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宣沒有拒絕,僅僅只是一個眼神對視,他便跟著她來到這棟老舊的職工宿舍樓。
母親改嫁以後,周幼就從家裡搬了出來,自己租了這個單人宿舍,離便利店只有三個街口的距離。
走在岑宣前邊,這一路她的心跳完全亂了節拍。
大概是太害怕眼前的一切只是自己的夢,周幼緊張得好幾次都沒把鑰匙對準鎖孔,胡亂捅了半天也沒插進去。
樓道聲控燈亮了又滅,身後的菸草氣息湊近了些,男人低沉的嗓音透露出些許的不耐煩:「……給我吧。」
周幼乖乖把鑰匙串遞給他,交接的一瞬無意觸碰到男人乾燥的手指。
有點涼,她的心猛地瑟縮了下。
岑宣一下就把鑰匙插了進去,微一用力擰了開,不知道為什麼,那一瞬間周幼看見他蹙了下眉。
只是下一刻,他又恢復了那副冷淡的表情。
他很自然地推開門走了進去,周幼愣了下,隨即跟上去,輕輕合上門。
想了想,她偷偷把門反鎖上。
「借用一下洗手間。」
屋裡沒開燈,借著月光,周幼看見一張面無血色的蒼白臉龐。
皎白月光折射進烏黑的瞳仁里,瞬間被吞沒。
似一片深不見底的暗海,他的眸光沒有一點溫度,只是這麼望了一眼,便叫她遍體生寒。
周幼神情微怔,有些不自在地撓了撓脖子,語氣很小心翼翼的:「好,你要洗一下嗎?」
這種老房子裡的淋浴室普遍很小,空間逼仄得幾乎只能容得下一人,排風扇髒兮兮的,頭頂是一盞橘黃色的小燈。
熱水器壞了很久,周幼找過房東幾次,可一直也沒人來修。因此每天一到洗澡的時候,她只能自己去爐灶上燒點熱水湊合著應付一下。
「我去燒點熱水……」
她轉頭跑進廚房,三兩下把燒水壺灌滿水,而後放到爐灶上,把火打開。
那頭岑宣已經從洗手間出來,側身進了廚房,擰開水龍頭,語氣淡淡:「裡邊水管壞了。」
「啊?」
周幼下意識道:「嗯,對不起……」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道歉,好像她早就習慣了把這三個字掛在嘴上。
岑宣拿起掛在架子上的白色毛巾,慢條斯理擦了擦手,突然莫名其妙地低笑了聲。
周幼不明白他在笑什麼,但她心下更忐忑了,喃喃道:「好像是管道堵住了吧,不好意思啊……」
男人突然側過眼來,眸光有些銳利,盯住她的那一瞬,周幼陡然一僵。
「……跟我道歉幹嘛?」他頓了頓,很無所謂地勾了下唇,「我看起來很兇?」
「當然不是!」
周幼脫口而出,音量比剛剛大了許多,話一說完她自己便有些不自在地垂下頭。
岑宣似是有些意外,看了她一眼,而後問道:「你需要洗一下嗎?」
沒等周幼回答,他已經拿出手機在那劃拉著,「要不去開個房間?」
這麼輕佻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竟然沒有一點違和感。
周幼有些錯愕地抬頭盯住他那雙清寂的眼,突然在心裡冒出來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或許我從未了解過他。
她很快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水很快就燒好了。」
奇怪,明明把他領到家裡,造成現在這個局面的人是她自己,可這一刻,周幼又突然覺得,在他們之間,只有岑宣始終是那個掌控者。
在自己的地盤上,她都能緊張成這樣,若是去酒店的話,大概她會更不自在吧。
岑宣一副在哪都無所謂的神情,摁熄了屏幕,很快將手機揣回兜里。
周幼心不在焉地盯著燒水壺下跳躍著的藍色火苗,思緒早已經飛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然而這壺水最後沒有派上用場。
事情發展有些超出了她的想像,以至於周幼完全記不清從廚房到房間那張床幾步路的距離,她究竟是怎麼過去的。
只記得岑宣從身後環抱住她,有些急不可耐的。
霧霾藍色棉服、米色菱格馬甲、白色毛衣……
一路走,一路掉。
最後一件是前扣式的,他摸索了半天也沒解開,乾脆一用力,扣子直接崩開。
周幼還沒來得及心疼那件剛買不久就報廢的胸衣,身上已經不著一縷。
雖然開了空調,她還是覺得有點冷。
臥室里是單人床,很小一張,根本容納不了一個身高一米八幾的大男人。
岑宣只能站著。
岑宣,岑宣。
周幼在心底咀嚼著這兩個字,分不清是因為那一瞬間被擠進來的疼,還是因為多年夙願一朝得償的喜,眼淚驟然跌落眼眶。
她是安靜的。
即便在這種時候,也沒有發出一點的聲音。
維持著同一個有些屈辱的姿勢,周幼恍惚間以為自己是一件由一塊塊積木拼湊而成的玩具,而現在,這個玩具就要被他親手拆解。
雖然在此之前,她還是一張從沒沾染上一滴墨水的白紙,周幼卻還是能感受出來,岑宣的技巧有些生澀。
她甚至有些不合時宜想到,他大概也同她一樣,是個新手。
被徹底撕開的一瞬間,她盯著頭頂慘白的天花板,心突然空了出來。
那種一種很難以形容的感覺,靈魂都變得麻木了一般。
那張在她夢裡出現過無數次的臉,此刻近在咫尺,這是世界上最近的距離了。
但周幼還是覺得,自己離他好遠,甚至比之前還要再遠。
這一刻她才發現,那些因為他一句話或開心得輾轉難眠,或躲在被窩裡啜泣的夜,也許根本就是一文不值的。
她看著身上的人,突然覺得他特別的陌生。
周幼努力想從他身上找到最開始讓她怦然心動那個大男孩的影子,她記得,那會他的校服上總有一種舒膚佳肥皂的味道。
然而此時此刻,闖入鼻腔的是菸草摻雜著酒氣與某種液體混合的氣息。
結束以後,岑宣起身去陽台上抽菸。
周幼緩慢地把自己蜷縮成一團,似嬰兒防備外界的姿態,躲進了棉被裡。
他放在床頭櫃的手機突然瘋狂震動起來,周幼下意識想接起,剛伸出手才想起來,他們之間並不是那種可以幫對方接電話的關係。
手指在半空滯住,周幼看著屏幕上亮起的那個備註——婧。
她不得不拉開被子,隨手拿了件毛衣套上,拖著沉重酸疼的身體去陽台喊他。
「手機響了,你的。」
男人側過頭來,手指間夾著一點猩紅,抖落了些許菸灰,嗓音有些啞:「行。」
他很快走了進來,抄起手機看都沒看一眼便揣回兜里。
周幼知道,他要走了。
也許未來他們再也不會見。
她沒有開口挽留,默默用被子把自己裹起來,強忍著心口某一處崩塌的痛感。
門之前被她反鎖了,岑宣沒能打開。
聽見那聲響,周幼才突然記起這事,她匆忙下床,倉促間撞到茶几,腳指頭瞬時腫了起來。
她忍著疼,慢慢挪到門口給他開了門。
岑宣本來已經走出去了,但在她要合上門的一瞬,他突然低頭看了一眼她沒穿鞋的雙腳,似是猶豫了一下。
「……你一個人可以嗎?」
周幼點了點頭,心道,就算她說不可以,又能怎樣呢?
難道岑宣就會為了她留下來嗎?
她隨即乾脆地掩上門,只是還沒走回床上,電光火石之間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差點就被她遺漏了——
藥。
她得吃藥。
他們沒買那玩意,岑宣又是弄在了裡邊。
周幼掰著手指算了一下時間,雖然是安全期,她總還是有點不放心。
牆上鐘錶盤里時針已經走到數字2,她糾結了一會,還是不敢賭那個1%的可能性不會發生。
胡亂換了套衣服,周幼匆匆忙忙出了門。
這是個老小區,原先樓下就有一家藥店的,可惜前不久關門停業了。
周幼跑了很遠,才看到一家藥店還開著門。
她有些鬼鬼祟祟地在貨柜上搜尋了半天,卻怎麼也沒找到那種藥。
收銀台後值班的小妹有些不耐煩:「您需要什麼?我來幫你找。」
周幼很不自在,聲音跟蚊子似的:「……避、避孕藥。」
對方一副見慣不怪的瞭然神情,走到一邊貨柜上拿了幾盒問道:「你想要短效的還是緊急?」
見周幼一臉茫然,她自顧自介紹起來:「這款是每天都要按時服用的。」
她頓了下,拿出另一種,「這一款是緊急避孕藥,適用於避孕失敗或未採取避孕措施的性行為後使用。」
周幼還在梳理著對方話里的意思,收銀小妹已經把手上的短效避孕藥放回原位,把另一盒緊急避孕藥遞給了她。
「看你的情況,應該是需要這一種了。」
周幼接過,「謝謝。」
正準備掏出手機結帳的時候,對方突然嘆了口氣,認真說道:「這藥可不能常用,副作用上邊都寫了,服用後有些人會噁心嘔吐,甚至可能出現乏力、頭暈的症狀,有時候還會造成不規則子宮出血……」
她絮絮叨叨說完,不忘叮囑周幼:「如果服用後1小時內出現嘔吐,記得儘快補服1次。」
「好,我記住了。」周幼頓了下,「謝謝。」
從藥店出來以後,迎面而來的北風吹得人瑟瑟發抖。
她緊了緊外套,把圍巾拉到下巴上,加快腳步往回走。
但身上太疼了,每走一步摩擦一下都像身體裡有一把尖銳的刀在凌遲著她。
原來這事和想像中一點也不一樣。
除了疼還是疼。
要說愉悅的話,大概是最後一刻,他小心翼翼在她耳後親了一下。
卻也只有那一下而已。
從頭至尾,岑宣都沒有吻上她的唇。
想起他來,周幼有一瞬心臟抽疼,眼眶瞬間變得溫熱。
她隱約間明白自己失去了什麼,雖然她並不後悔,可還是避免不了有些東西從她體內被抽了出來,讓她變得像一具行屍走肉。