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拿起沙發上的黑色挎包,動作幅度很小轉了一下肩胛骨,長腿一邁,走過她的身側。閱讀
楊漾漾杵在原地發呆了三秒,看著他穿過兩張撞球桌,同其他人打著招呼。
一個染著紅毛的男人抱著撞球杆上前,「隨哥,來一發?」
隨致接過瘦子遞上來的煙,神情散漫又輕狂:「有點事,不玩了。」
他轉頭看著還在角落裡站著的小姑娘,眼底有幾分不耐:「小鬼。」
楊漾漾下意識應了聲「哦」,小步跑了過來,低聲抱怨了一句:「才不是小鬼……」
他們之間也沒有差很多歲,他怎麼老是把自己當成小孩?
隨致從兜里摸出個打火機,將煙點上,「別發呆,跟上來。」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撞球室。
外邊的雨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停的,被雨水洗過的天空分外蔚藍,風挾帶著清新的植物香氣撲面而來。
楊漾漾頓時感覺整個人都活了過來,她猛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喃喃道:「沒有煙味真好……」
走在前頭的少年耳朵動了下。
「哥、哥哥。」楊漾漾還有些不習慣,叫出這一聲時,又高興又覺得難為情。
她加快腳步追上他,和他並肩走在一起。
「錢,你還沒拿呢……」
白嫩的手指捏著那張皺巴巴的人民幣,在隨致跟前晃呀晃。
他並沒有接,側頭沒什麼表情地睨了她一眼。
小姑娘一本正經道:「給你的,保護費。」
保、護、費。
嘖。古惑仔看多了吧?
隨致突然很想撬開她的小腦袋,這裡邊裝的究竟是什麼,連「保護費」這種玩意都出來了。
走過巷尾拐角時,少年微一抬手。
啪嗒——
那根煙以完美的拋物線落到了垃圾筐里。
楊漾漾愣住,低著頭傻笑起來。
好一會,她才鼓起勇氣勸說:「哥哥,抽菸是不對的。」
她在腦海里回憶著媽媽曾說過的抽菸對身體的幾大危害,正準備對眼前的大哥哥來上一番說教,卻見他突然停了下來。
少年立住,居高臨下看著她,眸中掠過一絲惡劣的笑意。
修長白皙的手指拽住她手中那張十元紙幣的一角,毫不費力就抽了出來。
「明天的煙錢,謝了。」
就像一道雷突然劈到她頭頂,楊漾漾只覺胸口一股氣上不來又下不去,哽得她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這人怎麼這樣啊!
她抬頭瞪了隨致一眼,這一舉動反而讓他更為愉悅。
這小呆子,倒是跟他小時候養過的貓兒很像,特別是被逗弄得生氣時的神情,完全一模一樣。
少年唇線弧度微微彎起,一雙狹長鳳眼中水光瀲灩,如同春雪初融,溫柔又多情。
「好、蠢。」
他輕輕彈了一下楊漾漾光潔的額頭,語氣淡淡下了定論。
她才不蠢呢!
楊漾漾鼓著臉想要反駁,但一望進那雙清澈的眼,心跳驀然加速,臉上溫度狂飆,大腦完全宕機,根本無法組織語言和他爭辯。
她扭過頭去不說話,奇怪的是,明明被隨禮說自己蠢的時候,她怒不可遏,但這會同樣的話換了個人說,她不僅完全沒有生氣,心頭反倒有種說不清的雀躍。
糟糕,藏在她胸口那隻嘰嘰喳喳的麻雀,就快要衝破所有桎梏飛了出來。
身旁的小姑娘悶不吭聲,隨致突然想起第一次見面那天,她穿著黃色雨衣,小小一隻蹲在地上,就像一隻找不到家的小鴨子。
等她仰頭看清是他時,那雙水霧瀰漫的杏眼茫然又慌亂。隨致當時第一反應就是,完了,他該不會把人小孩嚇哭了吧?
這會,他的腦海里又閃過這個念頭。
少年側眼看她,小姑娘耳廓紅得滴血,兩頰緋紅,活像個圓番茄在他跟前晃悠,好在,她的面上沒有淚痕。
「生氣了?」
隨致想把那十塊錢塞回她手裡,在伸出手的瞬間又覺得這樣做似乎有些不妥,頓了一下,他拉開楊漾漾的書包拉鏈,把那張紙幣粗暴地塞了進去。
「帶這麼多書,難怪壓得長不高。」他吹了下手指,提起少女肩上兩側的背帶。
耳邊傳來他充滿惡意的輕笑聲,伴隨著一句——
「小矮子。」
楊漾漾感覺自己像個熱水瓶一樣,差點就被他輕而易舉連人帶包提了起來。
「你、你!」她只恨自己嘴笨,在這個時候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和他站在一起,她的確是個小矮子。
少年卻沒再繼續嘲笑她,肩上的書包被他拿下,輕鬆拎在手上。
沒了後背上那塊大石頭,楊漾漾頓覺神清氣爽,仿佛身上被封印的隱形翅膀徹底展了開。
她的腳步越來越輕快,就像飄在雲端。
是因為背上的重量被減輕嗎?
好像是,但又好像不是。
是不是男生的力氣都這麼大呢?在她手裡很沉的書包,他卻幾乎不怎麼費力只用一隻手就能提著。
這是她又一次發現的,除了身高以外,兩人之間的差別——力量感。
少年走在前邊,垂在身側的手臂凸起幾道青筋,修長冷白的手指關節處微微泛紅。
心頭突然湧上一股衝動,她想也沒想出聲叫住他,尾音急促而尖。
「哥哥——」
隨致還沒來得及反應,小姑娘已經踮起腳搶過他斜挎在背上的包。
她笑得有些靦腆,眉眼彎彎的模樣十分乖巧:「我也幫你。」
隨致淡淡瞥了她一眼,屬於他的黑色挎包被她小心翼翼抱在懷裡,倒是莫名的契合。
他舌尖頂著下顎低笑一聲,慢悠悠道:「那就謝謝了,小、朋、友。」
最後三個字被他念得極為緩慢,她臉上又燙了一點。
少年的聲線像極江南朦朧的煙雨,溫潤而清冽,尤其當他這樣含著似有若無戲謔的笑,楊漾漾便覺整個人輕飄飄又暈陶陶,差點就忘了看路。
「是這邊?」
他側頭看向她,楊漾漾下意識點頭:「嗯。」
過了兩秒,她才後知後覺:「不、不是。」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他們居然已經走過了兩個巷口。
「是,剛剛那條巷子往左。」楊漾漾越說聲音越小:「我剛沒注意……」
或許是怕他生氣,小姑娘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
回自己家的路都能走錯,果然很呆。
隨致輕點下頜,一抬頭,瞥見幾個老熟人從前方拐角處朝著他們走來。
「拿著。」
他轉過身,不動聲色將楊漾漾擋在自己身後。
「哥哥這會有事,不能送你回家了。」
楊漾漾楞楞地接過她那粉紅色的書包,還沒來得及開口,懷裡的黑色挎包已經被少年重新斜挎在肩上。
他彎下腰來,視線與她平直,狹長晦暗的眼爬上陰冷的戾氣,再尋不到半分笑意。
「看路,這回別走錯了。」
少年語氣淡淡,銀白色的發垂搭在眉上眼前,面無表情的模樣有種令人膽戰心驚的威懾力。
這樣的他,讓她感覺好陌生。
楊漾漾還沒來得及想明白這前後的差異,只能被動地抱著書包往後退。
來人嗓音粗獷:「喲,幾天不見,隨哥這是換了個口味啊。」
在他身後跟著的花臂男怪聲怪氣:「姓裴那臭娘們整日冷冰冰的,哪有這嬌滴滴的小姑娘有意思?」
什么姓裴的?
是他的女朋友嗎?
腦海里閃過這個念頭,楊漾漾怯怯出聲:「哥——」
她從隨致身後探出頭來,才看清楚來的這幾個人的模樣。
為首的是個滿臉橫肉的胖子,長得凶神惡煞的,看得楊漾漾心頭髮顫。
跟在胖子後邊的幾個人穿得花花綠綠,胳膊上紋著青龍白虎。
看著就不好惹……
她明明心裡害怕得緊,雙腿直發抖,卻固執地一步都未挪動。
她怎麼能自己跑呢?
他再能打,一個人也打不過眼前這麼多人呀。
楊漾漾又一次扯了扯隨致的衣角,少年垂眼看了過來,因為逆著光,她並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哥哥,我們從那邊跑過去,人多……」
小姑娘踮著腳湊到他耳邊小聲說著,聲調軟軟,呼出的氣體讓他耳朵有些微的癢。
隨致聽明白她的意思,他唇角微微揚起,抬眼似笑非笑盯著面前那一伙人。
跑?
在隨致的人生詞典里還從沒有過這個字。
不過他出手一向狠而重,待會難免要見血,也不知道這小姑娘會不會被嚇到。
若是嚇到她的話……
隨致想像了一下她這張軟乎乎的臉掛上兩道淚痕的模樣,突然有些煩躁。
本來還在有一下沒一下「啪嗒啪嗒」掰著手指關節的少年,突然就停了下來。
他懶懶掀起單薄的眼皮,終於正眼看向為首那個胖子——三中隔壁私立高中的校霸,朱加貝。
這廝苦戀了裴之婧兩年,前陣子被女神言語羞辱了一番後就開始發瘋,沒少找三中學生的麻煩。
簡而言之,就是一個舔狗愛而不得、惱羞成怒的俗套故事。
「看、看什麼看!」朱加貝扯著大嗓門,心底卻直發怵。
隨致看著清瘦陰柔,笑起來還有幾分女氣,論起皮相就連女人都自嘆不如。
可朱加貝清楚,這人遠不是外表看起來的斯文無害,早些年,他就曾因為把人打到住院被一中開除。
他們這群人只是混,而隨致是不要命。
少年那雙眼越是笑,朱加貝心頭就越是慌。
兩方對視著,氣氛變得尤為沉默緊張。
劍拔弩張之際,朱加貝突然聽見從隨致身後傳來嬌滴滴的一聲——
「我媽就在前麵茶館,你們別想欺負我哥哥。」
少女瞪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奶聲奶氣威脅道:「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她的嗓音還帶著顫,但話里維護他的意思卻異常堅定。
這話的確新鮮,長久以來,她是第一個為他出頭的。
雖然有點弱有點笨,但……還挺有趣。
少年那原本已經由眼角眉梢蔓延到整張臉的戾氣霎時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換上的,是無奈又玩味的笑。
隨致冷冷睨了朱加貝一眼,眼底的殺氣分明。
「不巧了,今天老子信佛。」
話音剛落,朱加貝的小弟一皺了皺眉:「他什麼意思?」
小弟二腦子轉得飛快:「他想說他不、不殺生?」
少年彎眸淺笑:「是,不殺豬。」
朱加貝的大腦仍在思考隨致的上一句話,還沒想明白呢,就聽身後的小弟聲如洪鐘、跟宣誓似的:「大哥,他罵你!」
「隨致我操——」朱加貝怒氣沖沖扯著嗓門,罵到一半才發覺不對,他打住話頭轉身猛地對著剛出聲那小弟的腦袋敲了一下:
「去你的,你他娘的才是豬!」
這場面實在過於好笑,楊漾漾心中的緊張與不安瞬間散去了不少。
她捂著嘴偷笑,對著隨致眨了眨眼:「?」
這幾個人是什麼活寶,怎麼傻裡傻氣的?
隨致低著下頜,眼裡掠過極淺的笑意,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頭,那意思不言而喻——這群人腦子都有病。
楊漾漾沒控制住噗嗤一下笑了出聲,隨即又趕緊再次伸手捂住自己的嘴。
小姑娘雙眼都眯成了彎彎的月牙形,拼命忍笑的模樣落在隨致眼底,像只偷了腥的貓。
最後,這場危機以朱加貝氣急敗壞撂下一句狠話而後落荒而逃結束。
少年低頭看她,「剛才如果他們動手,你準備喊什麼?」
楊漾漾被問得懵了,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好半天:「就,救命?」
「來人吶!殺人了!」
她本來還喊得很有激情,但在瞥見少年唇角那抹玩味後,小臉霎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這種之類的話吧……」
她其實也沒有遇到過這種狀況,不過,電視劇里不都是這樣演的。
隨致扶額低笑,「笨蛋。」
下一秒,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他收斂了笑,語氣里摻了一半的認真:
「下次遇到這種情況,什麼也別說,跑就完事。」
溫柔的日光投過落滿青苔的瓦片間,為少年冷白的耳廓鍍上一層淺淺的金色。楊漾漾仰起臉,將他眼底的溫柔看得清楚。
「記住了嗎?」
前邊他說了些什麼,她已經不在意了。
此時此刻,她的心跳節奏完完全全失控,撲通撲通,一下下將她推至很高很高的天空。
完了。完了。
她害怕自己隨時會摔得粉身碎骨,卻又捨不得這種胸口激盪、身體裡每一個細胞都在歡呼雀躍的感覺。
她想,她大概是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