎麼回事,我的修為!修為怎麼沒了!」
「是何邪術?」
「這、這是縛靈術,魔尊的獨門法術!」
沈流響一次將靈力化成千條縛靈繩,壓制修為的時間會縮短,好在,足夠他帶人離開劍宗。
掃除大片阻礙,沈流響體內靈力也消耗了大半。
這時,一群遲遲未動的人,攔在前方,身著白衣,梅花點綴其間。
周玄瀾望著一眾熟悉面孔,發現其中還有他救過的人,唇角瞬間勾起一抹涼薄的笑。
「他們聽命行事。」
解釋完,沈流響出手,一道身影擋在了他們前方。
清凌弟子一愣,有人怒道:「凌金燁,你瘋了麼!」
「師尊教導我,凡事隨心,」凌金燁拔劍相向,「我不認識什麼妖族凶獸,只知有個同門叫周玄瀾。」
他面色嚴肅:「是你們錯了!」
清凌眾弟子神情微變,不少人臉上露出掙扎之色。
那日風雲變色,漫天凶戾妖氣的場景,一直如陰霾籠罩在他們心頭,沒人不害怕,不心生膽怯。
雖是朝夕相處的同門,但他是窮凶極惡的妖獸,除之又有何不對。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遠處響起一道渾厚嗓音,轉瞬間,西陽宗一行人趕到。
金項天笑容陰冷:「仙君包庇這小妖,是何居心。」
沈流響嗤笑:「徒弟救師父,師父救徒弟,要何居心,」
金項天怒喝:「你不顧修真界安危,執意放走這妖獸,枉為仙君!我今日不僅要殺了你這徒弟,還要將你繩之以法!」
沈流響捻了捻衣襟,摸了下胸前玉璜。
「處置我,你沒資格,」
他鳳眸微眯,唇角挑起一抹囂張氣焰,「別的不說,我站在這不動,你只管全力襲來,能傷我半分,叫你一聲爹。」
藏在衣下的玉璜,忽地亮了下,似乎有些不滿。
在場眾人,聞聲露出愕然之色。
西陽宗主修為在沈流響之上,正面鬥法,都未有幾分勝算,還敢口出狂言,說出站在原地不還手的話,不是找死麼!
金項天冷笑,當即襲去:「我掌中孤魂無數,不差你一個。」
沈流響待在原地,不做任何抵抗,僅一隻手制住想上前的周玄瀾。
「砰——!」
此方天地一震,金光乍現,將大半個劍宗照亮了。
眾人睜大了眼,只見先前氣勢洶洶的金項天躺在地上,吐了口混著內臟碎片的血。
一塊玉璜擋在沈流響身前,無數金紋交錯,在半空匯成一道虛影。
金冠白袍,身繞火鳳,透著無上神威。
「帝君——!」
玉璜光芒一暗,被沈流響放入懷中。
眾人再看向他,眼神瞬時變了,無不透出忌憚之意,帝君之物,竟然出現在此,實在匪夷所思。
趁眾人怔愣,沈流響拉起周玄瀾就跑,眨眼掠至劍宗山門口。
身後的人追趕不及,沈流響臉上神情稍放鬆了些,但往前一看,臉色瞬變,重新凝重起來。
門口石像上,倚在一名青衫男子,臉龐溫潤如玉,手執卷書,視線靜靜落在書頁。
察覺他的到來,微抬起眸,露出一點兒輕笑:「師弟比我想像中,還要早到些。」
沈流響心頭浮起寒意:「師兄非要趕盡殺絕。」
「是,」凌夜收了書,眸光落在一旁周玄瀾身上,「他本就不該存在,我來撥亂反正。」
他並不給沈流響反應機會,身形一晃,便出現在周玄瀾身後,一掌襲向他丹田。
「殺他,輕而易舉。」
凌夜收手,看著少年漸漸倒下的身影,眼神漠然。
「師弟,你攔不住我。」
但話音剛落,便看見背對著他的沈流響,倏然吐了口血,清瘦的身形晃了晃。
凌夜神色一凝,伸手扶住他。
沈流響捂住丹田所在,重重咳了聲,鮮血從唇間溢出,染紅了白皙精緻的下頜。
凌夜臉色變了,看向地面,本該丹田破碎,一擊必殺的少年,竟還留著些許生機。
他攥緊沈流響手腕:「你做了什麼?」
「同生同死術,」沈流響擦著唇邊血跡,烏睫輕顫,「師尊教的,師兄應該不陌生。」
匆匆趕來的眾人,嚇得頓在了原地。
凌夜竟然扼住了沈流響的脖子,臉色前所未有的冰冷,像是要殺他!
凌夜:「你為了他,竟如此逼我。」
沈流響:「我無意如此,但師兄認為是,便是。」
凌夜面若寒霜,白皙脆弱的脖頸落在他手中,只需輕輕一捏,躺在地上的威脅便能隨之除去。
這對他而言,是極為重要的事。
凌夜漸漸收緊指節,但看著沈流響喘不上氣的模樣,眼神微暗,那隻扼住脖子的手,登時如脫力般鬆開了。
「你對我,就只會這一招麼。」
凌夜輕嘆,垂下的手放在沈流響腰間,溫和靈力灌入他體內,將丹田傷口緩緩癒合。
須臾,他見沈流響臉色稍緩,便附其耳邊,低語:「你帶他離開這,又能去哪,修真界容不下他,妖界容不下你,魔界魑魅魍魎更是可怖,何況,」
凌夜一頓,溫聲道:「你不是說要一直留在清凌,陪我麼。」
沈流響微愣。
這時,遠處傳來一聲嗷叫,響徹夜空。
大天狗從遮天烏雲躍出,扇動灰翅,捲起狂風,頃刻掠至山門口。
一把將地上的周玄瀾撈起,敖月將人扔到背上,「往後妖界亂不亂,由我敖月說了算!」
凌夜臉色微沉。
他將敖月送回清凌,關起來了,是誰擅自放出來的。
天狗轉瞬飛至千里,凌夜當即要追,卻被一道結界攔住,不僅是他,所有人都被困在結界內。
他轉過頭,視線落在臉色蒼白的青年身上。
沈流響看著他,眉眼彎笑,像極了年少時,每完成一樣師尊交代的事,便忍不住告知他的模樣。
「師兄追不上了。」
待敖月消失不見,沈流響也撐到極致,失去了意識。
凌夜接住他,修長手指扶住他後腦勺,感受到纏繞指尖的細軟,輕揉了揉烏髮,陷入長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