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禮活了十五年，這還是他第一次如此感激一個老師——
因著班主任過來開暑假安全教育動員大會，隨致這才揚了揚手，放了隨禮一馬。閱讀
看著自家弟弟溜得比煙還快，而小姑娘還傻傻站在原地，隨致按了一下跳動的眉心，嗓音冷淡慵懶：「進去吧。」
楊漾漾應了句「哦」，三步兩回頭，戀戀不捨看著他離開。
她慢吞吞從教室後門進去，坐回原位時摸了一下自己的臉。
糟糕，怎麼又變得這麼燙？
所謂假期安全教育，年年來來回回說的都是那麼些東西，大多數學生聽著聽著就趴在桌上打起瞌睡。
楊漾漾心不在焉的，滿腦子都是隨致那雙狹長清寂的眼。
隨致，隨致。
原來，他真正的名字是這兩個字。
她在心裡反覆咀嚼了許久，拿起黑色水筆偷偷在剛發下來的成績單背面刷刷寫了起來。
隨，是隨心所欲的隨。
致，是逸韻高致的致。
這兩個字，倒是與他給人的感覺很貼合。
不記得是寫到第幾遍的時候，楊漾漾猛然想起一件事來——
他是隨致，那麼也是……周幼喜歡的人。
胸口處那隻小麻雀上一秒還在嘰嘰喳喳唱著歌，這一秒，猝然跌落至無底深淵。
好悶，她突然有點無法呼吸了。
這種低落的複雜情緒一直持續到班主任終於念完「經」大手一揮宣布散會，楊漾漾腦袋「啪嗒」一下貼到桌面，整張臉看著蔫蔫的，活像是霜打了的茄子。
在意識到同桌已經收拾完東西準備回去時，楊漾漾總算鼓起勇氣。
「等一下，幼幼。」
她抓住周幼的手腕，眉頭不自覺壓著，神情難得的嚴肅。
對方先是被嚇了一跳，訝異之餘，又覺得楊漾漾現在的表情十分好玩。
「怎麼啦？」
周幼的聲音很是溫柔，和她本人的性格一樣。楊漾漾不禁想起自兩人成為同桌以來，身旁這個女孩總是默默地給予自己幫助。
周幼真的是一個熱心又細心的朋友。
楊漾漾垂下頭，突然有點討厭自己了。
她明知道周幼喜歡他，剛剛卻還在那裡偷偷慶幸著，跟隨致更親近的人是她自己。
她怎麼能這麼自私呢？
「對不起……」楊漾漾仰起臉，淚花沾濕眼睫，烏暗眼珠濕漉漉的，猶如林中天真懵懂的幼鹿。
周幼瞬間覺得自己罪大惡極，手忙腳亂想幫她擦去眼淚。
「你別哭，你慢慢說，究竟怎麼了？」
楊漾漾用臉蹭著周幼的手臂，抽抽搭搭：「我之前不知道他是你喜歡的人……」
「啊？」
周幼愣了一下，很快就想通了這事的來龍去脈。
她其實也是今天才知道，原來隨致，是染了銀髮的。
而她喜歡的那人，烏髮朗眉，如玉樹瑤台的謫仙一般，當然不是隨致。
說起來，也怪她自我腦補太多才鬧了個大烏龍，暗戀了不少日子，整半天她把人名字都弄錯了。
和隨致稱兄道弟，生得又那樣清逸俊朗的，放眼六中也只剩那一個可能了。
周幼噗嗤一下笑了出聲，她安撫地揉了揉楊漾漾的發頂：「放心，我現在不喜歡隨致了。」
帥是真帥，但這種狼一樣的脾性，她可無福消受。
楊漾漾水眸驀地睜大，十分不解地問：「為、為什麼？」
明明不久前，周幼還一臉羞澀說著喜歡隨致的。
儘管聽到這句話時，她的心情輕鬆了不少，但女孩的心思總是瞬息萬變，這一秒楊漾漾又開始為隨致鳴不平，他那麼好，周幼怎麼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了。
「因為……」周幼猶豫了下，還是沒有告訴楊漾漾實情，最後隨便編了個理由搪塞過去——
「我喜歡黑色頭髮的男生……」
楊漾漾心思單純，一聽這話也就信了。
她歪著頭想像了好一會，黑髮的隨致會是怎樣的模樣。
他的皮膚很白，如果是黑髮的話，更襯得雙眸烏暗幽深，周身的清冷與疏離感也會消散一些。
那樣的他，似乎也很好看……
楊漾漾想著想著，兀自傻笑出來。
＊
在升上初三的這個暑假，大半的學生都選擇了課外補習班，楊漾漾也沒能例外。
媽媽託了關係，才把她塞進了一個越城一中某位很有名的物理老師開的補習大班。雖然這事是被上頭明令禁止的，但或許是迎合了所有家長的需求，這麼多年教育局對此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相比他們六中來說，越城一中並不算大，去補課的第一天，楊漾漾吭哧吭哧背著沉重的書包很快就找到了教室。
然而她怎麼也沒想到，居然連在這樣的地方，也能被她碰上那瘟神——
隨禮翹著二郎腿，手上的書都拿反了，眼神亂飛，似乎是在找什麼人。
兩人視線一撞上，隨禮立馬放下腿來，收起那副吊兒郎當的表情，故作正經清了下嗓子：「哇，這麼巧。」
他的下一句是「沒想到我們這麼有緣，放假了還是能見面。」
楊漾漾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一大早的，怎麼這麼晦氣呢？
她想不明白，隨禮這種平日裡總是翹課的人，怎麼也報了這物理補習班。
媽媽不是說，授課老師很有名氣，他開的班每一年補習名額都要靠搶的，可不是有錢就行。
算了，不琢磨他了。
楊漾漾轉過頭找了半天，在密密麻麻的人頭裡好不容易找到個空位，她默默地走過去走下。
大抵是腦袋裡缺了一根筋，她的理科成績稀巴爛，這次期末考物理分數直接拿了六班墊底——32分。
就連隨禮這種從不聽課的人，都比她多了十分。
整整十分。
每每想到這，楊漾漾就會不自覺嘆氣。
「唉——」
沒曾想身旁的人也跟著長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跟她說：「遲早把這老頭舉報了，一把年紀還鑽錢眼裡了……」
楊漾漾側過頭，映入眼帘的是圓得像發漲的大饅頭一樣的一張臉。
她的膚色有些黑，眼睛很小，單眼皮，按照當今的審美來說談不上漂亮，不過在楊漾漾看來，她倒是有幾分像畫裡的唐宮美人。
對方噼里啪啦抱怨了一通，這才注意到楊漾漾，「咦，你不是我們學校的吧？」
楊漾漾點了點頭，之前就聽媽媽說過，這補習班裡多半是越城一中的學生，像她這樣找關係進來的才是少數。
她有些靦腆地彎起嘴角：「我是三中的。」
「難怪！」女孩肆無忌憚地打量了楊漾漾一番，「我們學校都是書呆子，哪有你這麼愛打扮的。」
楊漾漾瞬間紅了臉，難得放暑假不用穿校服，她出門前也沒多想，就挑了件最喜歡的蛋糕裙。
如今看著這滿教室黑壓壓的人，好像除了自己，還真找不到第二個穿裙子的女生。
「啊呀呸呸呸！」女孩吐了下舌頭，趕緊補了一句：「我沒說你不好，你這樣挺好的，漂亮。」
「對了，我叫柿子，你呢？」
楊漾漾有些哭笑不得，她眨了眨眼：「漾漾。」
兩人正說著，穿著一身板正西裝服的男人已經走上講台，他看著年紀和楊漾漾爸爸差不多，跟柿子話里的那句「老頭」扯不上邊。
大夏天的，還穿得這樣密不透風……
楊漾漾默默垂下頭，她用腳指頭猜也能猜出，這老師一定很古板嚴格。
果不其然，對方剛擦完黑板，剛剛還吵得跟菜市場一般的教室，霎時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一道深邃的視線在所有人身上掃了一圈，最後停在了角落裡的楊漾漾身上。
她埋著頭，屏住呼吸，肩膀卻無法自控有些抖。
對方的注視實在是太有壓迫力了，她緊張得額頭都開始冒汗。
「好了。」
那人終於移開眼，聲音不大卻十分有力：「老規矩，自我介紹一下，我姓張，單字敏。」
「這兩個月，我們除了複習初二的知識點以外，我還會為你們先上初三的內容。來上我的課，就得遵守我的規矩。第一條……」
等他說完那十幾條規矩，楊漾漾的後背已經出了一層汗，濕濕黏黏，肌膚緊貼歐根紗裙子，很不舒服。
「最後——」
張老師又看向了楊漾漾，冷聲道：「從明天開始，我不希望再看到有同學穿得不倫不類過來上我的課。」
這話一出，大半的學生都朝楊漾漾她們這邊看了過來。
這些目光如一根根刺，扎得她後背疼。
坐在她們後邊的兩個男生壓低了聲音說著：「膽子真大，這女的肯定是附近私高的。」
「慘了，這下老張絕對記住她了……」
指甲都掐入掌心裡，楊漾漾才忍住沒讓眼淚從眼眶裡跑出來。
穿裙子，就是不倫不類嗎？
張老師看她的眼神，分明寫滿了輕視與嫌惡，好像她是地上的垃圾一般。
昨晚上她還在日記里發誓，這個假期一定認真上課，不讓爸媽失望。
但這一刻，楊漾漾突然很想任性地衝出這個教室。
什麼變速運動什麼超聲波，她通通不想學了。
但，她不能。
視線逐漸模糊，張敏在黑板上寫的那些公式她看得並不真切，只知道低著頭機械地在筆記本上胡亂抄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