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響睜開眼,身在久違的住處。
清凌宗,朝雲峰。
他腦袋微動,看了眼身側沉沉睡著的周玄瀾,手指在他臉頰捏了下,周玄瀾未有反應,看樣子累極了。
沈流響起身穿好衣物,出了門。
朝雲峰與往日沒多大改變,其他地方則變得頗為陌生,沈流響沒找到人,路上遇見幾名弟子,問了路,才尋到凌夜的洞府。
寧靜的洞府內,石桌上擺滿捲軸古籍,青衣男子手一揮,盡數裝入儲物袋中。
沈流響腳步一頓:「師兄要走了?」凌夜以往外出歷練,不會準備丹藥法器,就帶這兩樣東西。
凌夜回頭:「我要遊歷三界。」
舊天道消散,需要新天道誕生,以法則為依據來維持大陸秩序,凌夜身上有一縷天道,是最適合制定新法則的人,但他自覺資歷尚淺,對這片大陸了解不夠深刻。
他需要更多的見聞,更多的領悟,才能制定出適合大陸長久運行的法則。
「坐下說,」凌夜倒了杯茶,問:「依師弟所見,洪荒時期,天道降天劫滅絕大妖,可有錯?」
沈流響隨手拿了個蘋果,琢磨道:「妖獸橫行,大陸其他生靈難有生存之地,必須懲戒,沒錯。」
凌夜繼續問:「龍族逆天而為,送小輩逃離天劫,萬年後天道繼續誅殺,可有錯?」
沈流響咬了口蘋果,沉默半晌:「有。」
凌夜唇角露出點兒笑意:「為何?」
「天道背離初衷,為了殺戮而殺,」
沈流響皺眉道:「幾百年前四大魔獸也在,天道不出手,是知曉大陸有能與之對抗的人,帝父出手解決魔獸,放過了尚是龍蛋的周玄瀾,這是帝父的抉擇,證明如今大陸容得下周玄瀾,待他成長起來,未必不會將大陸推向更好的境地。」
「天道萬年前滅大妖的本意,是為了維護大陸的穩定,但今時不同往日,如今他仍以萬年前的想法執行,甚至未能如願後,惱羞成怒,徇私枉法,若非如此,天道之力也不會衰敗,落到被摧毀的下場。」
凌夜不說對錯,放下茶杯,淡聲道:「懲戒了妖族萬年,無一飛升,也差不多。不過在此之前,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沈流響吃完蘋果,看凌夜若有所思的神情,眨了眨眼,手放在石桌上,下頜枕著小臂看他。
洞府內有流水聲響,沈流響細聽了會兒,倦意襲來,迷迷糊糊間感覺有道目光凝視了他許久,輕嘆一聲,指尖在他額頭點了點。
沈流響聽見『師弟』兩字,長睫輕顫,睜開了眼,洞內一片寂靜,方才桌邊的青衣身影不見了蹤跡。
他微抬起頭,發現下面墊了一個小枕頭,松鬆軟軟,看著有些眼熟。
沈流響愣了半晌,指尖微緊,抱起小枕頭獨自離開了洞府。
待周玄瀾醒了,兩人一起離開清凌宗,不過沒急著離開修真界。
顧鐵現被關押在劍宗,沈流響去看了眼,之前凶神惡煞的饕餮,變成蹲在玄鐵牢籠悶悶不樂的小妖獸。
顧桃桃在牢籠外,邊嘀咕「活該了吧,差點連小命都沒了,」邊遞給他一根香蕉「餓不餓,你最喜歡吃的果子。」
顧鐵和顧桃桃的母親生下他們便逝世了,兄弟倆從小沒人教導,是一個人類女子將他們養大,所以,雖是魔獸饕餮,但兩人基本不會什麼法術,只依靠本能打鬥,於是那日沒多久,顧鐵便在葉冰燃和南曜權合力下落敗了,關押在這反省。
顧桃桃回頭看向沈流響,那日在炎鳴城,他真沒料到請他吃飯的人是沈流響,當時他沖假冒者而去,那人是顧鐵尋來,想要藉此接近周玄瀾,以便下手,不過未能成功。
沈流響朝顧桃桃微微頷首,轉身離開。
顧鐵和顧桃桃小時候顛簸流離,飽一頓餓一頓,身為在修真界人人喊打的妖獸,只有東躲西藏。
直到有個少女偷偷收養了他們,他們叫她洛姐姐,三人相依為命。可惜好景不長,待兄弟倆長大了些,被村里其他人發現是妖獸,害怕的要處死他們,連那名女子也沒放過,活生生打死了。
顧鐵屠了整個村子,用冰棺保存女子屍首,想盡辦法讓她復生,發現龍蛋殼上記載的法術後,便一直想著擾亂三界,用時空術將女子救回來。
顧桃桃一直在阻止他,那日,勉強保了他一條命。
空氣中泛著涼意,沈流響抬頭,天空陰沉沉。
周玄瀾不喜歡這地,立在劍宗門口等他,沈流響本打算去見藍蕭生,可惜被告知藍蕭生離開劍宗,遊歷四方了。
寧潤辛倒是來了,依然是面如冠玉,不過當了幾年宗主,氣質沉穩了許多,見到沈流響微微一笑。
「藍師兄在外,托我帶句話,他也不知你娘怎麼回事,消失一段時間後,回來告訴藍師兄他有個外甥了,至於外甥爹是誰,你娘說找最厲害的人認爹就行了。」
沈流響:「……」
他以前認為,他娘藍琳琅是個溫柔嫻靜的女子,如今看來,仿佛誤會了什麼。
沈流響與寧潤辛閒談了會兒,聽他說玉浮生身上魔氣在一點點散去,或許有天能徹底清醒過來。
隨後有弟子來報,寧潤辛聽罷搖搖頭,無奈道:「葉師侄閉關了,我還以為……」
沈流響輕笑,拿起果盤裡的橘子,在手中拋了拋:「走了,多保重。」
寧潤辛看他一臉灑脫地擺手離開,立在原地半晌,瞥了眼遠處山峰上的白衣身影,低嘆一聲,轉身走了。
周玄瀾立在山門口,看到紅衣青年拋著橘子,望見他後,鳳眸微亮,將橘子從空中收回手裡,三兩步趕到。
周玄瀾:「見完人了嗎?」
「葉冰燃閉關,沒法道別了,有點可惜,」沈流響輕笑,心頭卻如明鏡似的,閉關之言太過虛假,多半是不願見他。
周玄瀾睜著一雙黑眸,看了看沈流響:「我帶師尊去見他。」
沈流響愕然,表情古怪起來:「用不著,又不是非要見。」
「師尊跟這些人都道別了,才不會惦記,」周玄瀾薄唇微勾,一字一頓道,「我才好將師尊帶走。」
沈流響眉梢輕挑:「既然如此,與我去個地方。」
沈流響找了座雪山,在山腳下捏起雪人,捏了一個又一個,手指凍得有些紅。
周玄瀾一開始不知沈流響為何要捏雪人,直到看到捏出的雪人模樣,巴掌大,手中握著小樹枝,神似某個執劍的人。
周玄瀾微眯起眼,再瞧下個神似沈流響的雪人,周身氣壓降低了些。
待沈流響將兩個雪人放在一起,他終於按捺不住了,俯身將酷似沈流響的小雪人捧到手中,留下另個雪人孤零零待在地上。
沈流響剛捏完第三個,回頭一瞧,象徵自己的小雪人不見了。
他抬頭望向周玄瀾,視線落在他手中,茫然地眨眨眼:「你做什麼?別焐化了。」
周玄瀾冷著臉:「師尊捏的雪人,不會要送給葉冰燃吧。」
「就是送給他,」沈流響道,「我以前送過他兩個,思來想去,雪人當離別禮物再適合不過了。」
周玄瀾面若寒霜,天空中飄蕩的雪花不知不覺沒了,一縷縷熱氣擴散開來,沈流響察覺到,趕忙將手中雪人和地上雪人用靈力罩住:「怎麼突然熱起來了!」
沈流響心頭納悶,隨後將穿著玄色衣袍的小雪人放在地上,指了指:「這個像不像你。」
周玄瀾愣了下,微睜大眼,空氣中的熱流瞬間散去,冷風伴著雪花捲土重來:「師尊送給葉冰燃,捏我做什麼?」
沈流響道:「不止捏你,我還要捏許多人。」
周玄瀾忽地明白過來,將手中頂著片綠葉的小雪人放回地上,半晌,睨向手持樹枝的雪人,冷哼一聲。
北侖劍宗,白衣身影不知在山峰上站了多久,待天色漸暗時,才轉身離開,只是還沒走兩步,便看到趙霖腳步匆匆地趕來,雙手捧著一個大錦盒,盒身散著冰霧。
葉冰燃道:「何事如此匆忙?」
「是沈香哥哥,」趙霖喘了口氣,笑著將錦盒遞去,「沈香哥哥送你的。」
葉冰燃一怔,視線緩緩落在錦盒,頓了片刻,才伸出手,修長的手指落在冰盒上,將其打開。
只見盒子裡,有塊刻著『北侖劍宗』四個字的大冰山,冰山周圍,是十來個裝扮各異的小雪人。
葉冰燃眸光依次划過,心頭微顫,將這些雪人都認了出來,有師尊藍蕭生、師弟趙霖、師叔寧潤辛……
而面朝他們的小雪人,似曾相識,手中握著一截樹枝,神情冷酷。
趙霖看得目瞪口呆:「這不是咱們劍宗嗎?不過,師兄怎麼一個人站到對面去了。」
葉冰燃沉默一瞬,將持有樹枝的小雪人轉了個身,放在眾人中央留著的空位上,凝視半晌,唇角彎了下:「我知道了。」
話落,他忽地發現大冰山後,還有兩個小身影。
葉冰燃側過頭,看到與當年一模一樣頭頂葉片的小雪人,只不過,此時身旁多了個玄衣小雪人。
白衣身影沉默幾許,唇角微勾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